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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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京畿地帶,治安明顯的好起來。

待入了京城,若不是一路上的親身經歷,邵棠就真要生出幾分「太平盛世,歌舞昇平」的錯覺來了。

高陳風氣尚奢華,就連街上的普通百姓,衣著都華麗了許多。

邵棠留意了一下,幾乎沒怎麼看見乞丐。

「不是什麼人都能入京城的,」柯胖子低聲解釋,「剛才咱們進城,每個人頭就要繳一百文。光是進城費就卡住了多少人!」

記得在下北塘時跟虎子去縣城,入城才不過一個人兩文而已。

邵棠道:「怎麼乞丐這麼少?總不能京城裡人人富庶吧?」

「當然不是。這事兒是有內外城司管著呢。真活不下去混到要飯的地步,內城司就給你攆到外城去,外城司再給你攆出京城去。別想給京城的光鮮的臉上抹黑。」柯三口吻中帶著濃濃的譏諷,「前幾年京城乞丐太多,被別國的使者嘲笑了。上面覺得丟了臉,自此兩司兼起了攆乞丐的職責。現在還留在城裡的都不是真正的乞丐,不過是些遊手好閒的地痞罷了,一邊乞討一邊敲詐訛人,訛到的錢也會孝敬給內、外城司,兩司也就對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邵棠沉默。這裡有點像地球故鄉鴨綠江另一側的那個國家,全國分為「首都」和「首都以外的其他地區」,普通的公民甚至沒有隨意進入首都的權利。

再去看商鋪鱗次櫛比的街道和衣著華麗的行人,似乎都能嗅到醉生夢死表象之下掩都掩不住的暮氣沉痾。

對這樣的京城,實在喜歡不起來。

一行人入住了一家十分上檔次的客棧,包下了一整間院子。

邵棠問柯三:「接下來該怎麼辦?」

柯黑胖兒眼神天真無邪的回答:「不知道。」

邵棠:「……」突然很想揍人怎麼辦……

柯黑胖本能的感到危險臨近,微微冒汗:「真不知道,我也快十年沒來過京城了。我得先去打聽打聽。」

說著伸出一隻胖胖的豬蹄兒。

邵棠:「……什麼意思?」

柯黑胖眨著天真懵懂的小眼兒:「活動經費。」

強忍著用銀子拍死他的衝動,邵棠還是給了他一隻小匣子。

黑胖子打開瞄了一眼,八條小黃魚,四條大黃魚,「嘿嘿」笑了兩聲,帶著平安出去了。

邵棠叫來家丁中比較機靈的阿方,拿出一張紙給他看:「去南廟大街找到有這個印記的鋪子,」取出一個信封,「找到了就把這封信交給鋪子的掌柜。」

阿方領命而去。不到一個時辰就回來了:「找到了,是家綢緞鋪子。掌柜的不在,我把信留在那裡了,也告訴了夥計我們住在哪裡。」

柯三卻直到天黑才回來,神情有些抑鬱。

「他一直在教坊。蕭大郎獨佔著他,旁人輕易不見。我找不到人能搭上線。」說著有些沮喪。

這胖子一直以來都走的是逗比風,突然出現這種認真的態度,反倒讓邵棠有點無所適從。只能反過來安慰他說自己已經在找關係了,又問:「你和他很熟?」

柯三道:「很熟算不上。小時候見過幾回。我爹是馮伯伯舉薦的,官場上來說,就算是他的人了。後來馮伯伯讓蕭太尉整死了,我爹也受了牽連,蹉跎到現在也才是個少尹而已……」

天色晚了,略說一說便各自安置了。只是邵棠總覺得柯三似乎還有什麼話沒說盡,神情中總帶著那麼點欲言又止。

第二日上午,有個留著山羊鬍,神情和氣討喜的中年人來見邵棠。他便是吳冉埋在高陳京城暗線的管事,姓高,人稱高掌柜。

高掌柜對待邵棠的態度非常恭敬。邵棠知道,這是因為紀南那枚私章的緣故。

她給高掌柜的信里一個字也沒有,只戳了紀南那一枚私章。但她知道,只憑這枚印信,她就可以命令高掌柜做任何事情。

就老實不客氣的把馮七這件事交給了對方。

高掌柜略一思索,表示有七八分把握,應該問題不大。

邵棠叫了柯三過來,介紹兩人認識,又當著高掌柜的面給了柯三一隻裝著二十顆寶石的匣子。擺擺手對高掌柜說:「別跟我客氣,本就是我的私事,一應花費,全由我來出。只是偏勞你了。」

