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大結局
「師父……你倒是說句話呀……」
那女孩見慕容昊一直沒有說話，嘟著紅唇，不滿地抗議。
終於慕容昊皺起眉頭：
「你……」
「算了算了！您還是別說了……想來都知道您說出來的肯定不會是什麼好話……」少女連忙打斷慕容昊，「不過我不會放棄的！我會繼續努力，直到師父你接受我為止！加油！」
她一邊說一邊給自己打氣，漂亮的眸子中閃爍著少女特有的靈氣和青春活力。
「我說怎麼到了晚飯時間都還不回來，原來跑到這裡來了……」
一個女聲傳來打斷了那少女的話，原本還活力十足的少女看到來人之後頓時耷拉下腦袋，那樣子彷彿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娘……」
被少女喚作「娘」的女子三十多歲，身材高大挺拔，劍眉星目，眉宇之間透露著英氣，自成一派威嚴：
「小雅，你說你要學習醫術，我才讓你爹說服昊兒收你為徒的，沒想到你竟然……哎——你還知不知羞啊！好歹你是個女孩子呀！」
「嗚嗚……」宇文雅被嚇得連忙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爹，救我……」
她一邊喊，一邊躲到一個男子背後。
那男子一身普通的衣裳，年近不惑，可眉宇之間卻帶著不羈……
好似哪裡見過……
「雨涵，孩子還小，何必這麼嚴格？」宇文源笑呵呵地將女兒護在身後，對著妻子笑道。
赫連雨涵？
倩兮整個人都怔住了？
那麼這個少女就是澈君口中的妹妹了？
可是。赫連雨涵不是已經死了嗎？
「還小？都十三歲了還小？我像她這麼大的都時候都帶兵上戰場了，她卻只知道做一些沒意義的事情……宇文源，你給我讓開，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育教育這個臭丫頭才行！」
赫連雨涵怒氣沖沖地衝上前去。
「爹……救命……」
宇文雅被嚇壞了，哭喪著臉，向父親尋求庇護。
宇文源聳了聳肩，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爹……你太過分了！」
宇文雅漂亮的小臉委曲地皺到了一起，意識到尋求爹的幫助無門之後，她果斷改變目標，她漂亮的眼睛轉了一圈，最後把目標鎖定到了倩兮身上。
「姐姐救我……」
她化作一條閃電，奔到倩兮身後。
這時候，赫連雨涵也注意到了倩兮，她英氣十足的眼睛當中閃過一絲驚訝：
「這位姑娘……」
「倩兮見過二伯母，二伯父……」
倩兮淺淺一笑，溫文爾雅地沖著宇文源和赫連雨涵行了一個禮。
宇文源並沒有什麼反應，倒是赫連雨涵不由地愣住了，她一動不動地盯著倩兮瞧了許久……
倩兮被她瞧得有些不自然了，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二伯母，我的臉上有東西？」
「沒……」
赫連雨涵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她的目光有些飄忽，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你長得和你爹真像……」
「我爹？」
「哎呀！我說這位姐姐怎麼這麼眼熟呢！原來你長得跟大堡主好像……我聽無夜叔叔說過大堡主有個女兒，長得跟神仙似的，姐姐你不會就是大堡主的女兒吧？那真的好巧呀……」
宇文雅漂亮的眼睛眨呀眨呀，一副古靈精怪的樣子，隨即她又像是剛剛想到什麼似的，漂亮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娘，你還說我呢！有句話叫什麼，有其母必有其女，不過我比你講道德……當初你自己還不是死皮賴臉地去追大堡主……明知道人家有妻子，還賴著人家……如果師父的妻子還在活著，我才不會像你這樣呢！小三這種事情我是不會做的……」
倩兮聽到她這話，眉心皺得更加緊了，聽她這語氣，莫非慕容昊對外宣稱自己已經死了？
「到底是誰跟你說的這些？」
赫連雨涵殺氣騰騰地看向女兒，咬牙切齒。
宇文雅看到母親殺人一般的眼神，迅速權衡了利弊，然後非常沒義氣地指了指自己的父親……
「宇、文、源！」
赫連雨涵黑白分明的雙眸怒氣沖沖地瞪向自己的丈夫。
「你……你……你是不是太無遮攔了，這種事情都跟女兒講……」
熟料宇文源不但沒有悔改的意思，反而一臉無辜地聳了聳肩：
「我說的是事實啊！誰讓你當初有眼無珠沒有第一時間看上本尊啊？」
「氣死我了！這日子過不下去了！我要跟和離！！！」
「和離了也沒用，人家阿轍和小璇璇夫妻恩愛得很，沒有你插足的機會……你要是跟我和離了，只能孤獨終老了……」
「宇文源，你要殺了你！」
赫連雨涵從袖中抽搐一柄軟劍，直勾勾地朝著宇文源刺過去，之間宇文源雙腿迅速往後移動，一個貓腰便躲過了她的攻擊。
「想要殺我，你還太嫩了……」
「少廢話，看劍！」
空氣中充斥著打鬥的聲音，兩個人皆騰空而起，下手完全不手軟……
「姐姐，你別擔心，沒事的！他們倆自從重逢之後便總是這樣……我都習慣了！」宇文雅沖著倩兮吐吐舌頭：「你別看他們這樣，其實他們感情很好的……哎——我得先回去了，要不然等他們打完就要收拾我了……」
赫連雨涵和宇文源戰得正酣，兩個人越打越遠，宇文雅也跑了，原本熱鬧的環境安靜了下來，只聽到清風吹過竹林，發出「嗚嗚嗚——嗚嗚——」的輕響……
倩兮看向慕容昊，猛地發現慕容昊竟然也在看她，剎那間，她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加速，本能地伸出手捂住胸口，慕容昊的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他只是看著倩兮，一雙湛藍色的眸子深邃不見底……
「娘親，吃東西……爹，你也吃呀……」
這個時候，還一心一意吃東西的小傢伙一臉迷茫地看著父母。
「好了！吃……一起吃……」
倩兮笑了笑，拿起筷子。
宇文雅做的菜很好吃，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竟能做出這麼好吃的食物，真是難得……
