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能夠成為鄭未喬口中的種子選手,盛彥輝確實十分出眾。他所演奏的第一首曲子是莫扎特小提琴奏鳴曲中的op.18,這是一首非常考驗技巧的曲子,盛彥輝自然是出色地完成。
輪到他下場的時候,這盛彥輝還特意走到戚暮的身邊說了幾句話,大意就是一些「我很榮幸能與你再次同台」、「期待你的表現」之類的話。
這話聽得鄭未喬是慚愧不已,而戚暮倒是一派雲淡風輕地笑著應了回去,似乎真的與盛彥輝很熟悉似的,一點禮節都沒拉下。
而等到戚暮上台的時候,已經又過了幾個選手。
戚暮所表演的第一首曲子是《愛的場面》,這是世界著名的小提琴家帕格尼尼的曲子,或許不是他最巔峰的作品,卻是這位小提琴大師一生中最為重要的幾首曲子之一。
帕格尼尼是中世紀歐洲最為出眾的小提琴家,甚至可以說是歷史上最當之無愧的小提琴之王。這位偉大的小提琴大師一生留下了數十首小提琴曲,幾乎每一首都能算上是神之手筆。
而這一首《愛的場面》背後還有一個故事:傳聞當初有個名叫荻達的貴婦與帕格尼尼相戀,要求帕格尼尼譜寫一首曲子表達對自己的愛戀,並且只能用兩根弦演繹。
放在別人身上,這要求恐怕太過為難,但是如果對象是帕格尼尼,則再簡單不過。
這位驚才艷艷的小提琴大師有個外號——
單弦狂魔。
在他一生所留下的經典曲目中,有幾首便是驚駭到用一根弦來演奏整首曲子!
而《愛的場面》便是一首雙弦曲,用e弦代表女子、g弦代表男子,遙相呼應,最後用激昂熱烈的雙重奏,深深地打動了那位貴婦。
如果說盛彥輝的那首莫扎特小夜曲op.18是場市級比賽,那《愛的場面》已然到了全運會的程度。當評委們看到表演曲目上居然是這首曲子的時候也是吃了一驚,華夏音樂家協會的榮譽會員錢振華說道:「這首曲子非常考驗演奏技巧,沒想到居然會有人選擇用這首曲子當作第一首表演曲目啊。」
三首表演曲目中,大多數人第一首都選擇技巧性較強的,第二首選擇情感表達較突出的,第三首則選擇自己最為擅長的。
「我很少在比賽中聽到有人用帕格尼尼的曲子當技巧性展示的啊!」錢老感慨道,「這個小朋友是叫什麼……戚暮?這名字有點熟悉啊,這是不是……是不是……」
「好像是戚駿的兒子吧?」坐在旁邊的評委說道。
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卡爾教授詫異地轉過頭,用結結巴巴的中文問道:「戚……戚駿?是s市交響樂團的戚駿嗎?」
錢老嘆了聲氣,道:「確實就是他了。八年前他和夫人一起出了事故,聽說只留下了唯一的兒子。」
卡爾教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而一旁的其他評委也不再多說,卻沒有人發現坐在正中央的這個大鬍子洋人忽然小聲地嘀咕了一句德語:「是那個……天才兒童?」
而這些,戚暮都是不知道的。
選擇《愛的場面》是戚暮計劃已久的。
想要奪冠、想要讓人印象深刻地奪冠,選擇一些簡單的曲目是絕對不可能的。而再難一些的比如帕格尼尼的24首隨想曲,原主畢竟多年不拿琴,想要短時間內練成也是不可能的,因此戚暮便這種選擇了這一首《愛的場面》。
但是就是這一首戚暮認知中「難度中上」、「炫技一般」的樂曲,卻給在場許多人造成了極大的視覺性衝擊!
