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吳冉國使者在京城盤桓了十日方才離開。
邵棠混跡在車隊中。
誰知才在城外十里處辭別了高陳的官員,走了沒多久車隊就被攔住了。
邵棠在車中,聽到外面微有騷亂,過了片刻聽到胡亮在車外壓低聲音稟告:「有個自稱蕭炯的,要為馮七辭行。馮七不肯見。」
馮七是邵娘子不惜借用吳冉國的力量也要弄到手的人,胡亮不敢自專,特來請邵棠示下。
邵棠怔了一下,才猜到這個蕭炯十有八/九就是那個蕭大郎。微凝道:「馮七既不願見,便不見。畢竟他已不算是高陳的人了。」
胡亮領會其意。
邵棠豎起耳朵,聽到那個年輕的鴻臚寺官員出面,和蕭大郎扯了些場面話,婉拒了他的要求。
蕭大郎雖然有個位高權重的父親,但能產生的影響只限於對高陳國內。他若敢對吳冉使團做些什麼,那便是挑起兩國的紛爭,他爹頭一個饒不了他。
蕭大郎心下怏怏,卻不離去,帶著僕人一路遠遠墜在車隊後面。
馮七隻待在車裡,連吃飯如廁都在車裡,半面也沒有露。
蕭大郎跟著使團,跟到了第二日,一直跟了二百里。他身上掛著實職,離京二百里已是極限,若再不回去,怕就要被御史參了。只能悵然的看著吳冉國的車隊愈走愈遠。
搞得邵棠略心虛。
一直先入為主的以為蕭大郎是個滿面橫肉的惡霸,哪知偷偷掀開帘子一看,居然是個面目俊朗陽剛威武的男人。這男人還一副彷彿痛失所愛的抑鬱神情,簡直叫邵棠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那根打散鴛鴦的大棒子?
這晚入住官驛,馮七終於露面了。
邵棠偷偷觀察。見馮七依然是一派淡然,知道自己是腦補太過了。
殺父之仇啊,破家之恨啊,這特么要還能愛上仇人,那得多腦殘?
又不是天雷狗血的古裝連續劇。
於是就放心了,回屋開始切豬蹄。馮七那個手筋修複比馮三馮六的臉要複雜一些,邵棠在京城一口氣買了幾十個豬蹄,每天切幾個練手,自我感覺頗有進步。
為了防止蕭大郎派人盯梢,第二天邵棠又跟著車隊走了幾十里,到了野外,確認確實沒有人跟著,這才從車隊中分離出來。
臨走前交給胡亮一隻箱子:「十盒葯,二十個通訊器。」作為感謝這次幫忙的謝禮。
那邊馮七姐弟三人話別。
馮三馮六臉上的疤痕已經消失了。球球那泡稀粑效力驚人,邵棠當時給馮三糊了一臉,結果洗凈一看,自己都驚呆了。馮三那飽受歲月磋磨,已經粗糙暗黃的皮膚彷彿獲得了新生一般。於是邵棠就給她們兩個每天都敷臉,半個月下來,不但疤痕全消,兩個人看起來年輕了十歲不止,重又變成了兩個美人——有那樣容貌驚人的弟弟,一母同胞的姐姐怎麼可能生得不美。
此時,兩個美人看起來渾身都透著股生氣。三姐弟沒有什麼灑淚揮別之類的行為,都氣度從容,眉目間都是對未來生活的嚮往。
馮三馮六蹲身給邵棠行禮,登上車向吳冉去了。
邵棠兩個,一騎一車,特地兜個圈子,繞開京城往懷安府趕。
馮七那個容貌,真是個麻煩事兒。邵棠特意給他化了個丑妝,把眉毛化成八字掃帚眉,臉上用粉打白,又在眼下用螺子黛打青,看起來像個縱慾過度的紈絝。
馮七看著鏡中的形象,沉默了許久,道:「……我曾想自毀容貌,蕭炯說若我敢,便叫姐姐們死無全屍。若我有你這般手段……」然而發生過的事情終究無法追回,幸而那些屈辱的日子都過去了。
有驚人的美貌,卻沒有足夠保護這美貌的力量啊……邵棠沉默不語。
