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煮清雪
「校尉大人說笑了。」顧姮面不改色,「不曾有誤會,小女子為何要解釋?」
「倒是口齒伶俐的很。」秦忘斂去笑意,意味不明地看著顧姮的臉。
顧姮仍笑:「校尉大人過獎。」言畢,顧姮徑自去為秦忘尋粗大可以用作支撐的木柴用作拐杖。
秦忘瞧著她提著裙擺,步履艱難卻沒有停下,轉瞬小小的身影就成了霧蒙蒙的林子里一點黑色。腳下的地勢十分平緩,但不遠處就是連綿起伏的山脈,如今都披上了大雪,宛若一條銀白色的巨蛇橫卧。秦忘眸色一沉,不等顧姮回來就強行運了輕功,眨眼功夫就消失在顧姮視線之中。
待顧姮尋到合適的木柴,回頭卻不見了秦忘的人影,她心中正急,一手拿著大刀,一手拿著木柴,跌跌撞撞地朝之前兩人來的地方走去。只想到,那錦衣衛校尉的腿受了傷,一時怎麼會不見了人影?莫非是趙倉又回來了?若真是這樣,那趙倉又蟄伏在何處?
四下極目望去,都是白茫茫的雪,哪裡都藏不住人。可愈發如此,顧姮的心就愈是滲的慌。她咬著唇,把木柴扔在腳下,緊緊握住刀柄,戒備地看著四周。她知道趙倉之所以劫持自己是為了當做人質,但如果追殺他的錦衣衛反而死在了他的手上,自己也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廢棋。他這樣的亡命之徒,定然會害怕行蹤泄露而將自己殺害,彼時茫茫雪谷,她就真的和那具不知名的屍體一樣葬身於此。
那人尚有自己給他以雪埋葬,而自己呢?
她不敢想下去,開始朝著前方走去,一步三回頭。
走了許久,都沒有等來趙倉的人,顧姮心中便又有些疑惑,心道,看剛才趙倉逃命的樣子,想必很是忌憚這校尉,一時半會又怎麼敢回來?莫非是那校尉嫌自己是拖累,拋下了自己?越想越有這個可能,顧姮咬了咬牙,本意自己找出路,但望著眼前綿延的雪山卻有遲疑了。她太清楚自己的身體了,到目前為止都是死撐著。她又累又餓,渾身沒有半點力氣。別說是翻過這雪山,就是走到那山麓下都十分為難。然她不能放棄,如果她死在這裡,每年的九月二十,誰來祭奠她的亡母?每年的冬月十五,又有誰為張家父子燒香燭紙錢?
正在顧姮心中思緒起起伏伏之時,秦忘踩著蓬鬆的積雪,從遠處而來。
顧姮心中一時不知是甚麼滋味,連忙掉頭跑到之前的地方將那扔掉的木柴拾了起來。
一起身、轉首,正好對上秦忘有些怪異的臉色。顧姮臉上的神色想必也是有些怪異,因為秦忘適才分明離的極遠,可片刻功夫竟到了自己的跟前——他的腿可是傷著。拿在手中的木柴一時不知是否應該遞給他,她心中百感交集,頓了片刻,又帶上了笑意,道:「校尉大人,這個給你。」
秦忘接了過去,卻寧可一瘸一拐地走路,也不願意用木柴支撐著,他道:「那廂山麓之下倒有個棲身之所。」說罷,他便率先走在了前頭。顧姮自然得追上去,細心一想,秦忘竟難得好聲好氣地和她說話,委實有些怪異。
自谷底朝秦忘所指的山麓,路程並不遠,好在一想到那裡有避雪的地方,便也能堅持走完。秦忘說的棲身之地,乃是一個一間屋子大小的山洞,洞口低矮,裡面卻含光明亮,許是正處在大環山的向陽面。秦忘率先進去,顧姮心中微微一愣,卻是想到了男女之別。
略站了片刻,風雪又大了,顧姮知道眼下情況特殊,若自己拘泥於那些條框,哪裡又能和這疤臉錦衣衛相處一個陣營。她攏了攏衣襟,低下|身子,也入了山洞。洞中雖有明光,然四周卻是漆黑的岩壁,入了裡頭,反而只勉強看得見洞內的情況。
秦忘已席地而坐,脫去了沾滿乾涸鮮血的左靴,褲腿往上捲起,便露出一條壯實的男子小腿來。顧姮立即紅透了臉,將腦袋別開,只聽秦忘道:「你適才說,你身上有療傷聖葯?」
顧姮盯著岩壁一角的乾柴之上,一手從懷裡取出貼身帶著的金瘡葯,頷首道:「校尉大人請。」
秦忘從腰間取下酒囊,含了一口到嘴裡,繼而噴到傷口之上,道:「扔過來罷。」
顧姮略略蹙眉,溫聲道:「我給大人放在一旁。」也不去看他的傷腿,只盯著地面,將金瘡葯往地上一放,又道:「校尉大人先行上藥,小女子在洞外候著。」
