第十四章 招兵
平泉縣山多地少,北部以半耕半牧的蒙族、滿族人為多,而南部地區則為一些自清末關外放墾之後遷來的漢人居住,縣城也只是個不大不小的鎮子。當我坐在縣公所內的太師椅上「品嘗」茶葉末兒的時候,眼睛禁不住四處打量——這裡原來是個祠堂嘛!
包縣長是個六十多歲的小老頭兒,頭戴瓜皮小帽,花白鬍子,瘦的像個竹竿。一見面就久仰久仰、海涵海涵。接著就是滿口的之乎者也,把辦「團練」的事情一杆子捅到大清朝同治年間去啦!
好不容易等到這老頭兒說的口乾舌燥,低頭喝茶的時候,我才插言說道:「兄弟這次來,是奉湯大帥的命令,點檢全縣團丁……」
「什麼,這茶太腥?……不會不會……」
「鄙人是說本縣的保安團!」
「……咸?蒙古人倒是在茶里放鹽,咱這兒沒這講究。興許是朱司令喝不慣?」
我無奈的將手中的茶碗往桌上一撩,自己嘀咕道:「本來省里還撥了一筆經費,如今看來是用不上嘍……」說著就要起身告辭。
沒想到剛站起來,就被老傢伙一把拽住,「朱司令且慢!呵呵呵……有話好說嘛,不知省里發了多少錢吶?」
「♂◆☆☉♀◎……!」
第二天中午,在包縣長的「大力支持」下,平泉縣十二個鄉的保安隊終於被招集到了平泉鎮,接受我這位督練長的「檢閱」。數了數,人倒是不少,有三四百號。可當我來到這群東倒西歪的隊伍前仔細一瞧——這哪能叫做保安團呀,辦個戒毒所還差不多!「團丁」們個個面黃肌瘦、兩眼無神,有的拄著扎槍、鳥銃,有的乾脆只提著短棍、鐵尺,別的沒有,腰裡的大煙槍倒是齊全。簡直就是一群「地主惡霸」手下的打手嘛!大概是頭一次被招集到了一起,還稱兄道弟的打著招呼,有些傢伙甚至哈欠連連,大煙癮已經上來啦!
心中的怒火再也壓抑不住,我一把掏出駁殼槍,大聲呵道:「統統都給我站直嘍!再亂動,老子請他吃槍子兒!」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這些團丁身子開始打晃,鼻涕眼淚一塊兒淌,眼看是堅持不住了。包縣長從身後的一群同樣打著哈欠的鄉長、所長們中間走出來,拱手說道:「朱司令吶,你看這些人從打早晨起來還沒吃飯,這操練的事情是不是先停一停呀?」這話自然得到了周圍所有人的擁護。
我無奈的點了點頭,命令隊伍解散。轉眼之間,平泉縣保安團的團丁們就四散而逃,一個不剩(看這架勢,下次集合恐怕是不會再來了)。各鄉鄉長和警察所長們也想開溜,卻被我留住。面對這些愁眉苦臉的傢伙,我大聲宣布:「今後保安團要集中訓練,各鄉必須出滿百人!完成任務的鄉,發一百元補貼,每個團丁一元(雖然明明知道這錢不可能落在老百姓手裡,但說還是要說的)。完不成,一分錢也別想拿!」
聽了這話,諸位鄉長自然是喜出望外,紛紛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會超額完成任務。我冷笑著說道:「哼,不過醜話說到前頭,保安團將來說不定還要跟日本人打仗。誰要是拉來一幫抽大煙的廢物糊弄我,可別怪老子不客氣!」說著手中的駁殼槍重重的在桌上一點,把包縣長等人嚇了一跳,「十天!諸位,十天時間沒問題吧?」
這事兒雖然有難度,但看在一百塊大洋的面子上,鄉長們還是答應了下來。等眾人散去,包縣長戰戰兢兢的走過來說道:「朱司令,一千多人集中訓練,鎮上根本住不下呀!」
如今平泉縣北面有烏臻泰的騎兵隊,中部是邵本良的三十八旅五十八團,那麼留給自己的「地盤兒」,就只有平泉南部的大山溝了,不過正好可以跟李樹桂他們建立的訓練基地連成一片。「噢,包縣長說的也是。保安團要是留在縣城裡訓練,實在擾民。這樣吧,駐地就改在小寺溝、九神廟、山子后一帶。」
