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深秋(下)
指揮所內,夏雲海面色鐵青,盯著面前的沙盤一言不發。南邊陣地上密集的槍炮聲此起彼伏,清晰的傳入耳中。我靠在彈藥箱上,低頭看了看手錶,心裡也暗暗焦急。現在北面防禦陣地上的戰鬥已經持續近三個小時,打退了日軍的四次進攻。可負責迂迴包圍任務的部隊仍然沒有到達指定地區,穿插到日軍背後的一個加強團甚至沒了消息!隔壁無線電通訊班的呼叫聲一遍遍的重複著,整個指揮所內的空氣彷彿凝固了。
突然一個參謀跑進來說道:「司令,軍長!鬼子放毒氣了!」我連忙起身向南面的陣地望去,只見日軍的炮彈落在挺進軍的山頭陣地上,騰起了陣陣淡淡的白霧。
「給我把陣地上沒有裝備防毒面具的部隊撤下來!通知救護隊立即組織救治傷員!」我抱起電話機,狠狠的搖了幾下手柄,「重炮團么?我命令你們立即對敵人的炮兵陣地進行炮火覆蓋!什麼?日軍的炮兵太分散?分散也要打!連同步兵一起打!同時對敵人的攻擊部隊進行攔阻射擊,把他們消滅在我軍陣地前沿!」
我摔下話筒,坐在空彈藥箱上心裡沮喪的想到,「看來這次圍殲日軍的計劃是要泡湯了。」
此時的山頭陣地上,灤四喜戴著連長交給自己的防毒面具,透過煙霧監視著貓腰向山上移動的鬼子。雖然陣地上只留下三十幾位戰士,但灤四喜手裡握著剛剛得到的衝鋒槍還是感到信心十足。全然忘記了暴露在外面的雙手上正冒起一片片水泡。
端著步槍的日軍士兵見山頂無人還擊,憑藉著以往使用毒氣彈的信心,更加有持無恐。挺直腰板,向山頂走來。可劈頭蓋臉又是一陣彈雨傾瀉而下,隨後到來的是一陣炮彈的呼嘯……
日軍第四十旅團長高橋多賀二從望遠鏡中看到自己的士兵在炮火中成片倒下,氣的哇哇大叫。轉身對獨立第十五旅團長南雲親一郎說道:「南雲君,你把所有毒氣彈都發射出去!我到前面組織攻擊。我要親手砍下那些支那士兵的腦袋!」
南雲親一郎嘆氣說道:「芥子氣在10℃以下就會凝固,停止揮發。以現在這個季節,毒氣彈實在是威力有限啊!」
這時一個參謀過來立正報告:「剛剛收到軍部的電報,請將軍過目!」
南雲親一郎接過電報,仔細的看了一遍。對已經雙目通紅的高橋多賀二說道:「空軍部隊在我軍兩翼發現正有大批支那軍隊向側后移動,我軍有被包圍的危險。筱冢義男中將命令我們立即後撤到大同休整,以圖再戰。高橋君,這次戰鬥我軍收復大同的目的已經達到,綏遠的支那軍隊還是以後再消滅好了。」
高橋多賀二狠狠的注視著前面遠處被煙霧籠罩的山坡,緊握住軍刀的手微微顫抖,咬牙說道:「服從命令,撤退!」
我站在被日軍丟棄的陣地上,環顧周圍散落的武器零件和破碎的肢體。對通信員說道:「告訴夏軍長不要追擊了,收攏部隊救治傷員。」低頭用腳撥了撥一發被遺棄的炮彈,「通知部隊把這些毒氣彈收集一下,將來還給鬼子!」
一個通信員跑來說到:「報告司令,失蹤的王團長回來了。一起過來的還有八路軍的聶榮臻司令。」
我嘆氣說道:「在哪裡?走吧,過去見見。」聽說聶榮臻親自過來,心裡猜到了**分。
聶榮臻遠遠見我過來,趕緊高聲喊道:「哎呀!是挺進軍的朱司令吧。我來是專程向你賠禮來了!這次我們和貴軍發生誤會,錯抓了貴軍的王團長,可真是耽誤了大事兒。回去我們對於主要責任人一定嚴肅處理,希望朱司令多多原諒呀。」
