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十年9
克多里是一個脾氣溫和的人,正如同現在,即使他疏遠禮貌地稱呼著「埃爾德先生」,也依舊帶著優雅的笑容。維斯克知道,這是他對待大多數人的態度,卻絕對不是他對待自己的態度。
「你怎麼了?」維斯克皺了眉毛,問道:「是有誰和你說了什麼嗎?這幾天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一邊說著,維斯克一邊伸了手打算去牽克多里的,卻被後者淡定地躲開。維斯克的手一下子僵在了半空中,他驚訝地看著克多里,卻見自己的愛人此刻正一臉為難地看著自己,笑著說道:「雖然這樣說有點太直接了,但是埃爾德先生,我想九天前我應該用朋友的電話給您發過簡訊的,我們已經撇清關係了的。」
真正的遺忘不是再也不提,而是等到你再提起來的時候,平靜得彷彿從未發生過一樣。
維斯克微微縮緊手指,良久,才低聲道:「這些日子我一直很忙,我沒有收到你的簡訊。什麼是分手?為什麼突然要分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克多里淡笑著搖首道:「埃爾德先生,並不是分手,我們根本沒有在一起過,怎麼能算是分手呢?只是把一些不該有的關係徹底地斬斷罷了。」頓了頓,克多里用指紋開了密碼鎖,打開門後轉首問道:「今天已經不早了,您是現在去找酒店、還是直接在我這裡線對付一晚上?」
聞言,維斯克一愣:「你讓我進去?!」
克多里溫和地笑道:「您怎麼說也是我姐姐的未婚夫,既然來了柏林,我當然要作為東道主稍微招待一下的,我又怎麼會在凌晨趕您出去呢?」
聽著這話,看著對方平靜的笑容,維斯克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他最害怕的不是克多里的憤怒,更不是克多里的失控,而是就像現在這樣,用這種冷淡疏遠的態度來面對他,用這種和旁人無異的語氣、笑容,來看著他!
這不對,這絕對不對!克多里不該這樣對他的!
大腦在極度混沌的情況下高速運轉起來,維斯克突然意識到:「是那天晚上你在我的耳邊問了什麼話嗎?我當時說了什麼,讓你決定要這樣對我?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俯下身子換鞋的動作沒有一點停頓,克多里一邊起身,一邊無奈地道:「是的,那天晚上我問您是不是還不想解除婚約,您說不會解除。」
維斯克猛然明白過來!他踏步進了門內,順手將門帶上,接著道:「克多里,你給我一點時間。現在這個階段我和凱倫都需要對方的幫助,再過一段時間,說不定就可以解除婚約……」
「您要換鞋嗎?」克多里微笑著打斷了維斯克的話,後者驚訝地睜大了雙眼,卻見眼前這個俊秀的男人正無奈地道:「家裡還是有一次性的拖鞋的,麻煩您先將就一下了。」
這種平淡的態度讓維斯克更加緊張起來:「克多里,再等一段時間,我就可以……」
「埃爾德先生。」克多里抬首看向對方,碧綠色的眸子如同深邃的潭水,彷彿要將維斯克吸進去,他說:「我曾經很愛您,很愛很愛您,這我得承認。就算現在,我也承認我對您的愛意也沒有完全磨滅,可是我卻知道,我不能和您在一起了。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只要喜歡就都能在一起的,我無法欺騙自己再和您這樣渾噩地繼續下去,這樣的話,您能理解嗎?」
「你並沒有不喜歡我,那為什麼還要和我分手?」
「埃爾德先生,您又搞錯了,我們並沒有分手,事實上,我們並沒有在一起過。如果一定要說,我們過去的關係可能比較類似於床伴和情人吧。您的親朋好友不知道我的存在,我的親朋好友也不知道您的存在,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我們或許連情人也算不上呢。」
「克多里,你是在怪我嗎……」
「不,我已經不再怪您了。」克多里俊雅白皙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容來,這個笑容一如維斯克這些年來喜愛的一樣溫暖,但是接下來克多里的話,卻讓他整個人都墜入冰窖:「責怪,是要建立在對對方抱有希望的基礎上。然而埃爾德先生,我真的對您沒有任何希望了。」
「我的感情已經冷了,那份愛還在那裡,但是我只是知道它的存在,卻再也無法感受到它了。埃爾德先生,七年的時間足夠讓所有的熱情全部消磨乾淨,感謝您對我這些年來的照顧,說實話,您還是一個不錯的床伴。」
手指緊緊地捏住,維斯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剛才說……我是一個不錯的床伴?」
克多里有些為難地笑道:「從一些方面來說,您確實是個不錯的床伴。好了,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您要休息嗎?我明天還得早點去樂團,得早點休息了。客房前幾天正好整理過,東西都是齊全的,您請放心。」
一邊說著,克多里一邊抬步離開了玄關。到這個時候,維斯克仍然有些怔愣地看著他。他注視著克多里漸漸遠去的背影,那消瘦的身形逐漸融入進了客廳朦朧的燈光中,好像月光一樣美好而又難以觸摸。
心中陡然一疼,維斯克忍不住地高聲問道:「克多里,你是要……拋棄我了嗎?」
克多里腳下的步子一頓,然後回過頭,哭笑不得地回答道:「埃爾德先生,我們並沒有在一起過,您這樣的話真是太逾矩了。即使您與我的姐姐只是協議上的婚約,但是我這些年所做的事情,其實是很對不起她的。以往我被感情蒙蔽,不顧內心的譴責和您在一起多年,這是我的錯,是我犯下的罪過。但是現在我只想用更多的時間來好好彌補凱倫,讓自己內心愧疚不再加重。」
