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番外
那年冬日梅花放
十年後。
西楚的冬日一貫寒冷,相較於南詔的薄涼與北齊的大風大雪,他有的,是陰冷潮濕,只一出門,就感覺凍到了骨子裡。
身體好的人尚且感到不適,若身體不好,又並非從小就住在西楚,只會感覺更加的難受。
家中公子怕冷,小廝一早便是吩咐人多燃些炭火,讓清晨已經降溫的房間變得更加暖和起來,只等公子起身,不會那般難受。
饒是如此,待看到公子有些微冷的瑟縮一下,他仍是十分懊惱自責,「怪我,明知道降溫,還是讓房間更加暖和一些的。」
一身白衣的公子清淡如雪,他含笑言道:「何必自責?如今這室內的溫度比夏天尚且不差。是我身體不好,與你並無什麼關係,不要自責。」
說起這個,小廝更加難受。
「若不是我沒有照顧好公子,公子哪裡會跌落懸崖,夫人在世的時候交代過,要好生的照顧公子。可是我竟是讓公子遭遇了那樣的惡事,都是我,都是我不好。」小廝十分的內疚,倒是白衣公子無所謂的笑,言道:「倒並沒有什麼,你不能左右事情的發展,一切都只是命運,而且我現在也沒有什麼不好。行了,不要說這些了,南詔今日出使我國,信陵君邀了我過府一敘,頗為急切。」
小廝立時,「我這就為公子準備。」
看小廝忙碌,趙恆玉淡然的笑,他整個人劍眉星目,皮膚白皙,鼻樑高挺,薄唇微抿,整個人給人可以親近之感。
不管容貌變成什麼樣子,性格總歸是不會變,想到這裡,他淡淡的笑,露出一抹奇異的笑容。任誰也不能想到,西楚貴公子趙恆玉竟然換了一個芯子,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讓大家怎麼都想不到的人。
而這個人,恰是梅九。
梅九這人便是如此,不管經歷多少,他一直都認為,所有的一切,都該自己爭取。好的,不好的,都是如此。老天爺虧待梅九,可是又善待梅九。正是因為他有足夠的錢,有足夠的人手幫他,他才走到了今日,才能真正的報仇。
十二年前計劃的最後,他一心求死,如何能夠不死呢?他的身體已經衰敗至此,又有何用,只是萬萬沒有想到,老天爺再次對他放了一個大招。他醒來之時,竟是看到「梅九」就躺在自己身邊不遠處,而他已經氣絕身亡多時。
而自己,成了一個十幾歲的孱弱少年,他雖然也是受了重傷,但是仍有氣息,同一處懸崖,但是他卻活了。
若是其他人,怕是就要嚇死,但是梅九並不是,他經歷了太多,也明白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若不是這些神秘的法子,楚和鈴如何會活,便是沒有任何證據,在梅九的心裡,楚和鈴就是死而復生。
他那個時候也是受了重傷,便是動一下都不能,他原以為,即便是活了,許是也要死了。可是人生總是有許多的意外,梅魚出現了,他就算一瘸一拐,摔斷了筋骨,但是卻活了下來。梅九從來未曾如此慶幸,他一直都覺得,對於身邊的幾個幫手,他是虧欠的。
樓嚴掩護他,為他做了一切,他原本可以有十分錦繡的前程,但是現在全都化為烏有;梅魚為他赴湯蹈火,他寧願自己死也要保住自己;還有木易,木易為他做的,更是想也想不到。他為了他的那一絲執念,付出自己的壽命,只為幫助楚和鈴。
梅魚能活,他簡直太過欣喜,只是他不能言語,不能動彈,只能任由梅魚抱著梅九的屍體哭,葬了他。
懸崖峭壁之上,竟是有一處平台,而這裡又是連著山洞,梅九猜測,正是因為懸崖峭壁旁的大樹撐了一下,所以趙恆玉才沒有死,而梅魚也是如此。只是梅九,總歸就沒有那麼好運氣了。
梅魚救了趙恆玉,沒想到,梅魚竟然認出了趙恆玉,趙恆玉在西楚八歲便是聲名鵲起,摘得狀元桂冠。梅魚認出了他並且將他還給了趙家。雖然梅魚與趙恆玉的父親相談之時他並不在場,可是梅九知曉,趙家並沒有白讓梅魚做事。