我勉強笑笑,說道:「這件事我們挺進軍也有責任,事先沒有和你們打好招呼。發生誤會,情有可原么。以後咱們兩軍加強聯繫,相信就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了。至於處分什麼人,我看就免了吧。只是這次沒有全殲日軍,大同還落在敵人手裡。你們在晉北的日子就比較難啦。」
聶榮臻聽我這麼說,有些意外。但還是說道:「沒什麼,城市雖然被鬼子佔了,可農村和山區仍然屬於我們。我已經發動群眾堅壁清野,日本人撈不到什麼好處。只要放開手腳,發動群眾,最後的勝利一定屬於我們。現在正是處於關乎民族存亡的關頭,貴軍裝備精良,朱司令又是年輕有為,正是國家、民族的棟樑。咱們可要團結一致,堅持抗日啊!」
我看到聶榮臻懇切的目光有些感動,心裡的一絲怨懟也蕩然無存,「放心吧,聶司令。你們在晉察冀的抗日鬥爭,挺進軍一定支持。以後有什麼事情,就直接聯繫我好了。」
聶榮臻聽我這麼說,大為高興。道:「既然朱司令如此深明大義,我就放心了。現在我軍正打算趁日軍立足未穩,伏擊其中一部。軍務繁忙,請恕聶某不能久留了。」
送走了聶榮臻,我沖垂頭站著的王健說道:「好啦,團部整個被人家捉了俘虜。說說怎麼回事兒?」
聽了王健的訴說,我忍住怒火說道:「敵後行軍為什麼兩翼不派出尖兵?臨時休息怎麼沒有部署防禦?軍校學的都到哪兒去啦?虧你還是個戰鬥英雄!回去后要作出深刻的反省。寫一個檢查交到我這裡來!至於給你什麼處分,得看你的檢查寫的怎麼樣。好了,立即去集合隊伍,等待新的命令!」
看著王健垂頭喪氣的走了,我深深嘆息,看來挺進軍要想成為一支過硬的隊伍,還差的遠哪!
在駐東勝的國民革命軍第三十五軍軍部內,傅作義深深環視圍坐在會議桌邊的師旅長們,打破了屋內的沉寂:「挺進軍那邊兒的意思我剛才已經講清楚了。大家有什麼意見,都說說看。」
李銘鼎首先站了起來,大聲說道:「這事兒我贊成。不就是移防到第六戰區去嘛,又不是投八路,更沒有投降小日本兒。反正現在也沒人管咱們,還不是想去哪裡去哪裡。」
安春山在一旁遲疑的道:「要是歸挺進軍管,他們不會把咱們的隊伍改編了吧?咱們這麼多年拉起這個隊伍不容易,要是被吞掉可就太不上算了。」幾個旅長聽安春山這麼說,紛紛點頭符合。
這時郭景雲腦筋一轉道:「好歹咱們也是正規軍,到了那邊,還不得聽咱們的?到那時誰吞掉誰還不一定呢。」
魯英麟對郭景雲的小算盤有些不屑,「你想的倒美。現在的挺進軍不是以前了,十幾萬人馬會讓你吞掉?挺進軍的戰鬥力你也不是沒見到,沒聽軍長說人家現在都已經自己造槍炮彈藥了。還想著吞掉人家,你以為是到了瓦崗寨呀!」
坐在傅作義身邊的董其武輕輕咳嗽一聲,緩緩說道:「部隊駐防綏遠,起碼糧彈軍餉的補給問題解決了嘛。與挺進軍合併,關鍵是三十五軍的番號不能丟,隊伍保留原建制不變。到時如果不如意,咱們可以再把隊伍拉出來。唯一可慮的是沒有軍令部的命令擅自移防,恐怕對中央不好交代。」
傅作義嘆了口氣,點頭說道:「我顧慮的也是這個呀。挺進軍那邊兒倒是不用太擔心。朱江這個人沒什麼架子,也不像閻錫山用人總論個親疏遠近。咱們到了那邊兒相信不會受什麼委屈。只是對於中央方面,此事可大可小,誰知道有什麼後果?」