g弦位於小提琴四根弦的最左側,是琴弦最粗圓、聲音也最粗獷的一根;
e弦位於小提琴四根弦的最右側,是琴弦最纖細、聲音也最高昂的一根。
這種大幅度的跨越要求琴弓左右搖擺的幅度極大,不僅僅要準確地擦住兩根琴弦,還要更精準地保證熱情如火的感情互相傾訴。於是舞台下,眾人只見到青年漂亮如白玉似的手指飛快地在琴弦上移動著,而那娓娓動聽的聲音便從小小的琴孔中傳來。
戚暮真是生了一雙極其奪目的手。
在高瓦數的聚光燈下,這雙白皙修長的手彷彿反射出了玉石的光芒,讓人移不開眼。如果僅僅是一雙漂亮的繡花枕頭似的手也就罷了,這雙手偏偏能夠演奏出如此激烈的曲子,彷彿有一把小鎚子在輕輕敲打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臟。
就連後台站著傾聽的盛彥輝也是呆怔在了原地。
一曲結束,全場寂靜。
這種高技巧性的曲子演奏結束,戚暮也是稍稍有點手指發麻,他微微喘著氣,精緻清俊的面容上因為長時間的注意力集中和神經緊張而微微泛白。
持續了半分鐘的寂靜。
一分鐘……
兩分鐘……
三……
「bravo!」
不知是誰忽然高喊了一聲,接著便是雷鳴般的掌聲轟然而起。
在滿席激烈的掌聲中,戚暮忽然感到心底最深處的某個地方悄悄顫動了一下。自重生以來他一向鎮定冷靜的心境終於是有了一瞬間的欣喜,但是又很快極好地掩飾下去,他禮貌地鞠了一躬后便轉身下了場。
走到後台的時候,鄭未喬已經激動得滿臉通紅。
「戚暮!你表演得太出色了!!!」他直接上前就給了戚暮一個擁抱,因為顧忌戚暮手裡還拿著小提琴的緣故,他很快就鬆開來,又說:「第一場的技巧性展示你肯定是當之無愧的最高分!」
戚暮還沉浸在剛才那種情緒中,沒有回過神來,之後鄭未喬又說了些什麼他也沒聽清。
好像已經有十幾年……
沒有再感受過剛才的感覺了吧?
進了樂團的大多數人,都已經告別了屬於自己的音樂生涯。無論是誰在介紹他們的名字時,總會在前面加上一個樂團的名字,只有極少數身份重要的人物——比如指揮、首席——才能夠讓自己的名聲超過樂團。
在進入維也納交響樂團……不,是在進入第一個樂團前,戚暮一直是為了「進入樂團」這個目標而努力拚搏著,當時所有人都為了他而喝彩,而不是為了樂團。
但是等真正進入樂團后,鼓掌的觀眾越來越多,可是喝彩的卻是為了樂團、為了指揮、為了首席,哪兒會輪得到坐在後排的一個普通小提琴手?
「怎麼了戚暮?快輪到你了,在想什麼呢?」鄭未喬問道。
戚暮忽然一愣,然後搖搖頭,道:「沒什麼,我先準備上台了,鄭哥。」
不過多久,戚暮便拿著小提琴再往前台走去。看著那個燈光聚集的地方,戚暮恍然覺得彷彿看到了那個金碧輝煌的金色|大廳,他再眯了眯眸子,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這種感覺——
是毒!
只有站到那個僅屬於指揮和首席的榮耀位置,才能明白屹立在樂團頂端是什麼樣的感覺!
……
戚暮的第二首曲子是莫扎特的小夜曲op.6,即《月下小夜曲》,在所有選手的選曲中這首曲子算是中規中矩,但戚暮的精彩演繹也得到了滿場的喝彩。
至此為止,全場一共只喊出了三聲bravo,一聲是給出色演奏的盛彥輝,兩聲是給黑馬一樣竄出來的戚暮。等到最後一首曲子開始有人演奏的時候,鄭未喬特意走關係了解了一下大概的評分情況,他笑容滿面地走到戚暮面前,說:「現在你的分數是全場第一,比盛彥輝要高。」
戚暮詫異了一下,問道:「你知道全部的分數了,鄭哥?」
鄭未喬搖搖頭,說:「怎麼可能知道的這麼詳細,反正知道你是目前的第一就夠了。小七啊,你這次要是獲得了第一那說不定就可以去慕尼黑音樂學院了!雖然有老師的朋友推薦你應該也能進入,但是這是憑藉你自己的實力進去的,可不一樣啊。」鄭未喬語氣感慨,道:「這要是真進入了,那該多好啊……」
安靜的後台中,一個接一個的選手拿著小提琴走向前台進行演奏。鄭未喬並未發現,聽著他的話,戚暮早已慢慢皺了眉頭,垂著眸子不知在思考什麼。
等到那盛彥輝上台開始演奏的時候,他又走到了戚暮的面前,神情猶豫、左右躊躇了許久,他才憋出了一句話:「戚暮……你還是很厲害,但是我不會認輸的。我最後一首曲子是門德爾松的《e小調》,我會展現出我的實力,讓你知道我這十年的付出!」
忽然聽到某個熟悉的名字,戚暮倏地一愣,下意識地問道:「你選的是門德爾松的《e小調》?」
「是。」頓了頓,盛彥輝忽然想到:「難道說……你也是?!」
嘆了聲氣,戚暮輕輕頷首。那盛彥輝得到結果后臉色瞬間煞白,神情獃滯地轉身便走,連一句話都沒有再說。
在同一場比賽、同一個選曲上居然選擇了同一首曲子,而且……還是在表演順序如此接近的情況下,必然會分出一個上下高低之分。之前兩首曲子戚暮的分數已經超過了盛彥輝,而到了第三首,可能就要狠狠打盛彥輝的臉了。
這讓盛彥輝怎能不驚駭?