北齊皇帝之時,趙家也是出了力氣,而這便是為了報恩,報梅魚救了趙恆玉的恩情。
梅九有時候想,是不是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趙家認定的,竟是錯的,而他,已經從梅九變成了趙恆玉。
趙恆玉落入懸崖的時候才十歲,而殺他的人便是他的繼母,為了什麼不言而喻,趙恆玉太優秀了,優秀到要讓人除之而後快。
自然,沒人知曉殺人的是誰,可是梅九見多識廣,他經歷了過多了,北齊皇上尚且可以被他鬥倒,更何況是其他人,北齊老皇帝這樣精明小心的人尚且被他算計,他哪裡會看不出這人的心思。
他用了兩年來休養身體,也同樣用了兩年來報仇。
他必須為趙恆玉報仇,既然佔了趙恆玉的身體,他就必須為趙恆玉報仇,這是他應該做的。說起來,梅九竟然一次都沒有想過,沒有想過與曾經那些人聯繫,不管是親人還是過命的兄弟,他並不與他們任何人聯繫。既然梅九死了,那就讓他一直是死著的吧。
活著只會讓大家更加痛苦,倒是不如讓梅九的死成為一個終點。一個大家都認可的終點,縱然有些難過,但是卻也一切隨風而逝,終究是散了。
他沒有與任何人聯繫,安心的做了趙恆玉,趙恆玉落下懸崖,失去記憶,這點總歸沒有人會懷疑,可是雖然失去記憶,他卻也並不是省油的燈,這兩年,他眼看著自己的繼母慢慢的走向了毀滅。
如若不是趙恆玉的繼母是西楚有名的名門望族,怕是他連兩年都不需要。讓一個人死,讓一個人身敗名裂的死,這才是真正的報仇。
而這兩年又發生了許多事情,許多他沒有想到的事情。樓嚴自殺了,其實樓嚴是一個矛盾的人,他總歸記得當年皇上的救命之恩,並且懊悔自己害了他,正是因此,在梅魚找到樓嚴要離開的時候,樓嚴是寧願自盡也不會走的,他願意因為這件事兒而死。不光是因為事情已然完結,也是因為……他要將自己的命重新的交回老天。當年如若不是皇帝救他,許是他就死了。他最是重義氣,所以,他做不到離開。
梅魚也死了,他殺了老皇帝,並且將所有一力攬到了自己身上,並沒有人想到西楚名門趙氏會參與其中,而趙恆玉的父親也不是傻瓜,在梅魚身死的情況下,自然不會露出一絲的破綻。
梅魚殺掉了老皇帝,那個最該死的老東西,梅九淡淡的笑,他死了才是一切都結束了。梅九本是想看著他們父子自相殘殺,只是卻不想,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他們被打壓的太厲害了,也太弱了,竟是沒有能力翻盤。可是,如若讓梅九選擇,他寧願暫時不要老皇帝的性命,也是希望梅魚活著的。可是一切都沒有「如果」。
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老皇帝死了,關在西峽山的三個王爺也死了,瑞王、慕王、榮王,還有他們的子嗣,終究是一個個毒發身亡。
兩年,改變了一切,。不過梅九卻再也不想回去了。
如今已經是十二年,距離梅九之死已經十二年,如今再也沒有人找梅九,人人都知曉,當年那次,梅九是真的死了,聽說,前些日子南詔大將軍閔一凡還找到了梅九墳墓,那是梅魚為他立的。
如此一來,更是坐實了梅九的死。
讓人疑惑了十幾年,也讓人介懷了十幾年的疑團終於過去,梅九終於斷定是死了。
可是梅九死了,趙恆玉卻開始惶惶不安了,十二年了,也不知為何,他就想到了當年那個夢,那個夢裡,木易與紅衣女子言道:「我願意為她續命,只要她活,我要完成公子的心愿。」
而那個時候。木易該是這般年紀,雖然梅九不知道到底是怎樣發生的,又是出了什麼狀況,但是隨著那個日子越發的接近,他竟是擔心起來,按理說,今年就應該是當年那個時間段了,越發的接近,越發的接近木易為楚和鈴續命的時間。