突然一個副官報告進來說道:「軍長!出事兒了。咱們押運補給的車隊在回來的路上被八十六師給截住啦。師長高雙成非要把咱們的彈藥分給他們兩車以作過路費。押車的弟兄們不幹,兩邊交上了火兒,互有傷亡。官司打到了二十一軍團司令部,沒想到鄧寶珊說是為了賠償八十六師的損失,強行扣了咱們十大車的彈藥物資。現在車隊回來了,押車的弟兄傷了十一人,死了三個。」
傅作義一聽,「騰」的一下站起身來,額頭上的青筋直跳。伸手制止部下們的叫罵,沉聲說道:「既然他們不仁,就休怪咱們不義了。……」
挺進軍回撤至長城以北的第二天。我望著會議室內垂頭不語的各級師、旅、團軍官們,平靜的說道:「我們召開這個戰鬥總結會,目的不是要追究哪個軍官的責任,更不是要處分誰。仗打的不好,重要的是應該分析原因,吸取教訓。只有我們改正了缺點,以後才能取得勝利!要說責任,首先我自己就有推卸不掉的責任。這次沒有完成戰鬥目標,就是我脫離了目前隊伍的實際情況,沒有認識到以我們挺進軍目前的能力,對敵人實行穿插分割,包圍殲滅的戰術,是不現實的。主力部隊一下子從三旅擴充到三個師,我們的排長、連長一下子就升了營長、團長。手下的士兵多了,可指揮官的能力是否就提高了呢?我們以前打的都是伏擊戰,大一點兒的進攻戰役也是先用大炮一陣猛轟,然後步兵跟在後面衝鋒,毫無靈活性可言!勝仗倒是打了不少,可也掩蓋了我們挺進軍的不足。這就是我們的軍官、士兵太依賴手中的先進武器!一遇到戰鬥,生怕自己帶的子彈不夠多,炮彈不夠用。不僅口袋裡子彈塞的滿滿的,背上背的、肩上扛的都是炮彈!這麼大的負重怎麼行軍?哪裡能不貽誤戰機?不錯,我們的裝備是比敵人的要好,但這並不能夠成為我們驕傲的資本!過硬的軍事指揮才能,靈活多變的戰術才是作為一名合格的指揮員所真正需要的。大家在軍校里聽到了『穿插分割』、『迂迴進攻』、『步炮協同』這些概念,但要想應用到實戰中去,還得再下一番苦功!現在一師、二師每個步兵連裝備六門迫擊炮,三門無後座力炮和三挺重機槍,我看太多了,有必要削減一部分。我的意見是每個連三門迫擊炮,一門無後座力炮,兩挺重機槍。火箭炮營從旅一級單位分離出來,合併組成獨立炮兵團,歸師里直接指揮。以後這些重火力視戰場需要靈活運用,不能再扛著炮筒到處跑啦!」
看到面前一師、二師的各位軍官紛紛點頭同意,我繼續說道:「當然了,這次戰鬥我們雖然有很多失誤,但同時也湧現出了很多英雄事迹。在敵人的毒氣進攻面前,我們的戰士沒有驚慌失措,更沒有退縮,這種捨生忘死的精神就很值得發揚。特別是軍醫院的蘇華副院長,親自帶領救護隊上陣地救護傷員,以至自己光榮負傷。我建議這件事情要通報全軍進行表彰。這次由於敵人使用了毒氣,我們的作戰受到了很大的影響。雖然很多軍官、戰士受傷,但沒有因此死亡一個人。這說明敵人的毒氣戰並不是萬能的,只要科學防禦,我們可以戰勝它!這一點有必要向廣大士兵和根據地群眾大力宣傳。向大家講解毒氣的殺傷原因和科學防禦的方法,徹底消除群眾對毒氣的恐懼。當然了,我已經通知後勤生產部門緊急採購氯丁橡膠,加快整體防護服的生產速度,計劃半年之內裝備一線部隊。至於部隊未來一段時間的計劃,我看還是要加強學習訓練。要求不論是野戰軍還是衛戍旅,所有排以上軍官必須做到能夠作戰鬥計劃,寫戰後總結;能夠辯識地圖,為炮兵指示坐標;熟練掌握軍事手語和戰術指揮技能。士兵除了日常科目外還要學會使用兩種以上的武器,並掌握防毒氣和布雷技術。」我看著軍官們愁眉苦臉的樣子,心裡不為所動。繼續道:「所有的教育,培訓將同時面向士兵,軍官。一個月後進行全面考核!根據考核成績,士兵可以提升為軍官,軍官也可以降職成為士兵!考核成績不合格者再到軍校學習一個月,實在不行就回地方上勞動去!……」