高掌柜連稱「不敢」,摸不清邵棠的底細,只當「他」是國內來的貴人,態度益發的恭謹。

柯三跟著高掌柜跑了四五天,終於把事情辦妥了。

回來跟邵棠彙報:「七轉八轉的,最後和教坊內務部一個管雜役的管事搭上線了。只用了兩條小黃魚就搞定了。」

「教坊?」邵棠道,「馮七不是樂戶嗎?」

「樂戶也歸教坊管,最重要的是……馮三、馮六還在教坊。」

「明白了。」邵棠立刻懂了,「只是……雜役?」

「嗯……」柯三情緒有些低落,「她們兩個過得不好……」

邵棠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沒關係,到時候把她們一起弄出來就行了。」

柯三眼神有些異樣,似乎有些感動,又似乎有些別的什麼。嘴唇翕動,似乎有什麼話要說。

邵棠奇道:「怎麼了?」

到底還是什麼都沒說:「沒……沒什麼……」

第二日,他們去見了那個小管事。那人姓賀,是個四十多歲的婆子,不過是個管理雜役的小管事,身份低微,連品級都沒有。運氣好趕上馮三馮六在她手下,偶爾便能從慕名想求見馮七的人那裡賺些外快。

這次的客人出手十分闊綽,給了她兩條小黃魚。她回去稱了,一條足重一兩的赤金。喜得她老臉生花。

待那個跑腿的黑胖子帶了正主兒來,她打眼一看,嗬,好俊的一位,特別是那通身的貴氣,掩都掩不住!

她深知這些人之所以會來求她,不過是找不到門路搭上馮七的線而已。但對她這個小人物來說,這都是貴人吶。

因此笑得格外殷勤,「咱們得過南里去,北里這邊都是姑娘們,樂工們都在南里那邊。隨我來。」

邵棠道:「有勞嫂子了。」

使個眼色,柯·馬仔·三立刻又上去遞了個銀錁子。

賀婆子攥在手裡,笑得更殷勤了。一路引著二人穿過了幾條巷子,還略略介紹了一下教坊的布局。

一路走過來,高大華麗的樓閣院落漸漸遠去,房屋的檔次明顯降低。破舊敗落之感瀰漫在巷中。

邵棠疑惑的看了眼柯三——不是說馮七是那個蕭大郎的禁臠么,怎麼就住在這樣的地方?

邵棠明顯不是第一個有這種疑問的人了。賀婆子笑著解釋:「七哥兒性子倔,蕭大郎幾次想接他出去另住,他都不肯。就一直住在南里。司樂沒法子,只能單獨撥個院子給他住。只是這南里,自一開始有,便是樂工聚居的地方,又哪裡有什麼好房子。不過矬子里拔將軍,挑了間整齊的院子給他罷了。」

又擺擺手,壓低聲音道:「他那院子,除了伺候他的小廝,就只有蕭大郎能進。我可不敢領你們去,我先帶你們去見咱們左司樂吧。要見馮七,不過他這一關可是不行的。嗯,你們懂的……」

邵棠道:「嫂子放心,定讓他滿意。」

見他們這般上道兒,賀婆子滿意的點了點頭,引著他們進了一間院子,到廳中坐下。過了一會,帶了個白白胖胖的中年人來,介紹說是左司樂。教坊設左右司樂,左司樂,便是教坊的總管事了。

左司樂進來寒暄了幾句,說了些場面話,柯馬仔很有眼色的遞過去一隻荷包。左司樂接住一捏一掂,猜出是一條五兩的大黃魚,面露喜色。嘴上卻說:「馮教習還在上課,我去給二位通稟,只是見不見,卻不是我說了算的了。」