雖則如此,畢竟還在高陳境內,小心駛得萬年船。邵棠自己騎馬,卻把馮七塞進車裡。
因為繞了遠路,走了四天,才到達約定好的地方,和柯三會合。
吳冉使團一入京,邵棠便打發柯三離開了京城。柯三的爹畢竟是高陳的官員,邵棠不想暴露自己背後的人脈其實是吳冉國這件事。至於知道真相的馮七,邵棠不擔心他說出去。馮三馮六都去了吳冉,將來馮七也要去吳冉討生活,他只要不是腦袋被門夾了就決不會亂講話的。
柯黑胖在這裡提心弔膽的等了半個月,直到見到馮七,這顆心才終於放到肚子里去。抱著馮七又是一通大哭。
馮七很詫異:「怎麼瘦了這麼多?」
邵棠很滿意:「看來認真的執行了鍛煉計劃了。」
半個月沒見,大胖子變成了中胖子。
提起這個,柯黑胖哭得更傷心了。邵棠讓阿方阿劉拿著她寫的鍛煉計劃跟著他啊,他敢偷懶他們就敢給邵棠打小報告啊!端誰的碗,聽誰的話啊,想收買都收買不了啊!這半個月他活得水深火熱啊!
休息好了,邵棠告訴馮七:「我的豬蹄都切完了。」
馮七:「……」
馮七在路途中偶然看見了邵棠切豬蹄,一時好奇問了一句。結果得到的回答是——
「這個啊……不是要給你修復手筋嗎,那個比你姐姐們的臉要稍微複雜一些,所以我先拿這個練習一下。」
馮七:「……」
所以邵棠今天告訴他豬蹄都切完了的意思是……可以切他了?
於是三個人移步到邵棠的房間。嗯,是的,三個人——黑胖子堅持要陪同。
邵棠本想像弄馮三她們那樣把馮七也放倒。但是馮七不同意。
成功或失敗,他都想清醒的經歷。
於是邵棠對他的手臂進行了局部麻醉。一針下去,右臂自肘以下便失去了知覺。
為了看的清楚,屋裡點了一圈手臂粗的蠟燭,邵棠還用輕容紗做了個紗囊,裝了十來顆夜明珠吊在房樑上。
邵棠拿起手術刀,盯了他的手腕片刻,一刀下去,便肉開骨現。
地面輕微的震動了一下。
邵棠微驚:「地震了?」
「不……」馮七看著她身後,平靜的說:「小明暈倒了……」
邵棠:「……」媽蛋!
也管不了那個死胖子了,讓他先在地板上死一死吧。邵棠眼睛眨也不眨,給馮七接著手筋。
夜明珠的柔潤光澤下,她眉目專註,如山水靜謐。
馮七靜靜的看著她。
他見過很多女人——溫婉的,嬌柔的,有才情的,剛烈如他母親的,堅忍如他姐姐的……
但邵子喬和她們都不一樣。
他很想知道,她是誰?她有過怎樣的經歷?
他很想知道,她到底和別的女人不一樣在哪裡?
他最想知道的是,為什麼這樣看著她,會讓他心裡如此安寧?
邵棠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好了!」
擦掉血跡,將馮七的手浸泡在藥液里,「今天先弄一隻手,看看情況,明天再弄左手。」趁這功夫先把死胖子拎到外間的軟榻上去。
看著纖細的邵棠像拎只小雞仔似的,輕鬆的拎起柯三那龐大的身體……馮七有了短暫的失語。
而後他忽然明白了。
為什麼邵棠和別的女人不一樣?因為,她很強。
身、心皆強。
她不依賴,不倚靠,不期待。她自立,自強,獨自解決。
她可以被依賴,被倚靠,被期待。所以看著她,便令人心安。
她,不像女人。
更像個男人。
右腕開始有些刺痛,是麻醉的效力過去了。痛不難忍,難忍的是隨之而來的麻癢。馮七就忍不住動了動手指。
忽然就呆住了。
又動了動手指。
瓷盆里的藥液盪起一圈圈的波紋。
從指根到指尖,他能清楚的感受到每一根手指的存在。而他已經很多年感受不到這種感受了。
邵子喬,她說她能治好他的手。她說的是真的!