反觀自己，在家務方面真的是一個十足的白痴……
倩兮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一頓晚飯就在這樣的沉默中結束了。
「娘親，你晚上和贏兒一起睡好不好？贏兒好久沒和娘親一起睡了！」
「好。」
倩兮伸手擦掉贏兒臉上粘著的飯粒，反正不管慕容昊同意不同意，她都要死皮賴臉地留下來。
不過，慕容昊並沒有說話，他用過晚膳之後便站起來顧自走了！
……
贏兒帶著倩兮去他的房間，小傢伙的房間和在蘭花村的布局並沒有什麼區別，倩兮繼續給小傢伙將公子小白的故事……
小傢伙聽得津津有味，不過最終還是抵不過瞌睡蟲，沒多久便睡著了……
給贏兒掖好被子，倩兮卻沒有什麼睡意。
不知道現在慕容昊會在幹什麼？
「篤篤篤——」
門外，傳來敲門聲。
是他？
倩兮的心瞬間提了起來，她緊張地朝著門口走過去，伸出手，去開門，手卻在發抖……
上官倩兮自幼替東夷征戰，武上戰場，文則在朝堂之上與群臣激辯，也從未緊張過……
門，打開，然而門外站的不是慕容昊，而赫連雨涵……
「怎麼？看到我很失望？」
赫連雨涵打趣地看著倩兮。
「有這麼明顯嗎？」
倩兮也不狡辯，她勾著唇淺淺地笑。
赫連雨涵沒想到倩兮這般直爽，不過這倒是深得她心。
「贏兒睡著了？」
「恩。」倩兮點點頭。
「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走走？」赫連雨涵問道。
倩兮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怎麼？怕跟我出去了，萬一這空擋的時候，慕容昊過來找你遇不上？」
赫連雨涵一眼就看透了倩兮的心思，直截了當地說道。
「丫頭，我跟你說，男人嘛，如果他真的在乎，他會等你，如果不在乎，即便你一直在原地等他也沒有意義的。」
「可是……愛情不是要自己爭取嗎？」倩兮看著赫連雨涵。
「這話沒錯。」赫連雨涵淡淡地笑，「我年輕的時候想法和你一樣……」
講到這裡，赫連雨涵忍不住回憶起自己當初對宇文轍……
「倩兒知道嗎？當初我對你父親一見鍾情，不顧一切地想嫁給他，即便那個時候他已經有了你母親，但是我覺得愛情是要爭取的，更何況那個時候他們只是有名無實的夫妻……不過，後來我才知道，爭取固然重要，但是有些東西並不是爭取就有用的……」赫連雨涵若有所指地看向倩兮，「男人若有心，只需適當地爭取讓他明白你的心，他自會來找你的……我看慕容昊對你是有心的，所以你不必太過擔心……」
是這樣的嗎？
「怎麼？不相信他對你的感情？」赫連雨涵看向倩兮。
倩兮搖了搖頭：「若不相信他，我現在便不會出現在這裡了……」
雖然發生了這麼多，她卻始終確定一點，那便是慕容昊愛她……
「那便是了……」
「不……」倩兮皺起眉頭，「我……利用過他……我怕他不原諒我……」
「所以給他點時間……」赫連雨涵對著倩兮說，「男人最不能逼了，他既然沒趕你走，心裡便是還有你……」
「是嗎？」倩兮有些不自信。
「這還用問嗎？你們相處這麼久了，你還不知道他？若是他不喜歡的女子，他自是看都不會多看一眼，又豈會留你在身邊……」赫連雨涵講到這裡，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變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小雅的事情，你別放在心上。這孩子見到慕容昊不知道怎麼的就被迷得神魂顛倒，再加上他爹又是個不靠譜的主，竟然還幫忙撮合……我剛剛已經跟她說了……那孩子雖然有時候跟他爹一樣不羈，但絕對不會做第三者的……這事也怪你那個二伯父，整天胡亂說話……」
看來是宇文源同小雅說慕容昊是鰥夫了……
倩兮無奈地露出一抹笑，她這個二伯父果然名不虛傳，不過好在不是慕容昊說的……
雖然她做了這麼多對不起他的事情，他如果真的當她已經死了，也情有可原，然而……心裡終究還是會難過的……
「二伯母……我可以這麼叫你吧？」倩兮問道。
「當然可以了！我本來就是你二伯母呀！」赫連雨涵爽朗地笑，「倩兒是想問我怎麼沒死？」
「恩。」
「是上官謹救了我……」赫連雨涵的目光落到前方，輕輕地說，「那個時候，我帶著澈兒，打算為了南越戰死……當時，我雖然倒下了，可是那一刻我是幸福的……我的性子剛烈，寧願站著死也不跪著活，讓我投降苟且活著是不可能的……我既是南越國的公主，就該有作為一個公主的氣節……上官謹真是個厲害的人，雖然我同他從未見過，他卻洞悉了我的性格……我把我從戰場上救下，但他清楚我定不會願意活下去，便讓我服下了葯，忘記了過去的事情……他把我送到傲天堡，就是你父親的城堡，讓我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活下去……這十三年，我不再是征戰沙場的公主，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一個平凡的母親……」
「二伯父一向對政事沒什麼興趣，然而卻一手創立了玉鳳麒麟門，應該是為了您吧？他以為您已經不在人事了，想替您完成遺願……」
倩兮輕輕地感慨，雖然宇文源看起來不正經，沒想到對赫連雨涵竟也是一片情深……
「其實這些年來，他一直沒有放棄過找我，沒有見到我的屍體，他總還有一絲希望，只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我竟然一直都在傲天堡……」赫連雨涵輕輕地嘆氣，「這就是上官謹高明的地方，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他了解你父親的為人，你父親一向不管別人的閑事……」
這一刻，倩兮終於明白原本勢力強大的玉鳳麒麟門為何會突然歸隱了……
原來……
她和沐風叔叔費勁心思都拿玉鳳麒麟門沒辦法，而謹叔叔卻不費吹灰之力便讓宇文源主動退讓……