彷彿沒聽到他的話,維斯克又重複了一遍:「克多里,你是要拋棄我了嗎?」
克多里慢慢地正了顏色,再次鄭重地說道:「埃爾德先生,我必須得再說一遍,我們從未在一起過,就更不用說拋棄您或者分手這種話了。您是我姐姐的未婚夫,我們這七年已經犯下了很多無法挽回的錯誤,現在回到原點,或許還來得及。」
「克多里!」
男人冰藍色的眼睛已經發紅,維斯克站在玄關里,就這麼睜大眼睛死死地盯著客廳里的、曾經的愛人,他俊美深刻的臉上並無表情,金黃色的髮絲有些凌亂,使他再也不像往日里那般如同太陽神般耀眼,反而顯得十分憔悴頹茫。
克多里問道:「是,埃爾德先生,您叫我還有事嗎?」
「克多里,你是真的要拋棄我了嗎?」
一字一頓地說出口,維斯克眼眶通紅,嘴唇也漸漸發白。但是讓他更受打擊的是,看這自己的這番模樣,眼前的愛人也依舊平淡冷靜地笑笑,接著重複著那句話——
「埃爾德先生,我們從未在一起過,有哪兒來的拋棄?」
一整個晚上,維斯克·埃爾德都站在狹窄的玄關里,沒有動上一步。即使克多里詢問他是否要去客房看看,維斯克都沒有移動腳步,只是微微低首看著玄關的地面,一聲不吭。
面對維斯克的執著,克多里無可奈何地嘆了一聲氣,徑直地走近了自己的卧室,竟然沒有再多管他一句。而等到卧室的燈光徹底地熄滅后,那個站在玄關處的男人終於慢慢地癱坐在了地上,後仰著靠在冰冷的門板上,痴然地望著屋內的黑暗。
冰藍色的眼睛里透露著迷茫和彷徨,不知道過了多久,眼淚就這麼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距離維斯克·埃爾德上一次的哭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他的親生母親剛剛去世,他在巨大的悲痛中看著自己的父親將一個美艷的女人帶回了埃爾德家族的大宅。
那時候起,他便明白了,婚姻和愛情是一件多麼可笑的事情。
母親咽氣的上一秒,父親還握著她的手,鼓勵她要堅持下去、不要離開他們。而等母親病逝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將情人和私生子帶進了家族,就在母親逝世的房間隔壁偷情。
從那一刻起,維斯克·埃爾德的心就已經徹底地冷了。
他要權利,他要事業,他要地位,他要金錢。
這些東西是永遠不會背叛他的,而他會牢牢地掌控著這些東西,將它們把握在手中。
他愛克多里嗎?
愛,非常愛,愛到骨子裡了,才會不顧可能被家族發現的危險,與他在一起七年。
但是,現在他心愛的人已經被他折磨得再也不愛他了,而他,卻竟然仍舊不敢為了對方拋棄一切、為了自己的心上人放下那些沉甸甸的權利。
克多里、克多里、克多里……
你到底是要他怎麼辦才好?
……
第二天,當克多里醒來時,他剛梳洗完畢,一打開房門便聞到了一陣麵包的香味。只見那個俊美高大的男人正站在餐桌前,認認真真地低頭烤著麵包。
這種行為很明顯他做得並不熟練,但是卻仍舊努力地在做著。見到克多里出來后,維斯克舉起手中的勺子,艱難地擠出一抹笑,道:「我……我對這些不是很熟練,但是以前你總是會替我做早餐,如果你不介意,要來嘗一嘗嗎?」
見狀,克多里卻猶豫地皺了皺眉,然後笑道:「真是抱歉,埃爾德先生,我昨天已經和丹尼爾約好早上要一起吃早餐的,他剛剛也發了簡訊給我,他現在已經到樓下了,我得先走了。」
維斯克舉在半空中的手突然僵住,他只見克多里微笑著道:「您自己吃吧,我就不打擾您了。對了,雖然您是我姐姐的未婚夫,但我希望您不要在我的家中逗留太久,畢竟……我們的關係還沒親密到您可以隨意在我家裡逗留的程度。」
維斯克握著勺子的手緊緊捏住,他臉上的笑容已經徹底地僵住。
這種特意示好、卻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的感覺,讓他的心冰涼刺痛。這一巴掌,打得比凱倫當年的那巴掌溫柔太多,但是卻讓他的心好像被人撕裂一樣,鮮血從其中汩汩地流出。
這種平靜相對的冷淡,簡直就是冰錐,狠狠地刺穿他的身體,讓他無法掙脫。
更讓維斯克崩潰的是當克多里打開門后,突然回過頭來說的一句話。那個俊秀斯文的青年微笑著說道:「您曾經送給我的『布尼爾』,我想……實在是太貴重了。我昨天正打算請專人帶去了倫敦,沒想到您就來了。請您離開的時候,順便將我放在琴房裡的『布尼爾』帶走吧。不過我真的很喜歡他,如果您願意,我願意以雙倍的價格從您那裡將他買回來。」
說完這句話后,隨著大門「砰——」的一聲關閉,房間里再也沒有了聲響。
金髮男人臉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一夜未眠,導致他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此時此刻,他更是被克多里的幾句話刺痛得臉色慘白。
以雙倍的價格買走「布尼爾」……
但是這些錢卻買不走他當初為了找到「布尼爾」,花盡心思請收藏家出價的心!
感情被人無情地踐踏,真心被人冷漠地無視。
維斯克·埃爾德是第一次嘗到這樣的痛楚,這實在是太痛了,痛得他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獨自一人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地將自己烤出來的麵包全部吃掉。
一開始還保持了一點風度,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