邵·真漢子·子喬·棠走過來,「怎麼樣,要不要再來點麻藥?」
馮七強壓下涌動的心酸,笑道:「不,這感覺好極了。」
這一笑,如夜曇驟綻,真箇顛倒眾生。
來的時候裹著裘衣,回去的時候,別說厚襖了,薄襖都穿不住了,都改穿了夾衣。
路上景色與來時大不相同,綠意滿地。田地里都是勞作的農人,稻子都插完了秧苗,現在忙碌著種瓜種豆。
這些人大都瘦骨嶙峋,面有菜色。能熬過那樣饑饉寒冷的冬天的人,大都極有韌性。熬到了春天,便有了希望。樹上的嫩芽,地里的野菜……能吃的東西開始從土壤里冒出頭。只要堅持到收夏糧,便可以有真正的飯吃了。
一路上的治安也明顯比來時好得多了。
馮七很是震驚。
他年少時過得是高貴優雅的生活,落難后在教坊里也看多了酒池肉林醉生夢死。從不知「外面」現實的世界竟是這樣。
他本就是個話不多的人,於是更加沉默了。
沉默久了便有爆發。某日忽然就說出「這樣的世界難道不應該毀滅嗎?」這樣帶著反社會傾向的話語來。
邵棠一句話就把馮七從奔向反社會人格的路上又拽了回來:「為什麼要世界毀滅?只要造成這種狀況的統治者毀滅不就行了。」
馮七一怔,沉思了一會兒,點頭:「你說的對。」
正經的官二代柯三公子:「……」卧槽!剛才那大逆不道的對話沒有被人聽到吧?媽蛋!壓力好大!
因為春光好,便走得有些慢。可苦了柯三。因為邵棠不許他坐車,一路都讓他騎馬。第一天下來屁股就磨出血了,本來還心頭暗喜以為可以逃避騎馬了,誰知道邵棠拿了一瓶不知道什麼藥膏,讓平安給他塗上。第二天撅腚一看光嘰溜溜連個疤痕都沒有!
卧槽!你這是仙藥嗎?!(真相!)
一路慢悠悠的欣賞春光,好不容易趕在四月前回到了懷安府。黑胖子喜極而泣的回到自己的家,結果……
他爹、他娘、他大哥、他二哥:……卧槽!這人是誰?
柯少尹:「何故驟然消瘦?事有不遂?」唉,世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
柯少尹夫人:「太好了!我再去劉主簿家提一次親!這次劉夫人劉小姐一定不會再嫌棄你胖了!」親事能搞定了,喜極而泣!
柯大/柯二:「不會是路上被山妖吃掉了,然後山妖變的吧?」我們的弟弟不可能這麼瘦!
柯三:「……」媽蛋!
