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十年10
克多里當天晚上結束樂團的活動回到家后,一打開門,便看見了坐在餐桌前的男人。他稍稍詫異了一瞬,然後一邊換鞋、一邊問道:「埃爾德先生,您還沒有走嗎?」
回答他的,是維斯克沉默冷靜的目光。紅色的血絲充斥了一雙眼睛,冰藍色的瞳孔在客廳昏黃色燈光的照樣下彷彿沉澱了幾分渾濁,維斯克就這麼一直凝視著克多里,許久,他才沙啞著聲音問道:「今天,過得怎麼樣?」
這話,彷彿是在嗓子里猶豫了許久才說出口的,在餐桌下、克多里看不到的地方,維斯克緊緊地握住了手指,期待地等待著克多里的答案。
但是,克多里僅僅回復了一句「還不錯」后,就再也沒有了聲音。
維斯克臉上的期望一下子湮滅。
他們以前見面見得少,基本上一天都會通一次電話,克多里會用最溫柔的語氣告訴他自己這一天都做了哪些事情,並且笑著詢問他這一天過得怎麼樣。有的時候維斯克實在是太忙了,便沒有在意這些話,而如今,他再想得到這個答案,他心愛的人卻再也不願意說了。
想到這裡,維斯克的心中一片空洞,他看著對方將衣服掛在了衣架上后,躊躇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地開口問道:「你……你要吃飯嗎?我稍微煎了點牛排。我沒想到你回來的這麼晚,所以牛排有點冷了。」一邊說著,維斯克一邊端起盤子往廚房走去,「我去幫你熱一下吧。」
卻見克多里無奈地搖首,道:「不用了,埃爾德先生,我在外面和朋友吃過了才回來的。我沒想到您居然還呆在這裡沒有回倫敦,真是抱歉。」頓了頓,克多里笑著問道:「您什麼時候回倫敦?難道埃爾德集團沒有什麼事情需要處理了嗎?」
維斯克端著盤子干站在廚房門前,他用複雜的目光凝視了克多里許久,接著才搖首道:「嗯,之前忙過一陣了,現在好很多了。」撒謊,其實這幾天集團的事情真是忙得他焦頭爛額。
克多里去絲毫不在意地點頭:「這樣啊……不過埃爾德先生,我覺得您還是早點回倫敦比較好,畢竟工作上的事情還是很多的,您這樣荒廢時間……不大好吧?」
聽到對方給自己的關心,維斯克眼睛一亮:「你不用擔心我,我在這裡也會儘快地處理好事情的。你是在關心我嗎?克多里,其實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們能多一點相處的時間,我會盡量多來柏林,這樣我們就可以多……」多相處一會兒。
「您似乎搞錯了。」
克多里無奈的聲音打斷了維斯克的話,他只見對方苦笑著說道:「其實你在這裡,真的很打擾我的生活呢。我過幾天有幾個朋友要來聚會,他們看見您……恐怕也不好介紹。畢竟您和我的姐姐只是婚約關係,您就這麼住在我這裡,我平常生活不方便,正常的社交也會受到影響。」
稍微停頓了一會兒后,克多里淡笑著翹起唇角,看向維斯克:「所以,您如果真的想要呆在柏林……可以出去找一間酒店嗎?」
一缸冷水從頭澆下,維斯克呆怔著看了克多里許久,才顫抖著問道:「你希望我離開?」
克多里為難地皺眉:「抱歉,畢竟您在這確實有些不方便,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您找一家酒店。現在您和我的關係並不像過去那樣了,我不在家的時候您還呆在這,我覺得這樣不大好,所以我幫您找一家酒店吧,這樣您明天就可以搬過去。」
「克多里……」
