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當戚暮聽維愛的工作人員說,有一位先生已經在音樂之友協會大樓里等了他半個多小時的時候,還是有些驚訝的。能夠讓工作人員進行通知、並且認定對方不是瘋狂的樂迷粉絲,那這個人一定有一些手段或者身份。
而當戚暮下了樓、真的見到對方的時候,在看到那個男人的一瞬間,他猛然怔住,過了半晌,他才立即走上前,笑著問道:「陳助理?好就不見了,你怎麼突然就來了?」
來人正是吳老的助理,陳凌頻。
只見這位斯文端雅的陳助理此刻穿了一件相當正式的灰色西服,見到戚暮后,他推了推鼻樑上的銀絲鏡架,眼中笑意浮現:「戚暮,好久不見。記得上一次見面還是整整一年前,也是在這個地方。」
既然是老熟人了,戚暮就帶著對方一起往自己的休息室走去,一邊走一邊道:「是的,馬上又要開始最後一場的巡演了,我也沒想到在這裡會看到你。」頓了頓,戚暮又補充地問道:「是吳老要你帶點什麼東西給我嗎?」
聽了這話,陳凌頻腳下的步子稍稍頓了一瞬,但是極快的,他又立即穩住了步伐。在音樂之友協會大樓明亮金黃的走廊里,只聽他淡定冷靜地說道:「是的,吳老確實要我帶些什麼給你。」
淺色的眸子微微笑開,戚暮好奇地問道:「真要帶給我東西?難道是特產嗎?」
黃白相間的古典式走廊里,到處都是點狀的小燈,那光線照射在陳凌頻的身上和臉上,正巧讓鏡片一陣反光。陳凌頻推了推自己的眼鏡,戚暮才看清了他的眼神,接著猛然愣住。
只見那雙狹長冷靜的眼眸中此刻正閃爍著希冀的光芒,陳凌頻徹底停住了腳步,一字一頓地說道:「吳老要我,將『我』,帶給你。」
淺琥珀色的瞳孔猛然間放大,戚暮整個人都怔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反應好。
等兩人進了戚暮的首席休息室后,陳凌頻才將事情一一道來。
吳老早已年過古稀,這些年他卻一直為s市音樂學院效力,不停地推遲退休。但是到了上個月的時候,畢竟年齡大了、一些事情也處理不過來了,吳老真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因此,他便正式地提交了辭呈,養老退休。
而戚暮兩個多月前將合奏會的邀請函寄給了吳老、後者卻沒有到場的原因,也正是他那個時候正在處理離開學院的後續工作,實在無法抽身。
二十多年前,吳老的兒子在車禍中去世了,第二年他便收養了當時才7歲的陳凌頻,當作是一種記掛。但是人的感情是完全無法受控制的,吳老是真拿陳凌頻當親生兒子看待,但是後者卻一心一意地想要回報這位老人。
因此,在上大學的時候,陳凌頻不顧吳老的反對,選擇了與經紀人、助理有關的一系列專業。等到他畢業后,便直接成為了吳老的助理,幫著他處理學院中的事情。
陳凌頻從20歲進入s市音樂學院,至今,已經過了八年之久。在這八年裡,他對古典音樂的理解更是上了一個層次,處理事務、解決爭端的能力,也有了質的提高。
而如今吳老退休后,擺在陳凌頻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第一條,繼續留在s市音樂學院,從普通的講師做起,慢慢地升職。而第二條,則是離開s市音樂學院,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對於讓陳凌頻作為自己的助理這件事,吳老從一開始就是極其反對的:「你還年輕,凌頻,你跟著我這個糟老頭子是在斷了你的後路啊,這等我以後死了,你得怎麼辦?!你到時候已經不年輕了,該怎麼去闖蕩?怎麼和年輕人爭?」
而面對這樣的拒絕,陳凌頻卻是從容一笑,道:「我願意呆在您的身邊,這件事……請您不要拒絕。未來的路我相信我自己一定可以走出來,只要有能力,到哪兒都可以大放光彩的,您說對嗎?」
在陳凌頻大學畢業的時候,吳老沒有爭得過他,讓他成為了自己的助理。而等到吳老退休后,他可再也沒有給陳凌頻繼續呆在自己身邊「養老」的機會,直接道:「凌頻,現在我除了偶爾參加一些活動、比賽外,也沒什麼事情需要你去幫忙了。你應該有自己的事業了,我看小七那兒一直需要一個人幫他打理,或許……你現在應該動身前往維也納了。」
這一次,陳凌頻沒有再拒絕。
一來,他是真的對音樂經紀人這個身份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並且希望能夠在這個方面得到一番發展。二來,他是真心喜歡戚暮的音樂。
早在一年多前,他就向戚暮表達了自己的喜愛,而如今如果有這個機會可以成為這位音樂家的經紀人,那真是一件再美好不過的事情。
然而,面對陳凌頻的主動請纓,戚暮卻是有些猶豫的。他沉吟了半晌,最後輕嘆一聲,說道:「陳哥……我就這樣叫你吧,可以嗎?」
「嗯,好的。」
