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上京楓葉紅
因為阿翎身子恢復如昔,於是大晉百萬雄師終於在兩日後拔營出發,朝著上京歸去。
阿耶那等了好幾日,都沒有等到阿翎中毒的消息,他坐在馬車之中,冰涼地看著眼前的雀羽公主,遲遲沒有問出口。
雀羽公主一直垂著頭,不發一言,那些子鳶說的話,不斷在心頭纏繞,若是,若是子鳶說的話是真,那自己……雀羽公主悄然撫上自己的小腹……害怕這腹中悄悄孕育的並不是孩兒,而是一隻可怕的蠱蟲。
阿耶那忍不住問出了口,「公主一直沉默不語,可是心裡有什麼心事?」
雀羽公主搖了搖頭,有些害怕地看了阿耶那一眼,道:「我……我沒有能為夫君分憂……下毒……下毒還是失敗了。」
這已是知道的結果,阿耶那聽到了雀羽公主說的話,心頭的疑惑終於釋然,「公主有心便好,為夫的甚感欣慰啊。」
「還有……還有……」雀羽公主欲言又止。
阿耶那陰冷的眸子定定看著雀羽公主,「什麼?」
「我只是突然有些冷。」雀羽公主低下了頭去,終究將想要問出的話,咽了下去。
阿耶那冷冷一笑,從邊上拿起一件大氅,遞到了她的手中,「若是冷,就穿上吧。」
這已是這個蒼老夫君待她最暖的一刻。
雀羽公主怔怔地接過大氅,默默地披在了身上,她掀起車簾來,幽幽望向遠處。
一襲白衣裹著一身暖袍打馬馳過馬車,吸引了雀羽公主的目光。
子鳶含笑馳到了皇輦邊,將馬鞍上的狐裘抱在了左手上,右手勒了勒韁繩,將馬蹄慢了一些,「女皇陛下!女皇陛下!」
阿翎著了一身玄色鳳袍,她打開皇輦小門,探出半個身子,卻忽地被子鳶伸手將狐裘罩在了身上,「你……」
子鳶笑了笑,「待我們回到上京,只怕要到深秋了,皇輦之上雖有暖爐,我想,再多披一件狐裘,身子會更暖一些。」
「那你呢?」阿翎微微一笑,似是少了一些往昔的冰涼。
子鳶拍了拍身上的暖袍,對著阿翎眨眼一笑,勒馬轉頭,準備馳回幾位兄長那邊。
「慢著!」阿翎猛地一喚。
子鳶愕然回頭,只聽阿翎道:「還有兩日,你別忘記了喝……」
「放心,我可要好好活著,畢竟啊,還有好多事等著我去做呢!」子鳶自然知道阿翎話中的意思,是擔心她身體中的毒。
「臭丫頭,可別忘記了!」
「嗯!」
子鳶與阿翎相望一笑,最終還是一人往前,一人往後地分開了。
雀羽公主落寞地放下了車簾來,攏了攏身上的大氅,只覺得更是冰涼。
一隻信鴿撲哧撲哧從寒西關方向飛來,落入了淮陽刺史府中。
不多時,晏歌抱著信鴿跑入刺史府大堂,對著裡面正在商討與叛軍戰事的楚山與葉桓重重一拜。
「寒西關有戰報傳來!」
葉泠兮從戰事圖前轉過身來,雙鬢已經斑白,「念!」
晏歌重重點頭,道:「大晉退兵西去,寒西關大晉威脅已去!」念完,晏歌臉上浮起一個歡喜的笑來,「如今我們可以專心應對沈佑那對叛賊父子了!」
「她果然做到了……」葉泠兮喃喃一念,強忍住了眼底的淚水,忽地笑了笑,徑直走出了刺史府大堂,走到了空落落的院中,抬眼極目看著朗朗碧空,似是在找著什麼。
葉桓與晏歌走了過來,晏歌疑聲問道:「公主看什麼?」
葉泠兮含淚一笑,「我在看,那隻紙鳶還在不在,如今,飄到了哪裡……」
「……」
秋風蕭蕭,晏歌沉默不語。
葉桓看得有些心疼,他扶住了葉泠兮的雙肩,道:「楚山,我們還有好多事要做,那些離開的人,我們……我們……不要去想了……可好?」
「好……」
葉泠兮重重點頭,低下頭來,眼淚落在了腳下,她暗暗發誓,這是她這一世,最後一次如此放肆地為她哭泣。
涼風吹來,片片黃葉飄落。
晉人喜歡楓樹,中州上京,幾乎家家院中都有一顆楓樹,所以,每到秋來,上京內外一片楓林如火,煞是好看。
因此,中州上京又有一個別名,名叫楓都。不過,由於大晉向來以蠱治國,蠱蟲的陰雲幾乎是籠罩在所有大晉子民的心頭,所以,大晉百姓心頭,也暗暗稱上京為「酆都」,鬼城「酆都」的意思。
當皇輦的軲轆碾碎了上京城外的落葉,這久別的故里,終究是回來了。
「新皇歸來——拜——」
上京上下百姓,齊齊跪下,朝著阿翎的皇輦叩頭。
「先皇靈柩歸來——拜——」
靈柩隨皇輦送入城中,預示著一場大晉皇權更替即將進行。
「國師歸來——拜——」
隨著內侍的三聲拜禮過後,皇輦停在了皇城宮門前。
阿翎在內侍的攙扶下,拖著皇袍走下皇輦,挺直了身子,轉過了身去,對著上京百姓道:「平身——」
霸氣在她眉宇之間綻放,不少百姓看見阿翎的容顏,不禁暗暗猜想,大晉這未來女帝將會給大晉帶來怎樣一個天下?
