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融冰
高興,怎麼會不高興?清安只覺得做夢一樣,可是高興之餘,又有一種說不清的滋味在心頭流淌。
這個男人還穿著一身布滿灰塵的黑色甲胄,俊美至極的面龐染上了血色的風霜,眼神不再鋒銳深沉宛若名劍寒芒,反而趨向平和厚重,彷彿磨平了所有稜角,整個人從內到外都又青年狀態走向徹底成熟,卻又彷彿變得更加危險,那是力量和磨礪帶來的改變,讓人發自內心地感到顫慄!
清安捫心自問,這還是她的長風嗎?
似乎被王母用仙釵劃出了一道看不見的鴻溝,沙場上染血的蒼鷹與雕樑畫棟下金絲雀的距離!
清安縱然是活了兩輩子,也不知自己那淺薄得可憐的經驗,如何開解眼前無法想象的局面。
她掩飾不了,她的惶恐、遲疑、茫然,都完完整整地呈現在顧牧面前!
顧牧絕不允許出現任何超出掌控之事,眼見清安心馳神動,他掩下心頭的錯愕和絲絲刀割般的疼,心神一轉,從懷裡抽出了一捲紙軸,遞給清安。
「看看,我給你帶的,你保證喜歡!」
清安並不是遲鈍的人,顧牧那一瞬間受傷的神情她也察覺到了,她覺得自己挺混賬的,彷彿辜負了對方的真心,她及時調整了自己的情緒,好在她只是被那血腥的殺氣影響到而不是變心,所以自責是自責,不至於負疚。
伸手接過了顧牧遞過來的捲軸,徐徐展開,昏黃的燈光下,一列列拓印的慷慨激昂、凌厲熱血的文字展現在她眼前,彷彿有一位英勇無畏的元帥在她面前活了過來,在大戰來臨之前,諄諄安慰邊關的將士和百姓,激發他們對敵的熱血和信心,並身先士卒,誓要與他們共進退!
「這是?」清安頓時顫抖著問道,雙眸燦亮如窗外的星辰,顯示了絕不平靜的內心——捲軸內的內容她很陌生,但這鐵畫銀鉤的字跡,她卻絕對不會認錯,這分明是她父親的筆跡,這麼多年,她憑著一腔濡慕之情,只肯臨摹父親古戰的字帖,學得一手以假亂真的好字,豈會認不出那熟悉至極的文墨?
這一激動,無形中便打破了與顧牧之間長久未見的那一點生疏,重新變得親密無間,顧牧對自己的機智十分滿意,當初就想著拓下古元帥在邊城石碑上留下的字跡送給清安,雖不是正常意義上的貴重物品,卻定然會送到清安的心坎上,事半功倍,現在真為自己那瞬間的靈機一動感到慶幸不已。
他藉機翻身進了房間,屋內暖暖的一股飄渺沁人的淡香,柔軟、溫馨、安詳,彷彿輕易便消融了他在戰場上歷練出的一身殺伐氣勢,陷入了一片清新安定的溫柔花海中。
「喜不喜歡?」顧牧輕聲笑道,「我去邊城的第一天就看到了這塊石碑,認出了上面的字跡,正是岳父大人……」
「呸,」清安啐了一口,嗔了他一眼,「胡言亂語什麼?再亂說就將你打出去!」
明明被嗔怪著,顧牧的心頭卻是一松,一直緊吊在半空中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好,是戰神大人,戰神大人的手書,當年戰神大人為了激勵邊城眾兵士平民,為此專門寫下了一篇文章,只是……」
只是因為古戰隨後力戰而亡,大秦遭受重創,這篇精妙慷慨的文章與其說是激勵人心的戰鬥檄文,不如說是古戰最後的遺書,景帝視為不祥之兆,收藏了這篇手書後便隻字不提,知道古戰手書的將士們多半死於那場戰役中,因此除了邊境百姓,再無人知曉,被邊城人悉心收藏,視為本城歷史的璀璨華章,刻於石碑之上,以告慰古戰以及眾多連名字都沒有留下的保家衛國的英魂忠烈們。
這事兒,清安並不曾聽說,但拿到這篇拓書,再結合顧牧的話,還有什麼不明了的?她心裡亦是一陣傷感,再世為人,才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她實在不明白自己前世為什麼對自己的父母絲毫不感興趣,連提都不提,更別提掃墓敬香了,說起來,她也太過自私不孝,也難怪前世落了個那樣的下場,真是活該!