溫雅俊秀的男人笑著抬首:「嗯?」
維斯克眸色複雜地凝視著眼前的愛人,仍舊是那熟悉溫暖的笑容,仍舊是溫和平靜的語氣,他是聲音和曾經的一樣柔和,他的目光也和曾經的一樣安靜。但是,那份曾經看向他的愛意,卻已經在無形間消失了。
正如同他的愛人昨天所說的一樣,那份愛還保存著,但也僅僅是保存著,真的無法再打開了。知道「愛」這件事,卻已經無法感知到那種情緒,就像你知道時間正在流逝,卻不知道它為什麼會在流逝一樣。
愛,仍舊是愛的,卻已經累得不知道該如何去愛了,精神麻木、靈魂疲軟。
但是!這些為什麼會出現在他和克多里之間?!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種因為冷漠忽視而被刺痛的心碎,他也能感受到看到愛人不再用熾熱的眼光注視著自己的悲痛,他的身體和靈魂被分割成了兩半,身體完好無缺,靈魂卻被愛情折磨成了碎片。
今天一整天,維斯克狼狽萬狀地將所有的麵包全部吃進了肚子,接著便再也沒有進過一滴水。他快速地在電話里將公司的事情暫時交給了心腹,然後便思考,該如何挽回愛人的心。
凱倫了解克多里,維斯克也自然如此。
七年的相處、身心都緊密的結合,都讓維斯克知道克多里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心思細膩,生性溫柔,總是會記住每個人的好處,主動地忘記對方不好的地方。
這一天,越是想,維斯克越是開始反省自己到底傷害了克多里多少。能夠讓這樣一個溫柔的人絕望決裂到這個地步,這說明他真的將對方傷得千瘡百孔,最後徹底地死了心……
不!絕對不會死心!
主動地忽視了「解除婚約」這件事,維斯克不停地思索自己該做些什麼,讓克多里知道自己對他的愛有多麼的炙熱真誠。現在的他真的無法割捨到身上的權利地位,但是除此以外,他什麼都願意為克多里去做!即使是放低身份地在家裡安靜地等待他回來,即使努力嘗試著做了早餐后、被對方毫不在意地忽視。
然而,維斯克卻萬萬沒有想到,他這樣的伏低做小卻沒有換來克多里的一點心軟。克多里並未關心他這一天是不是一滴水沒有進,也沒有關心他為了煎牛排被濺起來的油燙了幾個水泡,反而一心一意地——
趕他走。
心痛得好像無法呼吸,但是長年以來的理智卻讓維斯克沒有表露出一絲一毫。他聽到自己用平靜的聲音問道:「只要我不住在你家裡,你就會開心嗎?」
克多里稍稍一愣,接著無奈道:「您如果真的非常想住在這裡,我也沒有想趕您走的意思。但是我每天也要忙於樂團的事情,真的沒辦法照顧您。」
「你以前是有時間的!」
「可是埃爾德先生,現在我並不想為了您努力地擠出每一秒每一分的時間,我想悠閑愜意地過日子,不想再把分分秒秒算得那麼緊。所以我真的是沒什麼多餘的時間分給您,也無法照顧到您,您還是住在便利的酒店比較好呢。」
聽著愛人這麼平靜地說出這樣的話,維斯克眼底的最後一抹光徹底地熄滅。
他將手中的盤子輕輕地擱在了桌上,然後動作徐緩地摘下了身上的圍裙。當他的手指出現在克多里的視野中時,後者詫異地問道:「您的手指是受傷了嗎,埃爾德先生?」
維斯克渾身一震,接著他抬首注視了克多里,點頭道:「嗯,我煎牛排的時候被油燙了幾下。」
克多里聞言微微蹙起眉頭,道:「那您得注意一點了,不過我看現在也只是有一點紅,想必也不礙事。」說這話的時候,克多里仍舊站在原地,並沒有上前的意思。