「上官謹救我絕對不是偶然，更不是處於憐憫，他是在十三年前就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天……」赫連雨涵輕輕地嘆，「他奪走我的記憶，讓我平平凡凡地過了十三年，然後在他需要的時候讓我恢復記憶，而這個時候，我已經不再是昔日那個心裡只有家國的公主了……十三年的平凡生活改變了我，我首先是個母親，是個妻子，我有了牽挂……而且我發現原來家國也沒有那麼重要，我更發現原來南越國的百姓離開了南越王室竟然過得更好了，所以我註定不可能再像十三年之前那樣殉國了……恢復記憶的那一刻，我不但不恨上官謹，我甚至還感激他，感激他讓我看清這個世界，更感激他讓我看到了真愛……所以他什麼都不用做，我便自己去找宇文源……宇文源他本就沒有什麼圖謀天下的野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所以這一戰上官謹不費一兵一卒，甚至不用出面就勝了，而且我們心服口服……」
赫連雨涵講到這裡沖著倩兮聳了聳肩，那雙漆黑的眸子看起來有些複雜……
好似沉浸到回憶之中了……
倩兮靜靜地站在一邊，心裡很詫異，赫連雨涵是一個把南越國看得比生命還重的人，謹叔叔竟然能夠讓她放下……
「這就是為什麼統一天下的不是我南越，也不是當初如日中天的大魏，而是東夷……」赫連雨涵也感受到了倩兮的疑惑，她勾唇，淺淺地笑，輕輕地嘆，「因為南越和大魏沒有上官謹啊……」
是啊！
倩兮輕輕地嘆氣，沒想到沐風叔叔的心腹大患謹叔叔在十三年前就已經替他解決了……
她的腦海里想起謹叔叔退位的時候曾經說過「東夷不缺上官謹」……
其實不是東夷不缺上官謹，是上官謹不缺東夷……
「時間不早了，倩兒早點回去休息吧，來日方長，要是有什麼事情儘管來找你二伯母說，如果你二伯父對你不好也告訴我，我去修理他！」赫連雨涵豪爽地對著倩兮笑。
「好。」倩兮點了點頭，目送赫連雨涵離去。
「二伯母……」不知為何，她脫口而出。
「什麼？」
赫連雨涵停下腳步，看向她。
「沒什麼……晚安。」
本來她想問她是不是心裡還愛著自己的父親，然而最終，她還是克制住了……這一切其實已經不重要了，有一個人男人願意為你興兵，又願意為你收兵，又何必去執著於一段不屬於你的感情呢？
此時月明，天色卻真的晚了，該睡覺了……
二伯母說得對，有些事情的確不該操之過急，若他有心，再大的困難也終會克服的，你只需讓他明白你的心便行；若他無心，即便你將心剖開放到他面前，他也不會多看一眼……
慕容昊，他對她是有心的！
她堅信，她需要的只是時間而已……
倩兮輕輕地嘆，回到房門口，正欲伸手推門，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好似有一雙眼睛正在看她……
她狐疑地轉過頭看過去，便對上了慕容昊湛藍色的眸子……
「你……」
倩兮皺了皺眉，她沒想到慕容昊在這個時候過來，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整個人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還沒睡？」
倒是慕容昊先開口了，他看著她，目光很疏離，語氣也很生疏，就像是同一個陌生人說話一般……
「恩。」
倩兮點點頭，她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要同他說，可是一時之間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怕說錯了，反倒適得其反……
腦海里浮現出赫連雨涵說的話，倩兮確定還是不要操之過急了……
赫連雨涵說得對，不要太急，只需讓他知道她是關心他的，她的心是在他身上的白便夠了，其他的就交給時間吧……
「時間不早了，我先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倩兮看著慕容昊，小聲地說，「睡太晚對身體不好……」
言罷，上官倩兮伸出手推門，然而慕容昊的手卻擋在了她的前面。
「倩兒，做個宵夜給我吃吧。」
他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倩兮整個人愣了一下，她轉過身，不敢置信地看向慕容昊，慕容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轉過身去，道：
「餓了。」
「好……我給你做！」
倩兮的心跳突然加快。
她想到他們在一起三年，一直都是他在照顧她，幾乎可以說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甚至連一頓宵夜都不曾給他做過……
「廚房在哪裡？」
她凝神非常認真地看著慕容昊問道。
「過來。」
慕容昊避開她熾熱的眼神，長腿一邁，朝著前方走去，倩兮連忙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廚房不大，和他們在蘭花村的廚房布局如出一轍，倩兮一進去眼淚便差一點就要掉下來了。
「你想吃什麼？」
她強行將淚水別回去，轉過頭，非常認真地凝視著慕容昊。
「隨便。」
慕容昊有些漫不經心地在一邊的小桌子上坐下來，那張桌子也和他們在蘭花村裡面的款式一樣，她甚至都懷疑他是直接從蘭花村搬過來的……
倩兮的心愈發地酸楚了……
一進入這個廚房，她的腦海里便忍不住浮現出往昔的場景——他在灶台前忙碌，而她則坐在椅子上一邊喝茶，一邊看著他忙碌，時不時還嬌嗔地催幾句……
、
慕容昊，他來幽蘭谷哪裡是為了忘記她？
他分明是打算一直活在回憶中，活在他們之間最美好的回憶之中……
「相公……」
倩兮忍不住輕輕地喚他。
慕容昊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然而他依然故作鎮定地催促道：
「快去做夜宵！」
聲音中似乎帶著幾分不耐煩，然而倩兮卻笑了，她笑著伸手擦眼淚：
「好！」
她連忙開始忙碌……
然而她依然沒有做出一道美味的菜，即便是最簡單的蛋羹，她依然做得一塌糊塗，最終慕容昊看不下去了……
於是，她又回到了桌邊，他回到了灶台前方……
他在忙碌，而她則百無聊賴地坐在一邊等待……
他的動作嫻熟而又專業，然而倩兮卻知道其實他並不是一開始就擅長廚藝的……
他們剛剛到蘭花村的時候，他其實並不會做菜……
這並不奇怪。