「哎呀,這可難辦……怕是不合規矩呀!」
我掏出一張五百塊大洋的銀票,在老頭兒的眼前晃了晃……
「好說!好說!」包縣長兩眼放光,一把抓過銀票,「既然朱司令說可以,那當然就是可以的嘍!」
……
接下來的幾天里,整個平泉縣是烏煙瘴氣。在此次席捲全縣的「抓丁行動」中,諸位鄉長、保長們自然是趁機敲詐勒索、大賺特賺,而我這個「武場鎮的朱大善人」在平泉縣就成了老百姓口中的「朱閻王」。甚至連我是個「人販子」的謠傳都有,說是跟大清朝時候那樣,要把人賣到外國去。當然了,這個時候我正在五十八團的兵營里跟烏臻泰、邵本良兩人「聯絡感情」,出入有衛隊隨行開路,老百姓罵什麼是聽不見的。
當我回到平泉鎮與苗可秀見面的時候,發現這個原本健康開朗的小夥子憔悴了許多,看來這些天里忙的可是夠辛苦的。
「報告司令,據李參謀長傳來的消息,這幾天咱們義勇軍在上谷已經招到了新兵八百餘人!」顯然苗可秀對於這個成果還是相當自豪的,但轉而又難過的說道,「不過在平泉,有幾個農民被逼切掉了自己的手指……」
眼前一黑,我扶住身邊的牆壁才沒有摔倒——「自己還沒有消滅一個鬼子,可手上卻已經沾染上了無辜百姓的鮮血!難道這就是我渴望得到的結果么!」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艱難的說道:「此事責任在我!可秀,麻煩你替我送一筆錢過去……通知李參謀長,讓他往九神廟送一批糧食。」
苗可秀見我如此,也跟著嘆了口氣,「是我們的動員工作沒有做好……」
「後天就到了十日的期限,估計強拉來的這一千多團丁的狀態不會好到哪裡去。可秀,我看平泉縣這邊兒還是由你來管。先不要急著訓練,主要是把思想工作做好。對了,咱們向救國會申請幹部的事情有消息了么?」現在隊伍擴大了,但這些士兵由誰來帶,卻成了我最大的苦惱。辛辛苦苦拉起來兩千人的隊伍,搞不好,就得被湯玉麟收編。這個「湯老虎」對付老百姓從不手軟,可面對日本鬼子卻不如一隻兔子。跟湯玉麟手下的這麼多軍官打過交道,我已經對這個土匪出身的軍閥徹底失去了信心,與其這樣,還不如便宜了救國會呢。
「聽說這個月就能有三十人過來。司令,您看把他們安排在哪兒合適?」苗可秀此時的話里,隱約透出一絲興奮。當初我主動要求救國會再多派人過來,(此舉等於變相把隊伍交給了救國會)這讓苗可秀感動不已,自此關係就近了許多。
我低頭想了想,說道:「今後義勇軍是我們的主要作戰力量,因此大部分還是作為基層軍官留在上谷。當然,平泉縣這邊兒的工作也不能放鬆。唉,如今縣裡這些大大小小的官員沒一個是好東西,萬一日本鬼子打過來,不定得出多少漢奸呢!」這些天簡直是看膩了包縣長等人的嘴臉,要不是顧及湯玉麟的三萬軍隊,我倒真想試試「打土豪、分田地」的辦法……
新建成的平泉縣保衛團訓練營坐落在小寺溝以東十五里的九神廟。廟雖然不小,卻已經破敗,只住著三個道士。空著的破房子有那麼十幾間,但也遠遠不夠一千人住的。因此還是在廟外靠南的低緩山坡上建了新的兵營。說是兵營,其實也就是搭了六十多個窩棚,再用樹榦紮成的大籬笆圍起來。「破土動工」之前,九神廟的老道長過來看過,說是背山面水(小河溝),是塊安營紮寨的穩妥之地。不過對於「風水」這一套東西,我是不怎麼相信的。(那時我正心疼,為了這片地可是花了不少錢吶!)
