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從此蕭郎是路人
第二天清晨,書生果然應約去她家提親,與她父親冒冒失失地大談孔孟之道,很討她父親的歡心。
她假裝站在書房外的池塘邊賞蓮,隱隱約約聽到母親說,「這孩子打小聰明伶俐,人也長得周正,只可惜命苦了些,只希望過去之後,公子千萬好生看待,別委屈了她!」
「應當,應當……」書生連聲答應,「晚生日後定當全心全意對待她,絕不讓她吃半點苦……」
蓮的幽香遠遠的傳來,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淺淺地笑著,就好像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七夕之夜,她娘對她說,「麗姿,你也不小了,不能在娘身邊呆一輩子,近日有位故友來提親,你爹覺得合適,讓我來問問你的意思。」
她雙手絞著錦帕,微笑著低頭不語。
她娘長長的吁了一口氣,說道,「那,咱們就答應了?」
她歡喜地望著娘,第一次聽見了自己笑的聲音。
婚期日日臨近,家丁們粉刷門楣,張燈結綵,整個陳府歡樂融融喜氣洋洋。她娘從百里之外請來了江南最好的裁縫,為她縫製鳳冠霞帔。
試穿的那天,全府上下都擠在廳堂里看她。
她亭亭地邁著婀娜多姿的步伐,裊娜地轉身,長裙曳地,環佩丁當。所有的人都驚呼失聲,「小姐,你好美啊!」
唯獨扣兒驚呼,「好美呀!那王公子看了小姐這副摸樣,還不知如何歡喜?」
「等等!王公子?哪個王公子??我不是要嫁書生寧采臣嗎?怎地突然跑出個王公子?」她從頭上摘下鳳冠,疑惑地望著眾人,一頭的霧水。
「王公子這次科舉中了舉人,話說就要下到鄰縣當知縣了,他家來提親那日,麗姿,我不是告訴過你了么?」她娘一愣說道。
她娘輕柔和藹的聲音如同冬日霜雪鋪天蓋地凍住了她的心!
她愣在原地,手中鳳冠「啪」地一聲清脆落地,小小的珍珠散落滿屋,如同她的僵冷的心,碎了一地,無法收拾。
「那書生寧采臣呢?我明明親耳聽到父母答應了他提的親事?」她不死心,揪住扣兒,急急地打手勢問。
「你說那個姓寧的書生么?他提的是,是……我。」扣兒說完,紅著臉低下頭跑開。
一記悶雷轟然而下,瞬間天塌地陷,她的心裡驀地清醒。
是了,扣兒與她年齡相仿,身段相似,朝夕相處,她的言行舉止,早在不知不覺中學了七八分。
寧采臣只知道她投抬轉世,卻不知道她並沒有忘記那些前塵往事。寧采臣從未見過她,於是自然將日日給他送茶飯糕點的扣兒當做了她。
用一生不能說話的代價來尋他,怎料,竟是這樣的結局?她五內俱焚,不舍,更不甘。
急火攻心,她暈厥過去,全身冰冷,不省人事,幽暗的夢中,卻在深一腳淺一腳的趕路。
在一個盛開的蓮池邊,她見到了手持凈瓶的觀音菩薩。
她跪在菩薩面前,「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讓我能夠開口說話吧?」
觀世音菩薩搖搖頭,「你與那王生也是天作之緣,你若嫁他,此生富貴榮華,唾手可得,你又何必苦戀一個寧采臣呢?」
她苦笑,「我此生只為他而來,不貪慕榮華。」
觀世音菩薩嘆了一口氣,「世間萬物,只此『情』字最虛無卻最擾人,你何苦強求?」
「我此生既為他而來,此情若不得善果,寧願就此離別塵世,重入輪迴。」
「唉……你竟痴愚到這等地步。」菩薩沉默片刻說,「你要開口說話,倒也不難,不過,只有一夜時間,如能勸得他回心轉意,從此白頭偕老生死相隨;如若不能,日出之時必將魂飛魄散,墮入輪迴,你可願意?」
「我願意。」話音剛落,她悠悠的醒了過來。
夜深人靜,扣兒靠在床邊昏昏睡去。
她掙扎著跌跌撞撞地朝書生的家奔去。
簡陋的屋裡,書生已經睡了,書桌上放著剛剛畫好的畫,畫中的狐狸橫空出世,艷驚天地!昏暗的燭光映著他瘦削的臉單薄的肩。
她靜靜地撫摸著他的眉眼,輕輕地喚,「采臣,采臣……」
書生沉沉地睡著,像個不喑世事的孩童,雙鬢卻早已是染了歲月的塵霜。
「為我他已蹉跎了半世,難道真要他為了我蹉跎這一生?」我的心像被針扎一樣,狠狠地痛。
「小姐,小姐……」聲音由遠及近,是扣兒提著燈籠找她來了。
「小姐!」扣兒上前扶住搖搖晃晃的她,說道,「我醒來不見你,猜你可能到這兒來了。」