畢竟男女大別,何況山洞內外都是一般寒冷,顧姮此刻只求早日找到出谷的路。這一時,尚且是能忍的。
秦忘也不管顧姮,拿起金瘡葯的瓶子往鼻尖下移嗅,心中略帶詫異,顧姮給他的確實是上等的外傷聖葯。他立即想起探到的辛秘,只怕這自幼體弱多病的顧家大娘子懷裡不僅僅只有這金瘡葯,內服的救命靈丹更是不少。這些年,她的身子好了許多,但這落下的習慣又豈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
察覺到身後的山洞之中有了火光,顧姮才稍稍回頭去看,只見秦忘早就上好了葯,甚至點了火堆,正坐在火邊取暖。顧姮心中一怒,只道這廝用了自己的金瘡葯竟也不叫自己一聲。她面上卻一絲不顯,走到秦忘對面落座,稍稍側了身子,溫言道:「校尉大人的傷可好些了?」
秦忘不答她,顧姮四下里看了一眼,見不到自己那價值不菲的金瘡葯,心知是被眼前這疤臉錦衣衛給私吞了,她雖也心疼那白花花的銀子,也氣秦忘這受了好處卻依舊愛答不理的模樣,但她更清楚,秦忘對她的態度,比那金瘡葯重要許多。
明火照亮了整個山洞,顧姮便看到自己剛剛給他當拐杖的木柴被他折了正燒火,而這山洞一禺尚堆砌著一些稻草,乾草,甚至還有幾個破碎的鍋碗。卻是曾有人跡的模樣!她正不解地看著,卻見秦忘指了指那些鍋碗,道:「去盛些雪來。」
顧姮仍是不解,只問:「這是為何?」
秦忘從懷中取出一塊用油紙包著的東西,打開一看卻是壓成扁扁的一塊的饅頭。
顧姮的確很嫌棄這饅頭的賣相——但是她自昨晚晚膳后她便沒再進食,而冰天雪地最是消耗人的體能,這樣的一個饅頭成功地勾起了她的食慾。她很快明白秦忘的意思,取了破了兩個小洞的鍋去外頭舀雪,所幸這破洞在鍋的一側,並非是鍋底,否則便無用處了。取來冰雪,置於火上燒過,先行洗了這鍋,又將另外一個缺口的破碗洗了,顧姮嘴角露出一個哭笑,旋即又想到秦忘對自己的態度,如今他只有一個饅頭,雪谷一時半會更是出不去,只怕不會分給自己。故而洗了鍋碗后,她又有些為動作積極而感到尷尬。
秦忘一直在看著她,看著那被凍的通紅的纖纖玉手將破鍋破碗洗的一乾二淨,重又舀了清雪,置於火上,不一會兒清雪化開,他將乾癟的饅頭放入水中。饅頭吸了水就漲開數倍,隨著火光明滅,清雪煮沸,饅頭也全部化在了水中,粘稠一片。秦忘看著她低著腦袋,紅著臉蛋的模樣,自己動手,將寡淡無味的清雪饅頭分了一半在碗中給她,自己則直接將大鍋往地上一放,只待放涼。
顧姮吃驚不已,愣愣地接過那破碗。
只聽秦忘挑眉問道:「似你等大家閨秀,只怕沒吃過這樣下賤的東西。」
顧姮立即認真地搖頭,雙目與秦忘對視了片刻,又立即低下去,道:「大人身上只有一個饅頭,卻分小女子一半,此番恩情小女子永誌不忘。」
「呵。」秦忘又灌了一口酒,囫圇吞下,酒氣立時更濃,他說道,「這上等的女兒紅,少一口是一口,此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喝個痛快!」
他喝完最後一滴,顧姮也察覺出不對的地方,她躊躇問道:「校尉大人此話何意?」
秦忘嘴角一勾,道:「方才忘記和你說了,這山洞乃是大環山山民上山狩獵臨時小憩之地。大環山西南方向數十餘里便是開封府地界。那也是雪谷唯一的一道出口,其餘三面皆是大山,一到冬日,山峰千仞積雪,大山雪厚數尺。大雪山綿延數千里,便是當地的山民也不敢冬日在大環山停留。」
顧姮手一僵,溫婉的笑容僵在臉上,道:「是以,大人所言……大雪封谷,我們沒有別的出路了?」
「只能待到明年雪化。」秦忘略略湊近顧姮,「所以,我對你,沒有什麼恩情。先養著,等哪日餓的撐不住了……」
目光在顧姮紅的有些病態的嬌嫩臉蛋一轉:「細皮嫩肉的顧娘子不知嘗起來是何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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