君子遠庖廚，他是慕容世家的公子，自幼過的便是錦衣玉食、飯來張口的生活，十指不沾陽春水是理所當然的……
他是為了她才一點一點地去學，從不會到會，從不熟練到熟練，再到現在的廚藝精湛……
「相公……」倩兮對著慕容昊的背影，忍不住動情地喚道。
這時慕容昊轉過身，將煮好的宵夜端過來，放到桌子上。
酒釀丸子，她最愛吃的甜點之一……
不帶她說話，他便很自然地將勺子遞到她手裡，十指相碰，那一刻倩兮只覺得有一股蘇蘇麻麻的感覺從她的手指之間瀰漫開來……
她本能地伸出手，想要反握著他的手，然而卻撲了個空，慕容昊的手離開了她，他低頭，優雅地喝著酒釀……
「快點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慕容昊的聲音淡淡的，並沒有太多的感情，也不似以往那般溫柔……
倩兮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手在輕輕地發抖，一碗酒釀吃的不是滋味，但那味道還是一如既往地好……
「時候不早了，休息吧。」
儘管倩兮刻意放緩了速度，可是酒釀還是見了底，慕容昊走過來，將她的碗筷收了起來，就如同往常一樣，只是不同的是，往常他會讓她坐在一邊等他洗好婉再會一起回房，可是此時此刻，他卻催促她回去……
倩兮沒有走，她站了起來，朝著他走過去。
「相公，讓我來吧……」她說道，「煮東西我不會，洗碗我還是會的。」
「水涼。」
慕容昊打斷她，只有這麼短短的兩個字，終於，倩兮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猛然上前，伸出手，從身後緊緊地抱住慕容昊，把臉放在他的背上……
她明顯地感受到慕容昊的身體僵硬了一下。
「你……」
「相公，你別生我氣好不好？」倩兮靠在他的背上，「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可是我剛開始的時候並沒有打算騙你的……起初我是真的失去記憶了，只是沒多久我還是想起來了……那個時候我沒有想這麼多，我只想著反正蘭花村距離東郡挺近的，我正好可以收集王太守的罪證，替沐風叔叔拔掉這顆毒牙……我本來想等拔掉這顆毒牙之後再跟你坦白，可是……終歸還是晚了一步……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利用你……但是我當時並不知道我會愛上你……」
倩兮的聲音越來越輕，本來她以為自己可以解釋得很好，可是話出口之後，她卻發現她的解釋是那麼地無力，甚至連邏輯都沒有……
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又怎麼能夠說服他呢？
還是太急了……
倩兮咬了咬唇，她應該聽二伯母的才對……
終歸還是沉不住氣……
哎——
她在心裡無奈地嘆氣：
是不是不解釋還好，這一解釋，反而將他推得更加遠了呢？
怎麼辦？
這個時候，她懷中的人微微動了一下，倩兮的心一下子便被提了起來：
他，是要推開她了嗎？
倩兮聽到自己不安的心跳聲音，她本能握緊了拳頭！
「你……愛上我了？」
他的聲音帶著磁性，也帶著困惑，也帶著狐疑。
這三年，他曾經無數次問她愛不愛他，她一直都沒有給他肯定的答案，他以為她不愛……
「倩兒……不要騙我……」
慕容昊的聲音在發抖，倩兮感受到他在害怕……
他在害怕什麼？
倩兮緊緊地抱著他。
「相公，是不是我的信用破產了？所以就算我跟你說真話，你也不相信我了？」倩兮皺著眉頭。
慕容昊低下頭，不說話。
倩兮愈發緊張了，她連忙將自己整個人緊緊地貼向他。
「慕容昊，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以後再也不騙你了，也不會再利用你了……」倩兮非常認真地看著慕容昊，「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會用行動證明的……慕容昊，以後我不再做東夷的公主了，我只做你的妻子，做贏兒的娘親，好不好？你要是不放心，我以後再也不同東夷聯繫了……好不好？再原諒我一次……」
倩兮靠在慕容昊的背上，輕輕地說，聲音不大，可是每個字卻格外地清晰，格外地堅定……
她聽到他輕輕地嘆息，感受到他轉過身來，認真地打量著她……
倩兮的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她好害怕好害怕，害怕她把他傷得太深了，害怕他再也不相信她……
「我從未怪過你……」終於，他開口了，無奈地嘆息。
他說：
「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為何要怪你呢？」
倩兮一愣，她猛地抬頭，驚訝地看著慕容昊，一雙漆黑的眸子不斷地顫動。
「只是，我終歸不是聖人……」慕容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你來這裡找我，我以為你又想要利用我，又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麼，當時我推開你，不是因為怪你，而是……我怕我不推開你的話會心軟，會再次飛蛾撲火，哪怕你並非真心對我，我也是忍不住想要靠近你……」
倩兮一愣，她做夢也沒有想到慕容昊竟是這樣想的……
她知道他是愛自己的，卻沒想到他竟然這樣愛自己……
「慕容昊，不會了……這次不會了……相信我，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她緊緊地抱住他，非常認真地說道。
重新開始？
他多麼想點頭，就這樣把過去忘掉，和她重新開始……
然而，不能！
如果他們能重新開始的話，他不會躲到這裡來了……
慕容昊的手頹然地垂下來……
「倩兒，你不知道……哎——」慕容昊嘆了一口氣，「我不是不原諒你，我是沒法原諒我自己……」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充滿了厭惡……
那天晚上，就是這雙手，害她小產……
這些日子來，他每天都在不斷地反問自己——為什麼要推開她？
為什麼？