她推開扣兒的手,回過頭獃獃地看著書生,內心五味雜陳。
」小姐,你我二人自小一塊兒長大,你日日讓我來給這書獃子送茶飯糕點,你以為你的心思我當真的一點也不明了么?「扣兒低下頭,繼續說道,「小姐,你和他,唉……且不說老爺太太這麼疼你,絕不捨得把你嫁給這麼個窮書生。就算真嫁了過來,百無一用是書生呀,你又是個千金大小姐,漿洗織補耕田織布,樣樣不會,你二人這日子要如何過下去?」
扣兒邊說邊望向書生,如水的目光中盛滿了憐惜與愛戀。
肺腑之言,一字一句,似千斤重鎚砸在她的心間,她的胸中漸漸冰冷凄涼,淚水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不會洗衣燒飯,不懂得買賣營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就連開口說話也不能夠,嫁了采臣是必定會拖累他的。而扣兒卻是這麼賢惠能幹,紡紗織布,種菜打柴,她樣樣都做得好。或者,采臣更需要她的照顧。或者,采臣娶她,才是幸福。罷了,不如歸去……歸去,三人從此都無煩憂。」
她拿出一個荷包連同縫好的嫁衣送給扣兒,說,「荷包是你娘把你賣進府里時留下的,新婚之夜,給采臣看,他會一輩子對你好的。好好對待采臣,記住,永遠都不要對他提起關於我的任何事,永遠……」
她說完回頭疾走,淚水瀰漫了沉沉的黑夜……
漫漫的夜,她獨自一人坐在窗前,等待著太陽升起,魂飛魄散重入輪迴。
從此相見不相識,從此蕭郎是路人。
我靜靜地盯著陰陽鏡畫面,眼角早已經掛滿了淚滴。我望著明月公子,哽咽著說道,「如果我的第一世竟然是這樣的話,那太殘忍了……」
明月公子點了點頭,沒有回答我,而是兩眼看向站在我對面呆若木雞的女鬼聶小倩,說道,「小倩,幾百年了,你固執的以一絲殘念留守在陰間等待這位小兄弟的到來,現在她來了,如果你還有未了的心愿就趕緊對他說吧?」
女鬼聶小倩一雙如水的眼眸朝我掃了過來,良久,輕輕的嘆息了一聲,說,「蘭天,我已經負了你三生三世,本來早就該殘念碎滅,消失在六道輪迴,可我實在是不甘心,所以才堅持到現在。現在見到你,我已經別無他求,你該做到的剛才已經做到了……」
她說完掩面而泣。
我該做到的剛才已經做到了?我剛才做了什麼?我不明白,兩眼疑惑的去看明月公子。
明月公子緩緩說道,「小兄弟,你剛才的確已經做到了!」說著嘆息了一聲說道,「就是剛才你在她墳墓前的三鞠躬!沒想到啊,小倩以一絲殘念固執的在此等候幾百年竟然就是這麼一個小小的要求……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啊……」
明月公子說完沖掩面哭泣的聶小倩說道,「你現在既然心愿已了,那我就幫你了段這段恩怨了吧?」說著,明月公子緩緩的閉上了雙眼,他的額頭上,赫然出現了一隻血紅色的大眼睛。
隨著明月公子額頭上血紅色眼睛的出現,一陣陰風刮地而起,吹得聶小倩身上的衣裙獵獵作響。
聶小倩的魂魄在陰風中離地而起,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陰風中忽然聽到她凄厲的長笑,笑聲中帶著無盡的苦澀,「蘭天……蘭天,幾百年前,我就為情所困,到現在依然還是一樣!我為情已經困了三生三世,就是再困第四世又如何?我告訴你,已經投胎轉世的丫頭就是我的第三世,她已經投胎去了,我的第四世照樣會來找你!哈哈哈……即使你負我三世又如何,就算是你再負我三世,我也永不負你!!!」
陰風中,長笑聲里,聶小倩的身體在空中漸漸的變淡,就如點點星光一般,慢慢消散在了夜空之中。
我淚眼模糊,只看清了那道模糊的身影,衣裳獵獵作響,聶小倩用簪子挽起的長發在陰風中散亂了開來,亂髮狂舞。
這一刻,我的眼中只剩了這一道色彩,腦海有無數的畫面正迅速的切換著。
我的前世居然是寧采臣,聶小倩是我第一世的戀人?而丫頭是她的第三世,難怪我與丫頭之間會有這麼一段塵緣?難怪跟我平生第一次入洞房的會是丫頭?
聶小倩的殘念消失之前,說她的第四世還會來找我,不會負我,那麼,丫頭究竟投胎在哪個地方哪戶人家?她真的會來找我嗎?難道要我用一生去等待?我想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