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崔姨娘其人
幼儀從主院出來一路往自己房裡去,她剛剛轉過一座假山,猛地就被一個人抱在懷裡。
「我的兒啊,你受苦了。」那人抱著幼儀哽咽著說,「你這一走就是一年多,姨娘可想死你了!你怎麼越發清減了,是不是莊子上的那起小人苛待姑娘了?我去找太太,讓太太嚴懲那些刁奴!」
「崔姨娘,你還是省些事吧。」劉嬤嬤攥住她的胳膊,把她跟幼儀分開,「姑娘正在長個,自然顯得瘦了些。你這樣冒冒失失去找太太,惹太太不高興,對姑娘有什麼好處?而且這裡眼目眾多,你抱著姑娘哭哭啼啼讓人瞧見又不知道要傳出什麼謠言來。姨娘平日里不能幫襯姑娘就算了,還動不動就拖姑娘的後腿。」
崔姨娘聽見這番話,臉上的表情訕訕的,眼巴巴看著幼儀不敢再上前。
幼儀再見自己的生母,恍如隔世,不,是真正的隔世!
只見她梳著百合髻,頭頂斜插著一支烏木簪,身著一襲半舊的絳紫色的翡翠撒花洋縐裙,滿臉都是疼惜和慈愛,美目中轉著熱淚。幼儀瞬間有種想要撲進她懷裡痛哭一場的感覺,這才是打心眼裡真正疼惜她的人!
「姨娘……」幼儀腹中有千言萬語,到最後只化作一句話,「我很好,姨娘不用掛心。」
話音未落,崔姨娘已經是不能自持。她想要上前,瞥見擋在前面的劉嬤嬤,又想到劉嬤嬤方才的話,只好忍住扭頭抹了一下眼睛。再扭臉回來,眼睛已是通紅,可臉上卻帶著發自內心的笑。
雖說幼儀是她生出來的,可跟她還不如跟奶娘親。往常見面,幼儀總是端著姑娘的架子,對她這個姨娘能不搭理就不搭理。她知道自己是奴婢,幼儀是主子,不能指望幼儀對她有多親近。而且她不過是個上不去檯面的姨娘,這身份只能讓幼儀感覺尷尬甚至是羞恥。可幼儀畢竟是她的骨肉,她怎麼樣都割捨不掉這份感情。
這一年多的時間,崔姨娘沒少背地裡偷偷掉眼淚,也在老爺面前央求了幾次,可老爺總要顧及太太的臉面,不好插手主母管教庶女。況且男人不明白內宅這些彎彎繞,丫頭、婆子侍候著,在哪裡住都是金家的主子,誰還敢欺負不成?崔姨娘說得聲淚俱下,一次,兩次還將就,到了第三次金老爺就不高興了。崔姨娘再沒眼力見也看了出來,嚇得不敢再提。
她聽說幼儀今日回府,一大早就打發小丫頭在二門跟前瞧著,看見幼儀進來就趕忙在這裡等著。遠遠瞧見幼儀又瘦又孱弱的模樣,她的心像被揪著一樣難受。
現如今看見幼儀望著自己的眼裡也泛著淚花,聽見幼儀貼心的話,她感覺前所未有的舒坦。
「姑娘,你真是長大了!雖然我幫襯不上姑娘,可還有錦哥兒。你們可是一個娘肚子里爬出來的親姐弟,你們要相親相愛,相互拉拔。錦哥兒是金府正經的少爺,這金府至少有一半是他的。以後即便是姑娘嫁了人,娘家也要有人做靠山不是?錦哥兒……」
「崔姨娘,你這話要是被太太知道,少不得又是一頓排頭。」劉嬤嬤聽見她越說越不像話,立著眼睛打斷了她的話,「這府中四位姑娘,兩位哥,都是親姐弟!錦哥兒和姑娘都是主子,還需要誰拉拔?再過兩年太太把錦哥兒抱過去教養,一準是錯不了,姨娘不用擔心錦哥兒的前程,將來或許給太太掙個誥命回來!至於姑娘,如今人也大了,多在太太跟前受教總是有好處!姨娘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前一世崔姨娘給幼儀的印象是漂亮有餘,腦子不怎麼好使。不說話靜靜站著倒像一道風景,一開口就露出粗俗不入流的本性。看樣子這一世,變得人只有她而已。崔姨娘還是那個崔姨娘,三句話說不到頭就開始胡言亂語。
崔姨娘被劉嬤嬤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她再愚笨也能聽出其中的意思。雖然幼儀和錦哥兒是她生的,可她卻沒有調教的權利。不僅自己閨女嫁人沒有說話的餘地,以後兒子大了,她見了還要立規矩。
她有些惱羞成怒,指著劉嬤嬤罵道:「我再怎麼上不去檯面,好歹也是個姨娘。你犯不著仗著奶過姑娘,就在我跟前充大。好好的姑娘,都讓你這起奴婢給攛掇壞了!你看著姑娘好性,只要是姑娘的事都要管一管,也不知道誰才是主子了。」
「姨娘這話奴婢可擔當不起。」劉嬤嬤半點都不懼她,「我是姑娘的奶娘,近身侍候姑娘,凡事都要替姑娘想在頭裡,這才是做奴婢的本分!不過我可不敢充什麼大,任何事情還得姑娘點頭才能行事。況且聽姨娘的口氣,瞧不起我們做奶娘的人。姨娘別忘了,咱們金府的老祖宗是做什麼的?你這不是藐視先祖,對祖宗不孝嗎?」
「你……」這樣一個大帽子扣下來,讓崔姨娘毫無招架之力。她氣得手指直哆嗦,卻找不出話來跟劉嬤嬤對嘴。
「姨娘。」幼儀突然開口說話,「你要想讓旁人高看,就要清楚自己的身份。什麼話該說,該怎麼說,該跟誰說,都要有個分寸才行。你是父親的姨娘,是我跟錦哥兒的生母,就連太太都要給些體面。你在這裡跟奶娘爭執,讓旁人瞧見,豈不說你是自降身份?」
這話明顯是偏幫著崔姨娘,劉嬤嬤怎麼可能聽不出來?她原本仗著幼儀年幼,事事依仗自己,壓根就不把崔姨娘放在眼裡,所以言談之中多有輕視之意。在她看來,自己的身份比一個上不去檯面的姨娘要尊貴。俗話說得好,宰相門前三品官!自己可是太太的人,她一個姨娘怎敢要自己的強,即便是到了太太跟前也不用懼她一分一毫!
可她萬萬沒想到,幼儀幾句話,就把她生生扯到崔姨娘腳下!這臉打得,啪啪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