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今年的什麼時候,但是梅九肯定,就是今年,而現在只是年初,想到此,他攥了攥拳頭,木易雖然用了十二年,但是並沒有當上皇帝,南詔的行事與北齊不同,皇帝的私生子太多,並非木易一人,他不可能完全複製北齊陸寒的成功。
最重要的是,南詔還有一個閔一凡,其實梅九可以去南詔幫忙,但是他又不想,趙恆玉這個人不會獲得木易的信任,而他並不能回到梅九的身份,只要恢復了身份,那麼所得到的麻煩會更加多於所帶來的助力。
他不想回去了,而他也相信,按照木易的聰明才智,最後總會成功。只是這個成功,大抵需要很久。
沒有人會想到人死可以覆生,他不能再用自己的活來改變其他人的生活,他牽連別人太多了。
「公子,信陵君的轎子已經來到門口了。」小廝稟道。
梅九淡淡的笑,一身雪白的衣衫,面冠如玉。
信陵君其實是趙恆玉的舅舅,說是舅舅,又差了一層,準確說,信陵君是趙恆玉母親家收養的孩子,可是正是因為他才華橫溢,逐漸成了西楚的佼佼者。
曾經有傳言,他與趙恆玉已故的母親,也就是他的姐姐關係曖昧,但是這些都未曾考證,趙恆玉的母親早已病逝,而大抵如此,趙恆玉對他很冷淡,從不曾言道舅舅,只喚一聲信陵君。
只是這幾年,他們的關係總算是有所緩和,可是這個緩和也是因為如今朝堂之上局勢風雲變幻。兩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許正是如此,趙恆玉才逐漸和信陵君有了幾分接觸,當然,原本的時候信陵君就十分願意親近趙恆玉,只是他並不領情,自從出事兒,他更是深居簡出。也不會有更多接觸,直到這兩年他身體好了幾分。
梅九上了馬車,馬車之上是厚厚的毯子,還配著小小的一個火爐,這都是為趙恆玉準備的,梅九不說什麼,聽著車轍的聲音,微微的勾起了嘴角,他竟是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木易。
這次出使西楚的南詔時辰,竟是木易。
馬車很快便是到了信陵君府邸,梅九緩緩下了馬車,一派清高貴公子的模樣兒,門口候著的管家立時就撐傘上前,早晨還是好好的,現在竟是飄起了雪花,管家道:「主公早已在等公子,公子請。」
他站的略微靠後,為他撐著傘,倒是也不讓雪花飄到他的身上,人人都知道,當年的跌落懸崖給趙公子造成了致命的傷,他不止身體孱弱,更是忘記了過往。
雖然這些都是十二年前的事情,可是卻彷彿猶在昨日。
「表哥!」清脆的女聲響起,人未到,聲先到,很快的,梅九就見到一個少女從拐彎處沖了過來,笑眯眯的揚著笑臉,「表哥,我就知道你今日一定會到。」
這人便是信陵君的女兒,也是趙恆玉的表妹,韓鰈玉,鰈魚年方十五,與趙恆玉相差七歲,十分的活潑開朗,雖然趙恆玉一貫的待她冷淡,但是韓鰈玉倒是不然,十分喜歡湊到這個身體弱弱的冷淡表哥面前。
其實真正的趙恆玉跌落懸崖的時候才十歲,而那個時候,韓鰈玉才三歲,兩人自然是沒有什麼接觸。若說有接觸,那便是這幾年了,可以說,韓鰈玉認知里的表哥沒有真正的趙恆玉,只是梅九。
她也不管男女授受不親,立時就挽住了梅九的胳膊:「表哥,我與你說,我昨日學了一款新的湯水,我昨晚煲了一晚上,就等你今日過來試吃呢。你知道的,這對身體很好很好。」
梅九微笑,沒有推開她的手,只是將她往裡拉了拉,言道:「往裡點,天氣涼,又有雪,別是受涼。如若這般就不好了。」
韓鰈玉笑眯眯,「我就知道表哥最溫柔。」
外面的人說表哥是表裡不一,菩薩面孔,魔鬼心腸。但是韓鰈玉才不信,誰人也不知道,自家表哥是多麼好。
梅九一眼就看穿了韓鰈玉想什麼,她就是這樣,典型的貴族少女,沒有經歷什麼愁滋味,父親是西楚的權臣,而母親則是大家閨秀,十分溫婉,比起宮裡的公主,也不弱幾分,是正宗的天之驕女。