哪怕她是因為想要利用他而出現在他面前又如何？
哪怕再被她傷害一次又如何？
而那時候，他竟然為了不讓自己再次受傷而傷害了她，殺死了他們的孩子……
一直以來，他做夢都想再想要個孩子……
那時候，他怕她不愛自己，怕她有一天愛上別人了，不要他走了，便日日夜夜地盼著再要個孩子，無論男孩女孩都沒關係，只想和她多一份聯繫，這樣她離開他的時候便會多一份顧慮，也沒那麼容易拋棄他了……
如今，孩子終於來了，卻被他親手殺死了……
她如果知道了，一定會恨死他的！
而他，又有什麼資格跟她重新開始呢？
……
「倩兒，我……」
慕容昊完美的唇線微微動了一下，話到了嘴邊，卻又消失在了喉嚨之中……
終歸，還是說不出口……
她，好不容易才愛上他，他怕自己把這份好不容易的愛給毀了……
終歸，他慕容昊還是自私的，自私地想要保留一份愛……
「倩兒，你回去吧，我們是沒辦法重新開始的……」
他輕輕地嘆氣，眼中充滿了痛楚和無奈。
「為什麼不能重新開始？就因為孩子沒了嗎？」
聰明如她，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思，這一次，換做他震驚了……
「你……知道？」
慕容昊湛藍的眸子當中充滿了驚訝，倩兮感受到了他的緊張，她柔若無骨的小手輕輕地蓋上他的大手，十指相扣，她小聲地說：
「慕容昊，你別忘了，我也是大夫，我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身體的異樣？」
慕容昊聽到她這句話眉心鎖得更緊了。
「所以……你是來找我報仇的？」
言罷，他突然閉上眼睛，一副任由宰割的樣子……
「噗——」
倩兮看到他這個樣子忍不住在心裡輕笑出聲，然而與此同時，她的笑容中卻又多了一絲苦澀……
這個男人……
她到底是把他傷得多深，才會讓他這般看她……
可是她看得出來，即便這樣，他依然從未怪過她……
一陣陣暖流在心中流淌而過……
原來，她竟如此幸運……
倩兮看著慕容昊閉著眼睛的臉，她踮起腳尖，輕輕地吻上他的唇……
原本已經心如死灰的男人驚訝地睜開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你……」
他驚訝地張嘴，想要說什麼，然而倩兮卻沒有給他機會，她的舌頭趁著他說話的空擋鑽進他的口腔之內，學著他的樣子霸道地在他的世界里橫衝直撞……
她抱著他，緊緊的，好似一輩子都不會放手一般……
「相公，這一次是緣分未到，等我們做好準備，我們的孩子一定還會回來的……你不要難過，更不要自責……好不好？」
她在他的耳畔輕輕地呢喃，上氣不接下氣，卻是那麼地認真與篤定……
她說：
「相公，我愛你，真的愛你，要相信我……」
終於，他伸出手，用力地回抱她，抱得那麼緊，好似生怕一不小心，她便會跑了一般……
「倩兒……」他的聲音在顫抖，「我不是在做夢吧？」
十三年……
十三年的痴戀，怎麼可能說放手就放手？
就是因為沒法放手，他才會躲到幽蘭谷……
卻沒想到她竟然會追過來……
十三年，痴戀了十三年，等了十三年，終於，讓他等到了嗎？
這不是夢，對不對？
「傻相公，這當然不是夢了……」
她在他耳畔淺笑，笑他痴傻，只是她不知道，當一個人單方面苦戀另一個人整整十三年的滋味……
十三年，他從十歲到二十三歲……
從少不更事的少年變成一個滄桑的青年……
從一個人默默地在一旁窺視，看著她愛著另外一個男子，到走到她身邊……
一次一次受傷……
她不明白，當那些冷雨夜，他偷偷從慕容山莊跑到臨安，趁著黑夜偷偷潛入皇宮去看她，卻看到她在睡夢中念著「慕容北辰」的名字的那種絕望……
她也不明白，當他愛到心痛，痛到不想再愛，卻依然剋制不住的絕望……
……
「相公，我想你了，你還要不要我呀……」
她在他的懷裡嬌－嗔，表情是那麼地可愛迷人，漆黑的眼睛清澈地只有他一個人……
他知道，她等到了……
他低下頭，深情地凝視著她，他說：
「倩兒，我愛你，我會一直一直愛你……」
愛了十三年，終於把這句話說出口了……
這是告白，也是承諾……
翌日，日上三竿，慕容贏睜開星子一般的黑眼睛，眨了眨，發現自己一個人躺在床上，屋內也只有自己一個人……
「娘親哪裡去了？」
小傢伙一臉迷茫地起床，自己穿好衣裳，朝著屋外走，一邊走一邊叫。
「娘親——娘親——」
「噓——」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走了過來，示意他安靜，慕容贏抬眸，便看到自己的親爹正對著他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
「爹……娘親呢？」
小傢伙揉了揉乾澀的黑眼睛，疑惑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你娘親在睡覺，別打擾她。」
慕容昊小聲地說道。
「這麼晚了還睡？」小傢伙不解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娘親不是一向早睡早起的嗎？爹，你會昨晚對娘親做了什麼吧？」
小傢伙一臉嚴肅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我去做早膳，你來不來？」慕容昊綳著臉，一臉嚴肅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啊！爹，你終於肯下廚了？」
小傢伙喜出望外，立馬屁顛兒屁顛兒地跟著父親走，把親娘丟到了九霄雲外……
吃貨就是吃貨！
……
好痛……
渾身酸痛！
整個人好似都要散架了一般……
倩兮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如果不是因為身體上傳來真真切切的疼痛，她都要懷疑昨晚發生的一切只不過是她的夢境……
然而身上的疼痛告訴她，這不是夢！
而慕容昊，是一直禽－－獸……
她想要起床換衣裳，卻發現根本就使不上力氣……
渾身又酸又軟……
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到處都是吻－－痕……
慕容昊！
混蛋！
他到底是有多飢－－渴啊……