十天限期已滿,到了保衛團「集合整訓」的日子,雖然心裡已經有所準備,可等包縣長帶領一幫警察把招收的團丁們「送」到九神廟的時候,情況仍然令我萬分沮喪——所有人都是被繩子綁成一串押來的!看模樣有老有少,有的頭髮都白了,有的則還沒有一支步槍高,個個都是無精打采,甚至有不少人身上還帶著輕傷。
「哈!哈!哈!朱司令,這回老夫是不負所托,可算是圓滿啦!」包老頭兒從用一把太師椅紮成的「滑竿」上下來,樂呵呵的來到我的面前,「總數一千四百人,交給朱司令,今後死活縣裡都不再過問。怎麼樣?」說著將乾癟的好象一隻雞爪子的手伸了過來。
「包縣長,您老可得瞅好嘍。看看!這還是個孩子嘛,能幹什麼活!看看那個,一瘸一拐的,怕不是個殘廢吧?……好啦、好啦,還是當初說好的,一千二百大洋!」
包老頭正要討價還價,見我要把手裡的銀票揣回去,連忙搶到手裡,「好,好!一千二就一千二。不過等朱司令回到省城,可要替老夫多多美言幾句呦?」
正說著,一隊「團丁」正好被押著從面前經過。「你們這些該死的狗官!」一個頭髮披散,身上鎖著鐐銬鐵鏈的大漢叫罵著要撲上來。還沒到跟前,就被從身後來的槍托打倒在地。「我和你們拼啦!」一個同樣衣衫襤褸的少年從隊伍中竄出,高聲叫著與幾個縣警所的警察撕打在一起,可畢竟是人小力單,沒幾下也被打倒。即使如此,原本站在我身邊的包縣長也被嚇的一屁股墩坐在地上。
「他×的!老子崩了你……」一個警察見嚇著了縣長大人,當即惱羞成怒的抄起步槍推彈上膛,對準大漢的腦袋就要開槍。
「住手!」我趕緊大喝制止。剛才從這兩人生硬的喊聲可以聽出,他們都不是漢人。而從「團丁」隊伍中幾個蒙古人打扮的年輕人所投來的憤怒目光,也證明了這一點。平泉縣蒙族人不少,我可不想平白無故的「得罪」他們。
彎腰把包縣長攙起來,「包縣長,既然人已經到了這裡,就交給我處理吧。」接著轉身對面前的這幾個警察說道,「幾位兄弟的身手不錯嘛。保衛團正缺人手,要不留下訓練幾天?」
幾個警察當即臉色灰白,一齊用乞求的目光望向包縣長。包老頭乾咳一聲,「啊,縣裡也是太忙,實在是抽不出人。這不,現在還有一堆事情等著回去辦吶!……告辭,告辭啦!」說著上了滑竿。身邊的警察如蒙大赦般抬起縣長就走。老遠還能聽到包老頭的叫罵聲,「……慢點,慢點……你們要顛散我這把老骨頭哇!」
我低頭瞅了瞅倒地昏迷的蒙古壯漢,「苗可秀!帶人把他抬進去吧,順便把這鐐子卸了。」不經意間扭頭看到傍邊蒙古少年那充滿敵意的眼神,我心裡不禁感慨——就這麼個保安團,看來麻煩也不少啊……
在臨時從上谷義勇軍訓練基地調來的三百多名士兵的幫助下,首先要給這一千四百名團丁鬆綁。為了不出亂子,只好分成幾批慢慢來。原本被捆在一起的人們剛一解開繩索,恢復自由,場面頓時有些混亂。但這些身穿軍服,肩背大刀的義勇軍士兵本來就有不少是從平泉縣剛逃出去的,有的甚至還是父子兄弟(兒子跑了,家裡還是得要出人來頂),這情緒也就安定了下來。
給有傷的「團丁」進行了包紮,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吃飯。——從家裡被抓出來,有的人竟然已經餓了兩天!近百口大鍋煮滿了小米粥,香味兒瀰漫著整個營地。一個端著飯碗的半大小子此時忍不住哭出聲來,整個營地里跟著就哭聲一片。
我來到苗可秀身邊,「可秀,讓這些老百姓休息一天,順便搞搞宣傳,一家人里只收一個。家裡困難,確實想走的也給些糧食放回去吧。……這次在平泉縣招兵,是我操之過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