宮中的公主甚多,自然有受寵不受寵,而西楚皇帝又是個重男輕女的個性,哪裡會多好。可是韓鰈玉卻不是,信陵君只這麼一個女兒,並且言稱,今後不會有其他的孩子。當真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裡怕摔了。
鰈玉挽著梅九進門,嚷嚷:「爹爹,我把表哥帶來了,不過這樣冷的天氣,以後爹爹不要讓表哥出門了,對身體不好的呀。」
聽著鰈玉清清脆脆的聲音,梅九微笑,他握了一下鰈玉的手,言道:「你去玩兒吧,我與舅舅有些公事要談。」
鰈玉不肯,任性道:「那不可以談太久。」
其實西楚的人都知曉,表哥身體是經不住耗損的,再好的人,跌落懸崖又能多好呢?想到表哥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就被那個毒婦謀害,鰈玉便是氣極了,她只氣那個時候自己沒有長大,不然必然要揍死那個有壞女人。幸好,幸好表哥命大。
她認認真真:「爹爹,表哥身體不好,你悠著點。」
信陵君是個十分嚴肅的壯年男子,他並不因為女兒的話不高興,反而是微笑點頭頷首,與他的外表截然不同。
待少女出門,信陵君看著她的背影言道:「鰈玉喜歡你。」這是肯定,不是疑問。不過信陵君也知曉,恆玉未見得就喜歡鰈玉,如若喜歡,自然早就提親,不需要等。而且他對自己心存芥蒂,這兩年已經算是不錯了。如若是以往,怕是多看自己一眼都會不高興。
可是,不管如何,信陵君都覺得,自己該是為女兒爭取一下,「鰈玉喜歡你,我自然也是希望能夠親上加親。我知曉,你對她只是喜歡,談不上什麼愛不愛,但是所有的愛都是從喜歡談起,我相信,鰈玉這樣好,你總歸是會喜歡她的,就算是不喜歡也沒有關係,就算是這樣騙她一輩子,只要她高興,我都覺得是幸福的。」
梅九平靜的聽信陵君說完,淡淡的笑,「舅舅該是知道,我身體不好。」
信陵君頷首,「我知道,可是我想不管是我還是鰈玉,都不在乎。」
梅九淺淺的勾了下嘴角,緩緩道:「表妹很活潑開朗,算是被舅舅嬌養大,很難得,她被這般的嬌慣,但是卻沒有跋扈的氣息。算起來,只能說是一個嫉惡如仇的小姑娘,熱情,開朗,大方,善良,俠義,所有美好的詞兒都可以用在她的身上,她就猶如是春日裡朝氣蓬勃的太陽,怎麼形容她都不為過。」停頓一下,梅九繼續笑,「可是,大家該用什麼詞兒來形容我呢?陰森,心狠手辣,不留情面,菩薩外表魔鬼心腸,我們倆是完全兩個對立面。舅舅,每個人都需要陽光,都想要吸取那朝氣蓬勃的氣息,只是我這種一腳已經踏在棺材里的人,又有什麼能力去影響其他人呢。我不能拖累鰈玉。」
信陵君沉默下來,梅九淡淡微笑:「舅舅,你不是要與我討論南詔使臣么?」他親自動手,為信陵君倒了一杯茶,言道:「舅舅來。」
信陵君終於不再言道什麼,轉換了話題。
梅九若有似無的看了一眼窗外,信陵君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有些擔憂。
韓鰈玉鼓著一張小臉蛋兒咚咚的跑到了廚房,廚房中小火兒溫著粥,她湊上前問看著火的小丫頭,「怎麼樣?」
「小姐放心好了,我正看著呢。」
韓鰈玉點頭,叮囑:「我來,這個粥不能總是這樣,要攪合一下的,我看看。」她這樣認真,惹得小丫鬟笑了秋來,「小姐就是喜歡錶少爺。」
韓鰈玉一點都不推阻,言道:「對呀,我就是喜歡錶哥。雖然外面有人說表哥不好,但是我知道,很多名門小姐都喜歡錶哥的。看到臉,大家誰管那些什麼心黑的傳言,表哥人又好,長得又好。我自然最喜歡錶哥。」停頓一下,鰈玉有些憂心的唉聲嘆氣了一下,言道:「可是表哥不怎麼想娶我。」她扭手指,「我一點都不在乎他說的那些啊!喜歡我就好了,身子差有什麼關係,我身子很好的。」