但是事情就是這樣巧。
盛彥輝心境不平地向舞台中央走去,還沒走出後台,忽然便聽到一個低悅的男聲響起:「等一等,盛……盛彥輝。」他轉身看去,只見戚暮快步走了過來。
盛彥輝疑惑地還沒開口提問,只見戚暮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了一抹冷笑,他嫌棄似的上下打量了盛彥輝一眼,然後語氣嘲諷地道:「和我選上一個曲子真是你運氣不好啊,看樣子你永遠都會是我的手下敗將啊。」
盛彥輝臉色忽然漲得通紅,他生氣地駁斥道:「戚暮!你真是太囂張了!」
戚暮卻是抬眸掃了他一眼,在盛彥輝的眼中,青年那淺色的眸子里彷彿帶著濃濃的鄙夷和不屑。只聽戚暮語氣冷冷道:「哦是嗎?可是,我就是有這個囂張的資本啊。好好演奏你這首《e小調》吧,嗯……我會努力讓你一下?」
盛彥輝怒急:「戚暮!你欺人太甚!!!」
見狀,俊秀好看的青年卻只冷冷地笑了一下,接著便連一點餘光都不留給盛彥輝地轉身離開。那盛彥輝忽然感覺到心中一陣動力燃起,他握緊了自己的琴弓,自信從容地轉身、大步向舞台上走去。
不過片刻,悠揚明朗的小提琴聲便徐徐響起。
「誒小七啊,你剛才去追那個盛彥輝,說了些什麼啊?」鄭未喬好奇地問道。
只見戚暮一直緊蹙著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剛才那種尖酸刻薄的模樣倏地消失得一乾二淨。他微笑著揚唇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道:「這個啊……就不告訴鄭哥了。」
鄭未喬疑惑地多看了戚暮幾眼,卻也沒有多問,但是等到盛彥輝回到後台、惡狠狠地瞪了戚暮一眼的時候,鄭未喬心中靈光一閃,再想抓住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兩首門德爾松的《e小調協奏曲》。
一首表現得精彩異常,贏得滿堂喝彩;
一首演繹的雖然出色,但相比之下卻略顯失色。
等到比賽最終的結果即將宣布的時候,所有的選手都坐在了舞台下,戚暮抬起頭看向那個被聚光燈打亮的地方,薄唇微勾,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
「第三名,趙正文。」
一個膚色黝黑的青年熱淚盈眶地上台準備領獎,觀眾席中的一陣掌聲結束后,所有人開始靜靜等待卡爾教授宣布第二名的名字。
「第二名……」
只見這個大鬍子的教授忽然聲音一停,他的視線在台下打了幾轉,最後落在了戚暮的方向。
鄭未喬立即屏住了呼吸,小聲地好像念經似的說道:「不是你不是你……盛彥輝就坐在我們前面,是他肯定是他……」
戚暮聞言,哭笑不得。
卡爾教授意味深長地看著這個方向許久,然後才移開視線,道:「第二名是一個出色的小提琴手,他獲得這個名次我還是很遺憾的。在我的心中他應該是本場比賽的第一名,因此我想先報出第一名的名字,再報出他的。」
這個德國佬剛才說話還結結巴巴的,一說起氣人的話,居然順溜得好像練過了無數次一樣!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住了。
這該是哪個倒霉的第一名……
被這大鬍子說成了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