外面傳來腳步聲，倩兮連忙拉了被子將自己身上遮好……
「咿呀——」
木門被推開，一個高大清俊的男子一步一步緩緩地朝著她這邊走了過來……
此人正是元兇慕容昊……
相對於她的一身狼藉，慕容昊倒是神清氣爽地很……
這讓倩兮愈發地鬱悶，她正欲發作，卻見他低頭沖著她笑得妖嬈：
「來，吃點東西吧。」
他這一笑，讓倩兮臉上的怒火消了一大半，再加上一份愛心早餐，就算再大的怒火也被澆熄了……
哎——
「一大早就起來做早膳？」
倩兮皺著眉頭，這下她不但不生氣，反而不由自主地心疼氣他來了。
「不能讓我的倩兒餓著呀。」他低頭對著她笑，打了一勺粥，送到她的嘴邊，「嘗嘗，好久沒做了，看看我廚藝有沒有退步了……」
自從離開蘭花村之後，他便沒下過廚了，他學廚藝只是為了她，她不在了，他又何必下廚呢？
清粥爽滑可口，帶著棗香，甜甜的，糯糯的，非常好入口……
嘗到這熟悉的味道，倩兮的眼睛微微有些酸澀……
「倩兒，過幾日，我們一起回臨安一趟，去看看你曾祖母吧。」
慕容昊一邊喂倩兮喝粥，一邊說道。
「回臨安？」倩兮皺了皺眉，不解地看著慕容昊，「可是這裡不是只能進，不能出嗎？」
「只能進不能出？誰同你說的？」慕容昊疑惑地看著倩兮。
「澈君。」
倩兮說道，不過通過慕容昊的表情她已經知道自己是被李澈耍了……
倩兮有些惱火，沒想到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竟然也會耍人，而且還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她真是被他的外表給欺騙了……
可惡！
「倩兒不要生阿澈的氣。」慕容昊將粥喂到倩兮手裡，道，「他這麼做也是好意……」
「我明白。」
倩兮嘆了一口氣，李澈大抵是想看看她對慕容昊感情，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愛慕容昊，他大抵也怕她再次傷害他的兄弟吧……
慕容昊沒有說什麼，李澈的想法他沒法揣測……
「倩兒，你曾祖母你喜歡什麼？我好讓準備準備……」慕容昊說道。
「其實不需要什麼，皇宮裡什麼都有……」倩兮道。
「那邊去準備些海鮮乾貨吧，你說過你曾祖母的故鄉在海邊，喜歡吃海鮮……」慕容昊說道。
倩兮愣了一下，她都不記得自己說過了，沒想到他竟然記得……
「倩兒三年沒見曾祖母了，這次回臨安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吧！」慕容昊說道。
「可是你……」
「我在哪裡都一樣。」慕容昊淡淡地笑，「只要和你在一起便可。」
「相公，你為何對我這麼好？」倩兮感動地看著慕容昊。
「因為愛你。」
他沖著她笑，一直以來，他都沒有跟她說過「愛」字，即便三年的夫妻生活……
其實一直以來，他都不敢說，怕被她嫌棄，被她笑……
世人以為他處處想要贏過慕容北辰是為了慕容世家家主的位置，卻不知道他和慕容北辰比，是因為她……
他對她一見鍾情，可她卻對慕容北辰一見鍾情……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他其實就站在慕容北辰的旁邊，可是她的眼裡卻只有慕容北辰，沒有他……
他想要變得比慕容北辰更優秀，這樣，她便可以看到他了……
「相公，你什麼時候變得這般油腔滑調了？」
倩兮不滿地皺了皺漂亮的柳葉眉……
「倩兒若不喜歡我以後不是便是。」慕容昊一邊將粥送到她的嘴裡，一邊說道。
「別……還是說吧……」
「怎麼？喜歡？」慕容昊似笑非笑地看著倩兮。
「甜言蜜語，誰不喜歡。」倩兮挑了挑眉，淘氣地沖著慕容昊笑，「以後你要多說……」
「你呀……」慕容昊忍不住低頭輕笑出聲，「臉皮可真厚！」
「厚得過你嗎？」倩兮不甘示弱地看向某人，「大色－－魔！」
「我色，也只對你一個人色。」
慕容昊伸手颳了刮倩兮嬌俏的鼻樑，道。
「得了吧！」倩兮不屑地冷哼，「你慕容公子聲名在外，愛慕你的女人如過江之鯽，被我撞到就兩次了……還好意思睜眼說瞎話……」
倩兮一邊說，一邊伸手捅了捅慕容昊，打趣道。
「兩次，我都受了傷，都是幫我療傷的……」慕容昊突然變得嚴肅了起來。
「好了……慕容昊，我懂的……你不用解釋……」倩兮一副「很懂」的樣子，「我理解你，畢竟我們慕容公子年輕氣盛，精力旺盛……」
「上官倩兮，你再說我生氣了。」
慕容昊把粥「啪——」地放到一邊去，一臉嚴肅地瞪著倩兮。
倩兮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這麼大，她皺了皺眉，有些委屈：
「只是開個玩笑而已，這麼生氣幹嘛……」
「別的事情可以開玩笑，這種事情不可以。」
慕容昊的表情非常嚴肅，倩兮愣了一下，隨即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一張白皙的小臉突然變得緋紅一片……
「慕容昊，難道你……」
「對。」
慕容昊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緋紅的小臉，直接給了她答案……
「怎麼可能？相公你可是第一公子呀，我記得那個時候你可是萬千小女的夢中情人！怎麼可能……哎——你別不好意思承認，我能理解的……男人嘛！誰沒點風－－流債……」
倩兮不敢置信地叫道，一雙烏黑大眼睛瞪得比銅鈴還要大……
「上官倩兮，你給聽著，我從十歲就開始暗戀你，哪有時間招惹別的女人？」
慕容昊用力地敲了敲某人的腦袋，正色道。
「好痛！腦袋要碎了！」倩兮不滿地抗議，「對了，你剛剛說什麼……你從十歲就開始暗戀我？可是你不是把我當做雲兒才接近我的嗎？」
倩兮一臉迷茫地看著慕容昊。
「白痴。」慕容昊不屑地冷哼一聲。
「等等！慕容昊，你給我說清楚呀……」
「自己去查，你不是很擅長調查嗎？」
「可是這個怎麼查呀？說呀……說呀……」
……
幽幽蘭花谷地，春光明媚，喜鵲在枝頭歡快地叫著，到處都迷茫著幸福的氣息，很甜很甜，會這麼一直甜下去……
（終）
番外（錯愛）：
大魏被攻破的時候，周夏韻看到宇文軒出城投降，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她不是在嘲諷宇文軒，而是在嘲諷她自己……