而維斯克凝視了他許久,最終閉上了眼睛,接著徑直地走向玄關,等到打開門以後,他才轉過頭,彷彿努力假裝淡定、但是卻仍舊神色悲傷地看著客廳里的人,一字一句地說道:「今天,我只吃了麵包,到現在還沒有喝一滴水。我一直在想,怎麼才能夠讓你明白我的心意,最後我覺得,我應該給你一個溫暖的家,讓你一回來就可以看到我、看到我們的家。我煎牛排的時候,手被燙出了兩個泡,當時很疼,但是我在想,你如果吃到這塊牛排,說不定就可以感受到我當時的心情。」
「克多里,現在我把這些都告訴給你聽,你能告訴我你是什麼感覺嗎?」
聞言,俊雅秀朗的男人無可奈何地嘆了聲氣,然後淡笑著說道:「埃爾德先生,謝謝您對我的好,我曾經告訴過您,我對您的愛目前並沒有消退,但是在我的心和愛之間,已經隔了一層看不見的薄膜。我知道我愛您,但是我的心卻麻木得讓我感受不到那份愛了。這樣說……您能理解嗎?」
閉著眼睛,將泛濫上來的熱意全部阻擋住。良久,維斯克緩緩睜開雙眼,用那雙宛若大海冰川般湛藍的眸子望著克多里,問道:「你曾經說,你最喜歡我的眼睛,你想溫暖我心中的冷漠。克多里,你還記得嗎?」
克多里輕輕搖首:「埃爾德先生,您真的不用說了,我的心告訴我『我很愛您』,但是我的心同時也告訴我,它不知道該怎樣體會出那種愛了。或許那種愛曾經是甜蜜喜悅,或許那種愛曾經是苦澀悲傷,但是如今,它只剩下了冷靜淡然。」
長久的緘默,在兩人之間浮現。
等過了許久,維斯克才慢慢地低下頭,讓髮絲擋住了自己的眼眸,接著才沙啞著聲音說道:「是這樣嗎……我明白了。我不會再讓你感到困擾了,克多里。那把『布尼爾』算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你不需要給我錢,也不需要還給我,就當做……就當作是姐姐的未婚夫給你的見面禮吧。」
「很晚了,您要去哪兒?」
維斯克並沒有抬首:「我有地方可以去。」
「是酒店嗎?」
「嗯。」
「那您注意安全,路上小心。」
維斯克轉身跨出了門,他忽然想到:「能告訴我你的號碼嗎,克多里?既然你已經完全放下了,那麼……你不會特意不告訴我你的新號碼吧?」
聞言,克多里微微一怔,接著笑道:「好,您把您的號碼告訴我,我馬上打個電話給您。」
「你不是早已背上了我的號碼嗎?」
「抱歉,埃爾德先生,我最近有些忙,也不記得您的號碼了。」
「……好,我寫張紙條給您。」
維斯克又走進了房間,準備尋找紙張和筆,誰料就在他拿著筆打算寫字的時候,卻見一隻修長筆直的手攔在了他的面前。維斯克順著那隻手向上看去,只見克多里垂眸看著他,道:「不用專門寫紙條了,您報給我就可以了。」
維斯克握著筆的手指猛地僵住,就好像回到了七年前,他曾經偷偷地將自己的電話寫在紙條上、塞在了還是個青年的克多里的掌心。這一晃眼,竟然已經過去了七年。
維斯克語氣冷靜地報上了自己的號碼,接著便轉身走出了大門,步伐穩健地消失在了公寓的拐角。就在他走出大門的一剎那,他的身後便傳來了無情的關門聲,彷彿要將一切都切斷掉,關得決絕狠然。
曾經在那扇門后,他無數次地親吻那張溫暖的嘴唇;而如今,他的愛人只會用溫和平靜的語氣告訴他:「埃爾德先生,我們從來沒有交往過。」
錯的終究還是他,維斯克·埃爾德用手掩蓋住了雙眼,任由液體從眼睛中流淌出來,穿過指縫,沾濕了白色的襯衫袖口。
三十多年來,他從沒有一次哭得像這一天一夜裡一樣的多。
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