剛一散會,所有軍官連忙跑到電話機旁,有的直接衝出了大門。一個幸運的搶到電話的旅長焦急的沖話筒說道:「軍校教導大隊嗎?你們哪兒還有多少套教材?什麼?沒多少啦!老兄,幫幫忙吧。我們有多少要多少……」
夏雲海在我耳邊輕輕說道:「司令,一個月的時間是不是太緊了點兒?」我看著大家火燒屁股般的樣子心裡暗笑,但還是平靜的說道:「有壓力才會有動力嘛。我會通知吳銘岩加緊印製軍校的教材。再派一批教官到部隊上組織教學。一個月後,可就要看你們的成績。明天杜文軒就回來了,我得到歸綏去,這裡的事情就交給你啦。」
細細的雪花被寒風吹著四處飄散,我和吳明岩站在歸綏火車站的站台上,身後排了等待歡迎赴蘇留學人員歸來的人們。
我笑著對吳明岩說道:「老吳啊,幾個月沒見杜先生,你怎麼擺出了這麼大的陣仗來迎接他?」
吳明岩苦笑著答道:「那麼多從蘇聯運來的機器沒人會使,你說我能不急么!再說等老杜回來,這個攤子就還給他來管啦!別說是歡迎,就是讓我去蘇聯接他回來,我也願意!這一陣把我忙的,頭髮都掉了。」
當大家等的有些焦急的時候,火車終於緩緩駛入了站台。一時間車站內鼓樂喧天,大家迎到車廂邊準備歡迎從遠方歸來的親人。
突然從車窗內探出了一個個陌生的面孔,棕黃色的頭髮,棕色的眼睛,好奇的注視著站台上的人們。這下可把歡迎隊伍嚇了一跳,鑼鼓傢伙也停了下來,一個銅鑼「咣鐺」一下掉在地上,聲音格外的響。
「杜文軒這麼弄這麼多『老外』過來?」我心裡充滿疑問,向正下車的杜文軒迎了過去。
杜文軒一見到我,爽朗的笑道:「哎呀,怎麼司令親自來了!還有這麼多人前來歡迎。實在是不敢當呀。」看到我疑惑的眼神,微微一愣,轉而醒悟過來答道:「因為現在咱們的各個工廠實在是缺少技術人員和熟練工人,要是等咱們自己把技工培訓好,實在是太慢了。這次到歐洲去,我看到大批的猶太族人由於納粹的迫害在四處逃亡。因此就乘機招募了這些工程師和技工連同家屬一起過來。雖然頗費了一番周折,還動用了咱們上百噸的鎢金屬礦石以打通關節。但我認為還是值得的。至於咱們派到蘇聯去的留學人員,再等兩個月和馬司令一起回來。」
聽了杜文軒的訴說,我想起了猶太人在納粹集中營里的慘況,心裡大為同情。連忙說道:「太好了,杜先生。要知道你在電報里要的這幾列車鎢礦石是作這個用了,我就多發幾車過去。」說著轉身對旁邊的吳明岩說道:「馬上安排一下,做好這些外國工程師的安置工作。生活上一定要照顧好,也好儘快投入工作。」
我沖著站台上仍然呆立著的人群喊道:「都把鑼鼓敲起來!咱們歡迎遠方來的客人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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