小丫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小姐這樣說話讓外人聽見,怕是要笑話你的。」
韓鰈玉瞪眼睛:「笑話就笑話唄,如若表哥能夠娶我,我就當別人的笑話是羨慕嫉妒恨好了。」
小丫頭掩嘴笑,「小姐真是不害羞。」
韓鰈玉認真,「害羞哪有自己幸福重要。我最喜歡錶哥了。」
梅九與信陵君言道了一會兒,大抵也談出一二,兩人不再多言,細細品茶,就聽到門外傳來敲門聲,信陵君道:「鰈玉進來吧。」倒是對自己女兒知之甚詳的樣子。
鰈玉推門進來,手裡端著一個小盅,她甜甜,「表哥,我給你熬補品了。」
信陵君嘆息道:「倒是未見你對父親如此的體貼。我這做父親的,也是心酸無奈。」
鰈玉嗔道:「爹爹就會欺負我,我明明昨天還給你熬了東西,你現在就要這樣說,表哥還以為我怎麼回事兒呢!哪有這樣欺負自己閨女的。」鰈玉將小盅放在梅九面前,清脆道:「表哥嘗嘗我的手藝。」
梅九微笑:「好!」
鰈玉眼帶期盼的看著梅九,梅九言道:「味道真是不錯的。我覺得甚好,表妹心靈手巧,如若誰人娶了表妹,那真是天大的福分。」
鰈玉笑眯眯道:「那表哥最能有福氣。就是看錶哥願不願意。」
梅九噎了一下,隨即繼續喝粥,喝完,就見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看她。梅九一陣晃神,不知怎地,他竟是一下子就想到了楚和鈴。
許久,許久了,自從他變成了趙恆玉,就很少想起曾經的那些人,那些事,所有的人彷彿都隨風而去。
他沉默一下,言道:「如若我娶了你,就不是你的福氣了。」他面色突然就有了幾分的扭曲,他沉默許久,再次言道:「我不能娶你,往後,你不需要對我這樣好。」
梅九這樣直白,倒是讓信陵君吃驚,不過他竟是也覺得,如此未必不好,能夠讓鰈玉想明白,總歸是好的。恆之固然千好萬好,但是如若不願意,也是不行,這樣讓鰈玉死心,也能早日找到一個合適的人。
只是鰈玉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只是繼續笑眯眯,只淡淡的「哦」了一聲,之後言道:「你是我表哥呀,就算是你不想娶我,我對你好也是應該的,怎麼叫一家人呢!」
梅九笑了起來,他含笑道:「你要一輩子對我好嗎?」
鰈玉點頭:「我自然是要對你好的,你不要有這麼多負擔,我沒關係的。」她認認真真的樣子,十分的豁達。
梅九看著鰈玉,有些恍惚,雖然鰈玉與楚和鈴不是一個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鰈玉,他都有種楚和鈴的感覺,兩人沒有相似的容貌,沒有相同的脾氣,但是梅九就是覺得自己彷彿看到了楚和鈴,也許……只是那種耀眼的感覺?
楚和鈴的耀眼與鰈玉的耀眼不同,但是對於這樣內心寒冷的人來說,她們卻是相似的,他曾經汲汲想要得到的溫暖與陽光。只是,他不能害了鰈玉。
「鰈玉呀,我是一個白眼狼,對我好的人,通常都會被我害了。」
鰈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嗔道:「白眼狼,你還傻狍子呢!有什麼害不害的,我自己也不是小姑娘了,知道自己做什麼。爹爹,你說對吧?」
信陵君知曉這個女兒看著溫柔,實際上是有自己主意的,想了想,言道:「恩,對,鰈玉有自己的主意。我並不擔心。」
信陵君突然又覺得,也許,恆玉未必就不喜歡鰈玉,他們都不擔心鰈玉,覺得她是個有主意的女孩子。算起來,最擔心鰈玉的,竟是恆玉。恆玉口口聲聲自己不能娶鰈玉,但是最關心鰈玉的,卻又是他。
想到這裡,他突然就笑了出來,也許……一切真的要看緣分的吧?