阿耶那從馬車上走下,一步一步走到阿翎面前,道:「老臣已擇定好吉日,七日之後,先送先帝靈柩入皇陵,守孝一月之後,陛下便可行那登基之禮。」略微一頓,阿耶那繼續道,「在那之前,陛下可以以新帝身份處理政務。」
「知道了。」阿翎冷冷地應了一句。
阿耶那陰冷地笑道:「那老臣先告退了。」說完,阿耶那與阿翎擦肩而過,低低地在阿翎耳畔說了一句,「一月之後,要江山,還是要妹妹,陛下可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站住!」阿翎臉色一沉,「國師此話什麼意思?」
「大晉凰翎公主既然已成新帝,那雀羽公主自然該做她應做的事。」阿耶那涼涼地回了阿翎一句,陰森森地笑著退了下去。
「你!」
子鳶老遠便瞧見了阿翎臉色的變化,剛欲走上前,卻被薛家大公子給攔了下來。
「大哥?」
薛家大公子饒有深意的目光落在了子鳶臉上,「九丫頭,這一路上,你待陛下的好也差不多了,陛下是大晉的君,而我們只是大晉的民,有些事不要逾越才是。」
子鳶聽這話有些刺耳,「大哥這話是什麼意思?」
薛家大公子繼續道:「你這年紀,也該差不多該許個人家了,再容著你這樣胡鬧下去,只怕娘親與我們這幾個做哥哥的,永遠都沒有一個安穩日子過。」
子鳶臉色一沉,道:「我若不想嫁,難不成大哥還要逼我嫁不成?」
薛家大公子臉色也沉了下來,「大哥不想在這裡跟你吵,走,跟我回家,娘跟爹已經等了我們許久了。」
「我……」子鳶遲疑地看了看阿翎的背影,總覺得此時不該離開阿翎。
薛家三公子忽地將子鳶拉著走到了一邊,笑道:「妹妹,你就不要跟大哥鬥氣啦,娘可想你了,難道你不想娘么?」
子鳶被他說中了軟處,點了點頭道:「好,那……那我們回家。」
「這就對啦!」幾位哥哥圍了過來,帶著子鳶打馬朝上京薛家莊馳去。
「請陛下入宮。」
內侍的提醒,讓阿翎回過神來,她下意識地往皇輦后看去,看到的卻是子鳶與眾位哥哥離去的背影。
心,微微有了些許空蕩蕩的滋味,阿翎回過頭來,默默地踏入了皇宮。
宮娥與內侍們在宮階上整齊地排列成行,皇城中的落葉已經被清掃得乾乾淨淨。
當阿翎踏上第一台宮階,宮娥與內侍們紛紛跪了下去,齊聲道:「恭迎新皇——」
「免禮。」阿翎低聲說罷,抬頭看向宮階盡頭的巍峨大殿,心頭不禁有了一抹前所未有的寂寥之感。
人人都想做皇帝,可是阿翎踏入這皇城的第一步,心頭竟覺得有些害怕。
要這江山,就要失去至親,要至親,自己便要淪為皇蠱寄主,此時此刻,阿翎好想告訴有個人說說話,眼前這個困局又如何脫困?
忽然之間,阿翎發現有些不習慣,不習慣身邊沒有那個臭丫頭嘰嘰喳喳,不習慣視線之中沒有那個賊兮兮的微笑。
她忽地轉過身去,快步朝著宮門走去。
內侍們一驚,連忙上前問道:「陛下,您這是要去哪裡?」
阿翎驀然駐足,看著宮門外那些上京如火楓葉,低頭道:「朕……想再看看宮外的天下。」
內侍們愕了一下,笑道:「陛下,這天下都是您的,您想看,隨時可以去看吶,只是……只是這殿中已堆積了太多需要陛下處理的奏章,所以,陛下還是……」
「對啊,百官們還在殿中等著陛下呢。」另一個內侍慌亂地說道。
阿翎嘆了一口氣,轉過身來,看著那層層宮階,深吸了一口氣,徐徐朝著大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