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歸來
靈魂飄飄蕩蕩,輕如鴻毛,黑暗深處好像有股吸力,指引著她往那不知名的地方去。
慕雲歌的睫毛輕顫,睜開了眼睛。
她不是應該……死了嗎?
萬箭穿心,她絕沒有活路的!
稍稍動了動,身體沒有意料中的劇痛,只是膝蓋處有些輕微的刺疼。反而是這一動,身上的錦被稍稍滑落,皮膚的觸感變得清晰至極。
慕雲歌一愣,緩緩抬起了自己的手。
白皙修長如凝脂蔥白,柔軟細膩毫無瑕疵,是長期養尊處優的閨閣千金才有的精緻,並不是記憶中那雙歷經風霜滿是褶皺的十指,不是那雙在楚國三年勞作留下傷疤無數的十指!而且……觸手生溫,是活人才有的熱度!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心口一震,慕雲歌抬眼看到藕荷色的紗帳,帳頂是巧奪天工的刺繡「碧水青蓮圖」,垂落的床幃旁邊,吊著一個粉紅色的香囊。這碧水青蓮圖她記得,是她家綉坊里的綉工用時一個月才綉出來的。
這副滿綉震驚了整個金陵城,當聽說這副巨制只是用來做慕家大小姐的帳頂時,金陵多少富豪讚歎且唏噓……
還有,那張雕刻著清明上河圖的紅木妝台,那不是她爹從京城給她特意帶來的十歲生日禮物嗎?
這裡是……她的家?
慕雲歌猛地跳了起來,卻因為膝蓋刺痛,險些栽倒,險險扶住了床欄才站穩。
她微微側頭,妝台上映出了她半斂秀髮里熟悉的少女容顏。
蹬蹬蹬上前兩步,撲在妝鏡前確認:青眉如黛,粉肌似瓷,微微挑起的鳳眼幽深如夢,微張的紅唇小巧,露出自己驚愕的神情。
這是她的臉,是她十三四歲時候的容顏!
她狠狠盯著自己瞧,心中卻是翻天覆地。
她重生了,她真的重生了,蒼天有眼,這是給她機會,來報上一世的血海深仇了嗎?
忽然,房門輕響,珍珠帘子被人挑起,伴隨著清脆的女子聲音響了起來:「小姐,你醒了嗎?」看到慕雲歌在屋子裡光腳站著,她立即向門外的人囑咐了兩句,一溜小跑過來,拉著她往床上去,嘴裡不住地嘀咕:「小姐,這麼冷的天,你怎麼能光腳站在地上,要是著了涼可怎麼好,夫人看到又要責罵奴婢了!」
慕雲歌眼圈暈紅,一臉欣喜地瞧著眼前的小丫頭。
小丫頭年紀不大,只十二三歲,圓圓的臉龐總是帶著討喜的笑容,這是陪她長大,隨她嫁到王府的貼身丫鬟佩欣。
她「為質」楚國,身邊的人大多不肯去,唯有佩欣不畏艱難,一直跟在她的身邊。也全靠佩欣的幫扶,在楚國的那三年,她才能安然渡過。回到魏國后,她沈靜玉陷害,佩欣也被抓進了慎刑司,生死不明。
想來她被萬箭穿心,佩欣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慕雲歌順著佩欣的動作坐在床邊,看著佩欣低頭為自己穿鞋。她露出的頭髮結了簡單的蠍子辮,含笑的嘴角都透露著讓暮雲歌心酸又開心的萬分熟悉。
佩欣抬頭正遇到慕雲歌盯著自己出神,不禁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小姐,你幹嘛總盯著奴婢的頭髮看,辮子結歪了嗎?」
「沒有,很好看。」慕雲歌搖了搖頭:「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看著你,覺得比往日更可愛!」
佩欣的小臉立即綻開了大大的笑容:「真的呀,奴婢也覺得小姐比往日更美了呢!」
正說著,門帘又被挑開,露出一個丫頭的臉來,是慕雲歌娘親屋裡的大丫頭玉珊。見慕雲歌坐著,她一愣,隨即笑道:「小姐昨日墜馬受了驚嚇,可不能大意了,還是多躺一會兒吧。夫人被一些瑣事纏住了,一時不能過來,讓奴婢給小姐送些驅寒壓驚的葯來。」
慕雲歌捧著葯湯,卻不忙喝,抬起頭來問玉珊:「我娘在忙些什麼?」
玉珊的眼睛有一瞬間的閃爍:「也不是什麼大事,後院里幾個婆子跟管事的牽扯不清,夫人過去瞧一瞧。」
慕雲歌垂下眼帘,掩蓋住一閃而過的戾氣,心口陣陣發冷。
她閉了閉眼睛,想起前世自己墜馬的原因——她在圍場里一不小心聽到了自小定親的徐家突然提出退婚的消息,一時受不了分了神,才從馬上落了下來。
退婚!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徐家退婚是發生在她十三歲那年的冬天。
徐家的老太爺跟慕家的老太爺年輕時都是商人,因為關係極好,兩家的夫人又同時有孕,因而約定好,若是同生男,則為兄弟;同生女,則為姐妹,一男一女,則結為男女親家。後來,慕家和徐家都添了男丁,這婚約就延續到了慕雲歌這一代。不想後來徐家老太爺的長子徐玉義中了舉人,家裡捐了個官,就看不上慕家這商戶了,死活要退婚。
天下悠悠之口於女子何其苛刻,被退婚的女子樣貌再好家世再出眾,也很難再找到良好的婆家。
因慕家女兒並無過錯,徐家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父親慕之召和母親肖清婉自然是不肯的。徐家幾次上門退婚不成,就變著法子毀她聲名,生生將她一個清白無辜的良家女子,說成了不貞的蕩婦。
徐家成功退了婚,留給她的是世人的羞辱和嘲笑。父母為了不讓她鬱結成傷,將她送往了金陵城外的別院中靜養,就是在那裡,她遇到了那個狼心狗肺的男人……
如今重活一世,過往煙雲歷歷在目,細細想來,她命運的轉折點,就是從徐家上門退婚開始的。
聽了玉珊的話,慕雲歌心中更是冷笑連連。
府里雞毛蒜皮的小事一向是玉珊這些大丫鬟去處理,犯得著娘親親自出馬嗎?