這都是屁話。從來賀婆子帶來的人,馮七就沒有不見的。他和賀婆子兩人一搭一唱,借著馮七的名字賺外快,已經是熟練工種了。

邵棠微微一笑:「有勞了。」

站在那裡氣度萬千,愈發襯得旁邊的黑胖壯像個跟班兒。

兩個人便在屋中等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屋裡也沒有漏刻,反正過了大約挺長一段時間,也沒見著馮七來。

這天已是二月晦日,天氣回暖不少,已經有了些草長鶯飛的模樣。奈何屋子裡卻是又濕又冷。邵棠雖不畏寒,卻也覺得不舒服。瞧著柯三一副神神在在的模樣,再瞧瞧屋外明媚陽光,想著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就信步走到外面。

邁過門檻,站在階上,沐了一身陽光,頓時便溫暖了起來。

邵棠不由得眯起眼,迎著陽光微微仰起臉,享受了片刻春日的暖煦。

睜開眼,便看見了馮七。

柯三說馮七,風華絕代。

柯三說馮七,聚天地靈氣於一身。

柯三說馮七……

邵棠左耳進,右耳出。她對馮七的人不感興趣,她只是想要他的琴曲,從中牟利。

然而直到此時,她才知道,大嘴巴的柯三,說的原來都是真的。

她睜開眼,看到那個人,就知道他是馮七。

馮七,一身白衣。

並不是電視劇中華麗飄逸的白色絲綢,而是沒有染過色的厚重的原色麻衣。穿在他身上,一點也沒有臃腫的感覺。

只讓人覺得拙樸無華。

他邁過門檻,從沉暗的陰影走進明媚陽光,不過三步。

邵棠卻覺得時間如此漫長,漫長到她可以目不轉睛觀察每一個細節。

他衣袖擺動的樣子。

他輕提下擺的樣子。

他微抿的嘴唇。

他鬢邊的一絲碎發。

他眼底的一片漠然……

這男人,他所到之處本應該百花齊放,光華萬千。卻因為他眉間的一點陰鬱,眼底的一分淡漠,一院春光便再沒了明媚暖煦,只餘下滿院的寒意料峭。

而直到隔著小小的院落與那雙漠然的眼睛對視了許久,邵棠才突然感受到胸腔里窒息的感覺——她竟然不知不覺的屏住了呼吸。

她深吸口氣,正要說話。

「七~~~哥~~~~~~」一個龐然大物從屋裡衝出來,連滾帶爬的撲過去抱住馮七,哭得像死了娘。

邵棠:「……」

馮七僵住,眼底的漠然也染上絲困惑,片刻后那漠然也有了些微的融化:「……小明?」

邵棠:「……」

好吧,雖然知道柯三的大號叫作柯明,可是「小明」……聽了還是很有便秘的感覺。

而且,【趙秋山也是一身白衣,馮七也是一身白衣,音樂家們還真是偏好白衣啊!是不是「一襲白衣」特別有范兒呢?】

阿璞:【不,是因為本地的律法規定,如樂戶這樣的賤籍,只能穿白、青、灰等幾種有限的顏色。】

邵棠:【呃……原來是這樣。好像我們古代也有類似的規定。為什麼明明是不同的位面,卻有著這麼相似的地方啊?】

阿璞:【等一下……找到了!《位面的相似性——論位面壁壘和因子的相互滲透》。翻譯成你的母語大約四百萬字,要讀嗎?】

邵棠:【不、不用了!】

那邊馮七已經把自己從熊抱里解救了出來:「你怎麼來了?」

柯三抽抽搭搭地:「我、我來看你……」

馮七的眸中有了一絲暖意,輕嘆一聲,看向邵棠:「這位是……?」

「阿邵……是我的、我的朋友……」柯三抹著眼淚,「我們是來……」

「在下邵棠,字……子喬,」邵棠截住柯胖子的話頭,臨時給自己編了個字。看了看一院的陽光,想想屋子裡的陰冷,乾脆對著院中的石桌石凳做個「請」的手勢,「我們坐下說吧……」