這時,顧牧忽然伸手,抓住了清安的一隻手,溫熱略顯粗糙的大手裹著清安冰涼的小手,讓人格外不自在,況且這行為又嫌孟浪,清安驀然驚醒,臉都紅透了,使了力要將手掙出來,偏偏顧牧抓得牢實,既沒有抓痛她,又讓她掙不開。
「你幹什麼?」清安低斥道,心頭紛亂至極。
顧牧凝視著她,見她形容消瘦不少,半是埋怨半是委屈地嘆道,「你竟是一點都不想我么?我可是沒一天不挂念著你!」
清安心頭一跳,沒見他的時候自然是日思夜想,然而此刻見了他,卻又被那時間和沙場磨出來的陌生感覺給沖淡了想念,彷彿之前的所思所想都是一場恍惚的夢一樣。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能蹙著眉,冷冷地道,「顧將軍和赫蠍公主的逸聞我在京中都聽說了,倒不知你還能騰出時間來挂念我……」
本是嘲諷的話,無奈一出口,清安就覺得其中泛著濃濃的酸味,彷彿整個人浸在醋缸里,泡了一個冬天似的,實在是輸了面子又輸了裡子,氣惱地咬了咬嘴唇,不再往下說了。
「那傳聞半真半假,」顧牧覺得這時候若是不解釋清楚,以後只怕就沒有解釋的機會了,當即全盤托出,「那赫蠍公主的確有意聯姻,開始卻是希望我大秦好兒郎贅去赫蠍草原
秦好兒郎贅去赫蠍草原,被我大秦軍隊一頓打得無力抵抗了,又願意和親大秦,指定了我,原就有挑撥離間的意思在內,我若是尋常的臣子,只怕就要掉進他們的圈套里,可誰讓我有另一種身份,誰都可能背叛大秦,只有我不行!別說父皇,就是薛元帥也覺得荒謬,把這事報給了父皇,父皇傳旨將赫蠍公主帶回京城,估計要指婚,至於指給誰,反正不是我!」
這樣也就說得通了,京里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皇上一丁點反應都沒有,這本就蹊蹺,如果這事是皇上默許的,那就另當別論了。
「君心難測,難道皇上明確說了不指給你?」清安見顧牧一臉篤定的神情,就想刺他一刺,卻又覺得沒什麼意思,就算是在昏黃的燭光下,她也能看出顧牧臉上的風霜和疲憊,然而他還是連夜來到她面前,她就算不想深思,也無法忽視他這番突然出現代表的意義,「大軍還在路上,你怎麼就提前回來了,不怕皇上怪罪?」
「安兒,你算算咱們多長時間沒見了,你就不想我?我……」顧牧輕身問道——我很想你,想得寢食難安,如果不是為了早點回來見你,我也不會拼了命地打仗,恨不得殺光所有敵人,早早結束戰爭!
清安側了側臉,燈光下微垂的弧度顯得柔弱而美好,拳頭在陰影里攥了攥,「聽說你在戰場上身先士卒,立了大功——戰場上刀劍無眼,你有沒有受傷?」
清安有古家的底子在,知道顧牧在邊境的事情並不困難,甚至可以說事無巨細都能得到暗報,然而情報是一回事,沒有親眼見到,心裡還是挂念得很。
「沒有,唔,你若是不放心,可以親自檢查……」顧牧勾著嘴唇邪邪地道,作勢便要解開甲胄,清安嚇得一個激靈,正要斥責其輕佻,忽聽隔壁角房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交流。
今晚值夜的是流雲,流雲一向警醒,迷糊間忽然感覺到姑娘房裡似乎有說話的聲音,嚇得一下子就清醒了,從碧月晴空逐漸退居貼身伺候的二線后,姑娘便慢慢不喜歡人給她守夜,但不守又不可能,所以流雲等人的守夜地點便從姑娘的卧室退到了隔壁的角房。
此時夜裡還是很冷的,寒浸浸的,涼意直往脖頸里鑽,連巡邏的暗衛和婆子們都分班休息了,流雲縮了縮脖子,披了薄襖,匆匆出了角房,來到清安房門前仔細聽了聽,裡面並沒有什麼聲音,又疑惑是自己聽錯了,難不成自己剛才夢見了男人聲音,這,這也太荒唐了?
流雲一邊鬆了口氣,到底姑娘並沒什麼事,能安穩地一覺睡到天亮,她們只有歡喜的,另一方面,她又覺得尷尬,她一個貼身伺候姑娘的丫鬟,黃花大閨女,睡夢中夢到男人的聲音,這要是說出去還不知道別人怎麼看她,沒得連累了姑娘的名聲,真是羞也羞死人了!
流雲輕輕跺了跺腳,在清安的房門外徘徊了一刻鐘,裡面始終靜靜的,她才確定剛才是自己做夢了,哪有什麼聲響,她不禁又羞又愧又慶幸,她自己做了不合時宜的夢也只是羞自己,萬一因此吵醒了姑娘,那她的罪過可就更大了!
幸好姑娘今夜睡得沉……
流雲哈了口熱氣,躡手躡腳地轉身回了角房,捲起還透著餘溫的被窩,眨眼又香香地睡著了。
卧房裡,寂靜無聲,空氣中的溫度卻節節攀升——清安被顧牧壓在桃紅面子石青裡子的錦繡褥子上!
她雙手隔在胸前抵著顧牧的胸膛,一隻腳已經抬起,卻被屈著壓在自己的胸腹和顧牧的臍下丹田附近,這分外曖昧的姿勢和觸碰的部位,惹得她面如火燒,紅霞旖旎,心跳得宛若鹿撞,幾乎要蹦出心口,雙眸的冰已經化作了初春的桃花水,且怕且羞且惱,只能瞪著顧牧,妄圖用眼神逼退對方!
顧牧虛壓著清安,高大的身影將清安窈窕的身形籠罩得密密實實,宛若一張厚實安全的毯子,不至於過重又不會讓清安又逃跑的空間,一手溫柔地擱在清安頸下,另一隻手修長的食指正壓在清安的櫻唇上,那絲滑的觸感簡直令人瘋狂,另他周身的溫度陡然升高到發燙的地步,內心瘋狂地叫囂著,得到她,得到她——為了壓下這突如其來洶湧澎湃的情潮,他咬緊牙關,俊臉上青筋凸顯,剋制得十分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