說白了,玉珊是怕她難堪,十之八九是徐家又找了人上門來鬧著要退婚了吧!
慕雲歌垂著頭,大口將湯藥灌進嘴巴里,她抬起頭來,扭頭對玉珊說:「你也不必為了娘親費盡心思瞞我,這些糟心的事情我也聽說了。」
玉珊臉上訕訕的,眼底閃過一絲難過。
她家小姐家世清白,樣貌又是金陵一等一的出挑,徐家瞎了眼才鬧出許多事情來!
「佩欣,小廚房裡張嫂做的桂花糕和糯米糖都不錯,你每樣撿些,咱們給娘親帶過去。」慕雲歌轉頭對玉珊笑了起來,眼底令人服從的威勢:「玉珊,娘是在前廳吧,那徐家來的人想必還在,咱們也去。」
佩欣年紀雖小,做事卻十分乾脆利落,很快就撿了幾樣時興的糕點,裝在小食盒裡,跟在慕雲歌身後,三人前往前廳去。
剛剛踏進院門,就聽到屋子裡傳來一個女人趾高氣揚的聲音。
「哎喲慕夫人,兩家老太爺的話不過是玩笑一場,又何必那麼當真呢?如今兒女們都大了,這樣不清不楚地牽扯,只會耽誤彼此的一生。慕夫人疼愛女兒,應該也是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吧?」
砰——
屋子裡杯盞彈跳聲,想來是娘親肖氏肖清婉氣急了重重將茶盞擱下。
果然,慕雲歌就聽到屋裡肖氏熟悉的聲音:「甘夫人這話說得就讓我納悶了,敢情白紙黑字約為兒女親家的婚約契書不過是一場玩笑,那按照甘夫人這麼說,這天下的婚約也不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合就合想散就散,那倒也是方便啊?」
甘夫人?
慕雲歌低下頭,努力在記憶中搜尋這個人的影子。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她的夫君是徐家任金陵縣令的老爺身邊的支書,她的女兒嫁給了徐老爺的兒子做妾,徐老爺步步高升后,這金陵縣令就由她的夫君任了。
眼中鋒芒一閃,慕雲歌心中明白過來,前世被退婚,這個甘夫人也是出了力的……
「慕夫人,徐慕兩家的婚約是怎麼來的,大家肚裡兒都明白,不過是徐家老爺被多灌了兩碗清酒,神志不清下隨口許的。本來也不做什麼數兒,徐家是開明人家也不計較,這些年明裡暗裡徐家可沒少幫襯著慕家,這有多少情也早還得一點不剩了。若過了這許多年,有人還拿著這點事兒死纏著不放,要挾著人家娶個門不當戶不對的低賤商女,也太過分了一些!說出去,只怕吃不到碗里的更看不著鍋里的,丟人哩!」
話說到了這份上,肖氏反而鎮定了,只聽她一聲冷笑:「哼,甘夫人可真是好口才,能把白的說成黑的,黑的說成白的。我慕家從商八十餘年,自我家相公掌家二十年,也從沒聽說是靠著徐家的扶持。反而是我這婦道人家時時接待徐家來人,總說徐家老爺官道亨通,我女兒嫁過去也算是有個依靠,因此慕家多少也出些銀錢之力。如今到了甘夫人嘴裡,倒還是我慕家吃力不討好,拿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還落一身騷啊?」
屋子裡安靜了一會兒,就聽見肖氏透著憤怒的問話:「甘夫人,這是什麼東西?」
慕雲歌輕撫衣角,壓下胸中翻湧不斷的冷笑,示意玉珊挑起帘子。
她挑眉輕笑,一邊走一邊柔柔說:「什麼好東西,能讓娘親這般驚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