三人落座。

「馮先生,」邵棠本想稱他「馮公子」,但想到他現在身陷教坊,這聲「公子」未免就有些刺耳。想起他在教坊擔任琴樂教習,便乾脆稱他一聲「先生」。「馮先生,我知道我來的有些冒昧,但我實在很想見一見先生。我和啟光(某胖子的字)是很好的朋友,從認識他以來,每每聽他提到你的琴,便讚嘆不已。不瞞先生,我自身不擅樂器,卻愛樂成痴。久聞先生之名,心癢難耐,趁著此次上京,便冒昧來訪。不知先生可否看在我一片誠心的份上,賜我一曲?」

馮七有些意外的看向她。

那個女扮男裝的「邵子喬」眼裡並無一絲作偽,所以,她是真的不知道……

他面無表情的看向柯三,責備道:「小明,你又淘氣了!」

邵棠愕然,轉向柯三。

柯黑胖把自己縮得像只大鵪鶉,努力減弱存在感。

「抱歉……小明一定沒有告訴你,」馮七伸出一直攏在袖中的雙手,嘆道,「我的手……早已經廢了……」

馮七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長,指節分明——但人的手在不用力的時候會自然彎曲,而馮七的手卻呈現明顯不自然的彎曲。

手腕處看得見很深的傷痕。

「我拒不為蕭太尉奏琴,被挑斷了手筋。」平靜的,彷彿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所以,之前黑胖子一直欲言又止的,就是這件事嗎?邵棠眼刀飛向柯黑胖。

黑胖子努力的一縮再縮,也不能把自己肥壯的身軀縮小多少,不安的扭動著身子,訕訕地說:「那個……我好像是……忘記……跟你說了……」

邵棠狠狠的瞪了他幾眼,用殺人的目光傳達了「回頭再跟你算賬」的意思,突然很突兀的抓起馮七的手腕,低頭察看了起來。

馮七一僵。

他容色逼人,權貴中無論男人女人都有覬覦他的,對於身體的接觸一向很敏感。他淪落教坊多年,目光犀利,第一眼看到這個「邵子喬」便知「他」其實是「她」。若不是柯明突然出現,他還以為不過又是一個傾慕他容色的驕縱貴女而已。

他垂下眼帘。

邵子喬的目光澄澈乾淨,專註的審視他手腕上的舊傷。握住他手腕的那雙手,細白如瓷。

手腕處清晰的傳來溫熱的感覺。

讓他生不出厭惡。

那廂邵棠正在和阿璞溝通:【阿璞。】

阿璞:【好了,已經把他的身體數據全部掃描了。】

邵棠:【好,發給球球,看她有沒有辦法。】

阿璞:【數據發送完畢。】

邵棠呼出一口氣,放開馮七的手。看著他道:「不瞞你說,其實我本來的打算是想聽聽你的琴,如果真的像胖……像啟光說的那樣好,我打算將你贖出教坊。」

「很多人想贖我出去。」馮七淡然道。

沒有激動和驚喜,也沒有不信和不屑,只是平靜的陳述事實。

那種平靜,是許多次期望,失望,然後絕望之後的麻木。

邵棠也很平靜:「我知道。但他們都做不到。我能。」

馮七的眼底終於有了一絲情緒的波動,重新將手袖回袖中:「但現實卻讓你失望了。」

「這個嘛……」邵棠輕笑,順便給了黑胖子一記眼刀,扎得他一哆嗦,「確實是意料之外。不過,並不影響我最初的決定。」

馮七垂下眼帘:「閣下與我素不相識,何故為我奔走?」

邵棠笑得瘮人:「一開始我就告訴你了,我和這個死胖子是朋友。」

死胖子抖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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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累成狗啊!

抱歉昨天沒更。

但素,請不要對作者抱有補更、加更、雙更之類的美好期望……

中國有句老話(並沒有!):美夢總是難以成真滴……

……

……

……

作者已被書友毆打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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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棠的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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