是的,回到家的柯三已經不是幾個月前那個黑、胖、壯了。他不僅瘦了下來而且肌肉結實(各種鍛煉的結果),看起來就是個體格健壯的魁梧青年。用本地的辭彙描述就是「體型威武」,頗符合時下的審美。
雖然瘦下來的結果是美好的,但是瘦下來的過程……一說都是淚啊……
柯少尹聽說馮家三姐弟都被贖出來了,老懷彌慰,對柯三讚歎說:「你這個朋友,交得很好,很好……」
此時的柯少尹根本沒想到,若干年後他憑藉著這份香火情,很快在新朝站住了腳……
此是后話,暫且不提。
馮七隨著邵棠入住了凝縷山上的邵宅。
在這裡,衣、食、住無一不精緻。仿若回到了少時的生活。
他站在水榭里,望著水邊一樹開得極盛的桃花。
少年時,他覺得桃花俗艷,故而不喜。而今,他卻愛極那一樹蓬勃的生命力。
身後微有聲響,他轉過身,邵棠含笑將一張琴放在几案上:「試試這個……」
馮七深深吸了一口氣,走過去,手指劃過琴弦,帶起一串悠遠的琴音。
他閉目,側耳,傾聽。
「……是張古琴。琴木……大約近雙百之齡。」
睜開眼,入座,將琴身輕輕翻轉,刻著清雋娟秀兩個字「夢生」。
「原來是『夢生』……」馮七調著琴輕嘆,「一百三十年前,啟商國末代王后莫王后親手所斫。啟商國滅,莫后薨,此琴不知所蹤……不想今天能讓我親手彈奏……」
說話間,已調好了弦。
馮七抬手,遲疑了片刻,才按到琴弦上。
第一個琴音迸出,歸於寂靜。
第二個琴音迸出,再歸於寂靜。
第三個琴音尚未歸於寂靜,第四個琴音便響起了……
由生疏到熟悉,由滯澀到流暢。太多的苦、痛、傷、恨、憾、隱忍、壓抑,自琴弦上迸出。
邵棠悄悄的退出水榭。
一曲終,隱隱聽到裡面壓抑的哭聲。
這驚天一曲,冼冼族開了三百萬的價格。
邵棠張大了嘴,半天沒合上。許久,才蹦出一句:「卧槽!」
所以說,藝術這種事兒,一般人真心不懂!
邵棠去年十月升到了九級,之後就感覺升級的難度劇增。進度條走得特別慢。去京城這段時間,柯三基本就沒做什麼貢獻,全耽擱了。到現在還差二百八十萬,邵棠以為還得再努力一兩個月呢,結果馮七一首曲子就把這坑兒填滿了。
所以說,真的挖到寶了啊!
邵棠略作準備,就「閉關」了。
升完級卡蘭德沒有踩點出現。
他有四個月的休整期,還差二十多天呢。所以邵棠並不擔心,發了條訊息過去:來?
卡蘭德意簡言賅的回復:稍後。
邵棠放心了。覺得無聊,就想找少女球練練手也好。
少女球很不給面子的拒絕了通訊請求,發過來一個字「忙!」。
還帶著個大大的嘆號!
邵棠:「……」到底忙什麼呢這貨!
卡蘭德第二天來了。
「抱歉,昨天和幾個堂兄弟去隕石帶飆戰機去了,脫不開身。這是升級的禮物。」說著交易過來一根一尺長的小圓棍。
「這是什麼?」沒有女人不喜歡收禮物的,邵棠摸著看似某種銀白色金屬的圓棍棍,好奇的問。
「軍中的制式長/槍。」
「……」所以,又是武器是么?總感覺畫風不對……
「你先綁定DNA。」卡蘭德從腰間取下自己的那一根,演示給邵棠看。
邵棠這才注意到卡蘭德的腰帶上就掛著一根同樣的東西,就像軍人配槍一樣。不過他那根是黑色的。
邵棠按步驟綁定了自己的DNA,這樣綁定之後,即使被別人撿到之後也無法使用。然後按照卡蘭德的指點,按動某個按鈕,短短的金屬棒倏地伸長,變成了一桿銀白色的長/槍!
跟金箍棒似的!
隨著使用者的操作,這種記憶金屬還可以變成長刀、狼牙棒等等十多種形態。
「你的刀已經用的很好了。是時候該學習其他的武器了。只依賴一種武器,是一種致命的弱點。很多時候,當危險來臨,你的身邊未必就能有趁手的武器。」
邵棠膽戰心驚的看著卡蘭德手腕一翻,黑色長/槍瞬時化作一片黑色的影子,臉上露出了鬼畜般的笑容……
……
「期待下次……」
臉貼在地上流著寬麵條淚的邵棠顫抖著抬起右手表示「bye-bye」。被虐得好慘啊……
男人微笑著消失了。
只有阿璞讚歎著:「讓這個男人做你的導師真是太正確了!」
邵棠:「……」
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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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槍也是敏感詞,也是醉了……
看到存稿日漸減少,我的內心是惶恐不安的。因為我實際上碼字速度很慢,這些是我碼了好久好久好久才攢下來的……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
感謝氵木笙戨的地雷!我的第一顆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