猶記得十四歲那年，百花宴，她無心同那些小姐們爭著出風頭，一個人躲在小溪邊悠閑地靠著，卻無意中看到了一篇賦……
那篇賦氣勢磅礴，慷慨激昂之餘還有分超然的仙氣，只看過一次，她便深深地被折服，不是因為那篇賦有多精彩，而是寫賦之人完全道出了她心中所想……
她忍不住想要見一見寫賦之人，一番打聽才知剛才太子來過這裡……
宇文軒嗎？
十四歲那年，她愛上了寫賦人，愛上了宇文軒……
於是，她改變了一貫低調的作風，開始在百花宴上表現自己，不為別的，只為引起他的注意……
她，周夏韻，窮極一聲、付出一切，得不到愛情也就罷了，沒想到上天連她最後的一絲幻想也擊碎了……
當宇文軒投降的那一刻，她知道，她錯了！
寫下《流水賦》之人斷然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只是人會變的，他那個時候不會，並不代表以後不會……
因為一篇賦愛上一個人，真的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她拿出匕首，刺進心臟，了卻自己一生……
殉國，也殉情……
然而，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她竟然沒死，只是醒過來的時候，她已不再是她了……
確切地說，周夏韻是死了，而她卻還活著……
她有了新的身體，新的名字，新的年齡……
她知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借屍還魂的事情古書上也有記載，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切竟然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活下來，對她來說不是好事情，可是她畢竟活下來了，老天爺讓她活下來，定是要讓她做點事情的……
她自幼讀的聖賢書，聖人教她愛國，那麼便報國讎，誰滅了她的國，她便去找誰。
哪怕是以卵擊石又如何？
反正她的命早該結束……
她打聽到玉鳳麒麟門的門主乃宇文源，便毫不猶豫地加入……
前世她本就能文能武，所以她輕而易舉地從眾多門徒當中脫穎而出，成為玉鳳麒麟門的青衣護法……
宇文源派她去上官謹身邊，這正和她意，雖然如今的皇帝不是上官謹，然而昔日大魏滅國的罪魁禍首便是這個男人……
要接近上官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過她有辦法，她知道他的秘密，這個秘密只怕只有她知道……
很多很多年前，她曾經遇到過上官謹，以至於在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她都在後悔，如果當初，她不出手救他該多好……
就讓他死在老虎的嘴下，這世上沒有上官瑾，便不會有東夷，大魏也不會滅國了……
上官謹並不知道救他的人是她，當時他心懷感激，一直追問她的身份，可她並不打算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份，她跟他說對她來說「哪怕是一隻螞蟻，她都會救的……而且她看來，他和螞蟻並沒有什麼區別，也沒聽過螞蟻報恩的」，可是他還是鍥而不捨，她擔心自己若不說他會派人去查，到時候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於是便騙她說自己姓周，單名璇……
這一招也是跟周璇學的，當初周璇救了宇文軒，怕宇文軒「報恩」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便賴給周夏音，那麼今天她就偷師一招，賴給周璇好了……
周夏韻知道上官謹的這一經歷，所以她特地在他出遊的時候安排了一出被老虎追咬的戲碼，果然那個一向不管閑事的男子出手相救了，不但救了她，還把她帶回了小黑湖，從此她成了他的徒弟，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
她以蔣婉清的身份和上官謹整整待在一起七年……
有一天，上官謹突然說要娶她。
她不知道上官謹為什麼要娶自己，不過這對她沒有壞處，兩個人的關係更緊一步，有利於她從他身上獲取更多的信息，甚至更容易對他下手……
成親，沒有複雜的儀式，他們喝了交杯酒，可她依然叫他師父，他也從未碰過他，以至於她都不明白他為何要娶她？
但是上官謹對她很好……
他武功高強，卻有一身書生氣；他們在一起，或者吟詩作對，或者比武論劍，或遊歷河山，好似神仙眷侶一般……
有時候，她甚至都忘記了自己來到他身邊的目的……
當然，緊緊是有時候而已，大多數時候她還是記得的，她一面溫順地叫他師父，一邊做著一個細作該做的事情……
她以為自己一直都掩藏得很好，然而卻還是引來了懷疑，那個人是周璇的女兒上官倩兮……
上官倩兮年紀輕輕卻城府極深，最終她還是暴露了，在她將紅衣從小黑湖地救出來之後，她想要將鑰匙悄無聲息地還回去，然而一推開門，她便對上上官謹溫煦的笑容……
一直以來，她小心翼翼，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卻沒想到，上官謹一直都知道，從她接近他的那一刻開始，他便知道了……
「既然知道我接近你是為了作細作，是為了殺你，為何還要收我為徒？」她問他。
「我想求證一件事情。」上官謹靜靜地看著她，嘴角的弧度那麼動人，笑容溫暖得一塌糊塗，他說，「以前我曾同沐風說起周璇，誇她不一般，而沐風卻同我說你是沒見過周家二小姐，見了她才知道什麼叫做美女中的美女、俠女的俠女、才女中的才女……」
他一邊說，一邊走過來，對著她笑：
「你是……」
「我不是！」她打斷他，嘴角帶著一抹嘲諷，「上官謹，你開什麼玩笑？周夏韻早就死了！就算她活著，也有三十五歲了，我今年才二十一好不好？」
這個理由足以說服任何人，卻說服不了上官謹。
那時，他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
「當初我在周府遇到的是你，救我的也是你……」