戚暮長眉蹙緊,嘆息道:「陳哥,作為我的經紀人,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你別看我現在是在維愛,但是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再過幾個月我會在什麼地方。」
誰料,沒等戚暮再說些什麼,卻見陳凌頻鎮定從容地問道:「戚暮,你是指……格拉特·李斯孟克大師評價你的風格不適合維愛,更適合柏愛這件事嗎?」
聞言,戚暮倏地一愣,下意識地點頭:「沒錯……」
安寧寂靜的首席休息室里,昏黃溫暖的燈光打在淺米色的羊毛地毯上,顯得十分溫馨。在戚暮的這間休息室里,他撤掉了之前扎耶夫喜歡的一些奢靡的裝飾,而用三個大書架、代替了那些華而不實的鹿角、狼頭。
這些書架里一直都放著各種樂譜、音樂資料,遠遠看去如同白色的雪花,一點點地裝飾著寬大古雅的書架。
陳凌頻早在剛進入這間休息室的時候,就非常讚賞地點了點頭,如今他看著眼前怔詫住的青年,心中的認同感更是提升了不少,接著笑道:「格拉特大師的樂評一向非常犀利,雖然你確實有這個問題,但是並不像他說得一樣嚴重。戚暮,還有三天,你就要進行與維愛之間的最後一場巡演了。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在台下幫你聽一聽,然後……我會為你分析一下今年你的續約期限,大概會有多久。」
聽了這話,戚暮驚訝地問道:「陳哥,你的意思是……我這次一定會繼續續約的嗎?」
陳凌頻淡然鎮定地微笑道:「是的,戚暮,你一定會和維愛繼續續約。我曾經聽過你今年與維愛的新年音樂會,我想,無論是多倫薩大師還是維愛的成員大會,都不願意離開你。至於這個續約時間……短則半年,長則兩年,是已經註定了的。」
說這話的時候,陳凌頻語氣從容,神態自若,沒有一點懷疑的意思,彷彿已經親眼見到了「戚暮續約成功」的事實,即使這件事連多倫薩先生都不敢保證。
這樣的自信與坦然,戚暮很少會在音樂經紀人的身上見到,就算是維愛的經紀人塔克曼先生,在面對一些突發事件的時候也會稍稍躊躇片刻,接著才會去想解決的法子。而陳凌頻……
他已經表現出了超乎他這個年齡的冷靜。
上輩子與這輩子相加,戚暮已經活了三十多年。但是他還真的從未見過有哪個28歲的「年輕人」敢如此「大言不慚」地道出維愛未來的計劃,並且如此自信自己的話。
心中已經有些決定了,但是戚暮還是輕笑出聲,試探性地問道:「陳哥,那如果這次維愛並不打算與我續約的話,你說怎麼辦?」戚暮這話是在給陳凌頻施加壓力,看看他是否會改口,語氣不再那麼肯定。
但是讓戚暮沒有想到的是,陳凌頻卻是抬眸看他,淡定地說道:「如果維愛不會與你續約,那麼……我就立即買飛機票離開歐洲吧。如果做不到這個預測,那我無法幫你的忙,戚暮,你需要找一個更好的經紀人。」
如同軍令狀的話,讓戚暮倏地怔住,良久,他才微微笑開,伸手與陳凌頻的相握:「陳哥,其實你的到來除了讓我意外之外,我還感到……十分驚喜。或許我這次休假就得回華夏感謝吳老,將你這樣一個優秀的經紀人送到我的身邊。」
與青年白皙修長的右手相握后,陳凌頻眸色飛快地閃過一抹笑意,然後他搖首道:「戚暮,我並不是想成為你的經紀人。我之前一直是在學院和華夏工作,對於世界樂壇還有許多不了解的,我暫時擔任你的助理就可以了。」
誰料,陳凌頻話音剛落,戚暮卻是重重地搖首:「陳哥,你還記得我有次和閔琛一起去拜訪吳老嗎?」
聞言,陳凌頻一愣,接著頷首道:「是前年底的事情了。」
「那時候閔琛和我說,你可以成為一位非常優秀的經紀人。而如今,我又怎麼可以將這麼優秀的人才埋沒,只是讓其成為我的助理呢?」
陳凌頻還是有些猶豫:「戚暮,我並沒有什麼經驗……」
「可是我也沒有經驗啊。」
精緻漂亮的青年倏地笑開,那笑容溫和燦爛,讓陳凌頻猛然怔住,只聽戚暮繼續說道:「那就讓我們一起互相成長吧。接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維愛的最後一場巡演。」
良久,陳凌頻才接受了戚暮的主意,他抬首撫了撫鏡架,笑道:「好,接下來就是維愛的巡演。」頓了頓,他又補充道:「馬上我會立刻草擬一份你我之間的合約,你可以請認識的律師幫忙看看是否有問題,明天我將合約交給你。」
戚暮直接搖首:「不用了,我相信你。」
這種毫不猶豫的信任讓陳凌頻忍不住地微笑,他重重地點頭:「好。」
從這一刻起,陳凌頻已經下定決心要和這個青年一起,成長發展。他的未來恐怕都會與這個年輕的小提琴家綁在一起,並且沒有再分開的機會。這幾乎算是一場賭約,甚至是在另一方有可能被維愛解約的情況下,陳凌頻卻一點都不後悔。
他喜愛這位音樂家的音樂,他相信這位音樂家的琴聲。
他認定這位音樂家可以走得更遠,走得更加自在從容。
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