「咚咚!」敲門聲響起。
信陵君道:「進來吧。」
小廝稟道:「主公,南詔使臣木易木大人求見。」
南詔使臣昨晚到來,竟是不想,今日便是來拜見信陵君,西楚的官位與北齊截然不同,除卻皇帝,便是信陵君,相當於丞相一樣的存在。木易此舉,也算是正常。
信陵君頷首,言道:「請木大人進來。」
如今木易在南詔已經風頭無二,他能親自來,可見南詔的重視,南詔如此重視,西楚自然也不會虧待。
而且,現在幾乎幾國都是心照不宣,木易是皇帝的私生子,將來如何,倒是也不好說的。大抵正是因此,木易這一路遭受了幾次暗殺,而下手的人很明顯不會是西楚和北齊,相較於這兩國,南詔的幾個王爺下手才是最有可能。
木易來到信陵君府,跟著小廝來到主屋,甫一進門,就見屋內除卻信陵君,還有一名青年男子與少女。
只是很快的,他便是反應過來,這人便是信陵君的外甥,西楚趙氏的貴公子趙恆玉。而他這次到來,也正是為了此人。
雖然與趙恆玉從不曾相識,但是他看到趙恆玉的行為,他這些年處事的軌跡,竟是覺得似曾相識,那股子濃濃的熟悉感讓他每日每夜都不能安睡。
「南詔木易見過信陵君,想來這位便是趙公子。」他作揖道。
信陵君微笑道:「木大人快請坐。我與你介紹,這位是我的外甥趙恆玉,另外這位是小女。」
鰈玉冷淡微笑,之後便是叮囑梅九,「表哥給這喝完,我昨晚便是熬上了,等你吃完,我吩咐丫鬟來收拾。」言罷,轉身微微一福離開。
梅九看著木易,緩緩道:「木大人,久仰大名。」
木易盯著趙恆玉,隨即也淡笑:「聽聞西楚趙公子驚艷之才,今日所見,果然不虛。」
梅九微微垂了一下眼瞼,隨即含笑:「您還真是火眼金睛,只這麼一見就能看出。如此恭維之言,趙某受之有愧。」
木易哈哈大笑:「公子果然是性情中人。」
木易倒是也不為什麼的樣子,只是純粹單純的拜訪,整個人十分的謙和,三人一同敘話,竟是覺得頗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感。
梅九知曉木易是有懷疑的,他們相處的這樣久,他對自己太過了解,如若不然,木易不會親自來南詔,但是他並不想多言其他,若是讓木易知道太多,總歸不妥當。他不希望木易仍是牽扯舊日的生活,為此傷心。
木易言道:「我聽聞趙公子身體一般,我身邊有一家臣,醫術了得,不如讓他為你好好的診斷一番。」
梅九還未等回答,信陵君便是言道:「那可要多謝木易公子。」
木易溫順:「應該的。」
信陵君緩緩道:「如若是木大人能夠幫助恆玉,那麼,在下定當投桃報李。」
木易搖頭,淡然的笑:「不,我並未想要什麼回報,只是人生在世,總歸是會有幾個想要相交的朋友。我與趙公子一見如故,自然是想要多多幫忙,至於您說的投桃報李,這必然不需要的。」
梅九突然言道:「我想你還是需要的。這一路上,怕是也不太平吧?」
木易愣住,緩緩道:「這些我自然可以處理好。」
梅九垂首,手指輕輕摩挲茶杯,面上的表情意味深長,他淡淡:「你處理的好,不代表你是最適合處理的人。如若。」他抬頭認真言道:「如若有些事情是別人下手,意義就不同了。」
其他兩人沉默,梅九繼續言道:「木大人治好我,我護你一年安危,不知這個買賣,你們覺得可好?」
信陵君有些詫異的看著趙恆玉,他不說什麼,只看著另外兩人,面上帶著溫柔的笑意。
木易不知,趙恆玉是真的為了自己的身體好,還是就是要幫助他。他仍是記得蘇神醫當初與他說過的話,說他今年許是有大問題。
而今,趙恆玉說,他護他一年,這總歸讓他產生更多的聯想。
這個趙恆玉,太像公子了。
「就算是您不幫我,我自然也願意為你醫治。我稍後就差遣我身邊的蘇大夫來府上。」木易倒是十分真誠。
雖然不知木易為何如此看中恆玉,但是信陵君都是覺得,木易這人是值得結交的。
「既然你幫我們恆玉,我們幫你自然也是應當。」信陵君含笑。
幾人就這樣定了下來,梅九心裡越發的覺得放鬆,他這一輩子欠幾人的太多了,樓嚴與梅魚都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只木易一個人活著,而現在正是木易最緊要的時刻,他必然是要幫助木易,不管如何,他都要竭盡全力。