不是問句，是肯定句。
「上官謹，你瘋了……」
她想要為自己辯解，明明是那麼簡單的事情，然而在上官謹面前，她卻發現根本沒法辯解……
因為他是上官謹。
「周夏韻，為什麼當初要同我說你是周璇……」
他凝視著她，那雙漆黑的眸子上竟全是痛苦，那是她第一次在上官謹的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印象中這個男子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是寵辱不驚、風輕雲淡的……
那一刻，她沉默了。
她知道，再辯解，也沒用了……
「周夏韻，你可知你把我害得很慘很慘……」
第一次，她在他的臉上看到了殺氣，傳說這個男子，即便是上了戰場也沒有殺氣的，可是這一刻，他看著她，卻是殺氣騰騰……
她閉上眼睛，不說話。
要殺就殺吧，她既然走出這一步，便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她聽到了拔劍的聲音……
傳說東夷大帝上官謹劍術極其高超，可是卻從來沒人見過他用劍，如今能死在他的劍下倒也時間榮幸的事情……
周夏韻嘴角清揚，露出一抹笑。
然而，劍卻被塞到了她的手裡。
她不解地睜開眼睛，卻見他眯著眼睛對著她笑，臉上早已沒了殺氣，只剩下暖意融融的笑，就如同西湖春日裡的波濤一般……
他說：「我的命本就是你給的，要殺我隨時都可以，不必這麼麻煩的。」
言罷，他閉上眼睛。
那一刻，她的心被提了起來。
這個男人，就是這個男人，滅了大魏，她祖國，只要殺了他，殺了他，便報了國讎……
周夏韻深深吸氣，抓緊了手裡的劍。
然而劍卻沒有刺向上官謹的胸口，而是無力地落到了地面上……
她發現自己竟然下不了手……
「韻兒愛上我了？」
劍落地，她看到他暖意融融的笑，心裡卻是憤恨……
上官謹說得對，她愛上他了……
她以為自己經歷了前世的那一切，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沒想到……
周夏韻，真沒出息呀……
「韻兒，真好！你知道嗎？我從第一眼見到你就愛上你了……」
他的告白在她的身後響起，這種話竟然會從上官謹的嘴裡說出來，真的讓人難以置信……
他是那種習慣用行動代替來代替甜言蜜語的人……
「韻兒，你可知錯愛的感覺？」他在她的身後無奈地說，「周璇，我一直以為當初那個人是周璇，然而當我真正接近她的時候，找不到當初的那份心動……其實若要真的攻略一個姑娘的心，我也是有辦法的，我跟她在東夷一起生活了七年，可我一直沒有這麼做……因為我很清楚，我愛的人是小時候那個跟我搶地盤的小女孩，我以為是人長大了變了，感覺變了……直到我遇到你，我才開始懷疑，是不是我弄錯了……人會變，心不會變……」
他的聲音如同低沉而又醇厚的簫聲，在她的身後緩緩流淌……
只是這話，真的不像是他的風格……
她知道，他是在挽留她……
其實，上官謹對周璇所付出的一切她都知道，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更加沒有辦法對這個男人下手……
這個男人，會因為小時候一份已經不存在的愛情做到這個份上，若能真正被他愛上，那將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其實，這七年，在他的身邊，她真的很幸福……
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和你朝夕相處，甚至你成了她的妻子，他依然那麼珍惜你，從越過那道線……
活了兩世，其實她對那些東西並不在意的，可是他總說：
「再等等，等到有一天你愛上我了我們再結合也不遲……」
等？
他都已經過了而立之年了，還等得起嗎？
他對她的那種好是真的好……
只是，終究，他們之間有太多的錯了……
他，終究還是沒有留住她，她走了，一切都和他預料中的一樣……
「韻兒，我會等你，等哪天你想通了再回來找我……」
上官謹沒有追，也沒有強留他，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會一直等下去……
只是周夏韻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會回來，她走的時候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是倩兒啟發了她……
其實過往真的沒有那麼重要，倩兒一個小丫頭都看得透，而她空活了兩世，竟然鑽到牛角尖裡面……
如今，就連宇文源都放下了，而她又何必執著呢？
小黑湖畔，楊柳依依，竹林沐浴著春日的陽光，清幽動人，她輕輕地走過……
她拿出鑰匙，打開房門，一切都和她離開的時候一樣，一塵不染……
他，果然一直在等她……
周夏韻輕輕地嘆氣。
三年了，不知道他過得怎麼樣……
應該過得不錯吧，他是那種無論什麼時候都會將什麼都整理很好的人。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無論在哪裡，他都優雅愜意地過日子……
只是，他會不會想她？
這一切都在上官謹的書房裡找到了答案……
他的書桌上疊著層層疊疊的書卷，其中有好多畫，她一眼就認出了是他畫，而畫中的人竟然是她……
童年時期的周夏韻，長相連自己都不記得了，而他竟記得那麼清楚……
還有蔣婉清，從少女時代，一直到她離開他……
各個時期都有……
她將那些書卷拿起來，一張一張地看，心裡卻愈發地難受，直到她翻到最後一張……
然後，她整個人如遭雷擊……
是《流水賦》……
十四歲的周夏韻在小溪畔看到的那篇賦，一字不差，因為這篇賦，她義無反顧地嫁給宇文軒，成為太子妃，儘管在宇文軒身上完全找不到寫賦人的感覺……
她以為是他的心境變了，原來是她錯了……
腦海里浮現出上官謹的話：「人會變，心不會變……」
原來是他，一直都是他……
「韻兒，是你嗎？」
門外傳來她熟悉的腳步聲，周夏韻抬起頭，淚流滿面地張開雙臂。
「師父，我回來了，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