天氣寒冷,梅九晚上沒有離開,直接住在了信陵君府邸,他站在窗邊,看著窗外不斷飄揚的大雪,自言自語道:「誰能想到,我會有今日。」
他以為自己很快就會死,只是沒有想到,竟是換了一個身子又有了繼續活下去的可能。雖然身子骨依舊是不好,但是比起之前,好了太多,他伸手撫摸窗棱上的雪,若有似無的笑。
「你怎麼又將窗戶打開了。」鰈玉進門便是看到如此,不樂意,直接上前將窗戶關好,嘟囔道:「你總是不注意身體,隨隨便便就開窗戶。」她望了望,言道:「那個蘇大夫呢?」
梅九言道:「回去了。」
鰈玉立時:「那他有沒有說你怎麼樣?我聽說他醫術十分好呢。」
梅九笑:「他說我是身子虧空,就是之前那次落崖的損傷,不是什麼大事兒。」
「什麼叫不是什麼大事兒,這本來就是大事兒。」她怒道:「你好好的照顧自己不行啊!你說你每次都這樣,大冷的天氣,還要開窗。」
看她慍怒的樣子,梅九突然就笑了起來,他摸了摸她的頭,「小姑娘還要這樣兇悍,當心嫁不出去。」
鰈玉也不客氣,直接就說:「嫁不出去就嫁給你。」
梅九撲哧一聲就笑了出去,緩和一下,他言道:「如若……如若你十八歲還不想嫁給別人,表哥就娶你。」
鰈玉愣了一下,隨即掰手指:「那我今年十四,還有四年呢!」
梅九認真:「我不希望你等我,如若遇到你喜歡的,你千萬不要錯過,你要知道我的身體不好,你該是知曉,我並不想耽誤你。也許我這樣說有些噁心,但是我是真的這樣想,只要你願意,只要你願意,待你十八歲,我便娶你。」
鰈玉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笑眯眯,「好呀,如若我找不到別人,我就找你。」
梅九看鰈玉帶著笑意的臉蛋兒,他一陣恍惚,鰈玉看他又發獃,在他面前搖晃了一下手,嘟囔:「你幹嘛呢啊!看我看到發了狂?」
梅九撲哧一下笑了出來,他突然言道:「鰈玉,你喜歡我什麼?我一直都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好,身體不好,為人也不好,哪裡都不好,我都不好,難道只是因為我是你表哥嗎?」
鰈玉瞪他一眼,認真道:「其實,我只是喜歡你的臉,誰讓你長得帥呢,我又是喜歡好看的男人,所以就只能和你一起啦。」
梅九更是樂不可支,他揉了揉鰈玉的頭,言道:「小丫頭,還喜歡好看,好看的男人都沒有好心腸的。」
鰈玉叉腰:「你要是對我不好,我就把你踹了。咦,不對呀,我又沒有要嫁給你。」
梅九樂的厲害,他的手摸了摸鰈玉的臉蛋兒,這一瞬間,他突然就有些心動,只是梅九到底是個內斂的人,很快便是將自己的悸動壓了下去。
他溫柔道:「鰈玉,我突然有點後悔了。」
鰈玉:「啊?」耷拉下小臉蛋兒,她虎著小臉蛋兒言道:「那你是什麼意思啊?難道你說完就後悔嗎?男子漢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怎麼的,你現在要反悔啊!我告訴你不行哦,反正我聽到你說等我十八歲的時候如若還喜歡你,就可以嫁給你的。我已經聽見了,我一會兒回去就告訴我爹,如果你反悔,就讓他揍死你。」
梅九看鰈玉雖然虛張聲勢的樣子,但是眼中卻有一絲惶惶不安,他沉默了一下,拉住了鰈玉的手,認真言道:「我只是想說,我有點後悔說出等你到十八歲的事兒了,我為什麼要等那麼久呢?如果你嫁給別人怎麼辦呢?」
鰈玉愣住,傻傻的看著自家表哥。
梅九沒說什麼,再次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他捏住了鰈玉的手,緩緩道:「我騙你的,你相信啦!」
鰈玉憤怒:「你你你!你太氣人啦!看我霹靂連環掌。」
梅九被鰈玉按在了床上,她怒道:「你服不服氣?」
梅九與鰈玉近在咫尺,兩人四目相對,梅九幾乎可以看到鰈玉的睫毛,他緩緩道:「鰈玉,我想,其實我是喜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