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敗露
崔姨娘見幼儀的病時好時壞有些古怪,就想到那些鬼怪之類的事情。她聽說有個王神婆會些法術,就把體己銀子拿出來討了些符咒。這個符咒需在天未亮的時候,在幼儀頭上燒,一邊燒一邊念咒語,這樣才能有效果。
沒想到她的舉動卻把幼儀給嚇著了,出了一身的冷汗又著了冷風,這才真得病倒了。她開始發熱,昏睡,還說胡話。
崔姨娘聽見她說什麼孤魂、五十年,看透之類的話,嚇得手足無措。
「這可如何是好,不是掉魂了嗎?」她捶著床大哭,「這丫頭真是命苦,一直是七災八難的。好不容易從田莊上回來,卻接二連三的生病。不知道是惹了哪路神仙,符水喝了,符紙也燒了,怎麼就不見好呢?自打姑娘回來,我這心裡才算是有了主心骨。可好日子沒過幾天……嗚嗚嗚……姑娘啊,你要是去了,我也不要活了!嗚嗚嗚……」
這人還沒怎麼樣,她就哭喪一般嚎起來。春花本就是個嘴巴笨的,想要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其他丫頭礙於幼儀,也不好訓斥。
「現在不是該哭的時候。」不知道什麼時候錦哥兒進來了,他爬到床上查看幼儀的狀況,「還是儘快去回稟老太太!」
冬雪聞聽眼睛一亮,一溜煙的跑了。崔姨娘聽見「老太太」三個字立馬不敢再哭,擔心被老太太見了會不喜歡。她又見屋子裡被弄得亂七八糟,趕忙動手拾掇起來。
封氏正在老太太那邊請安,看見冬雪跑得氣喘吁吁有些皺眉。
冬雪到底是有幾分機靈勁,見封氏也在趕忙回稟道:「太太,四姑娘人事不省怎麼叫都不搭理,還滿嘴的胡話,奴婢們都嚇壞了。」
反正老太太聽見了,不管回稟誰目的是達到了。封氏聽見這話心裡稍微舒服了些,卻還是有些惱。不見得有什麼大事,偏生火燒火燎出了人命一般,就不能等她回了寧安居再回稟?當著老太太的面,她又不好訓斥這丫頭。
「怎麼突然就昏迷了?趕緊請大夫去。」封氏趕忙站起來,「老太太不必太擔心,想必是這些丫頭沒經過事,所以才乍唬唬的。我去看看,一會兒再過來回稟。」
「不用你跑來跑去,我這把老骨頭還禁得起折騰。我就你跟著你走一趟過去瞧瞧,四丫頭也是個多磨難的。」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家裡家外一把手,什麼樣的陰謀陽謀沒見過?她見面幼儀的病總不見好,整日吃藥竟一日比一日重,心中難免生疑。
本來封氏管家,她不想多言,做個甩手掌柜享享清福。可她有底線,金家的子孫誰都不能動!
婆媳二人一同去了冬苑,一進屋子就聞到一股子燒焦的味道,崔姨娘縮頭縮腦的挨過來見禮。
封氏最看不上她總是受氣包的樣子,好像自己這個主母把她怎麼樣了似的。
錦哥兒看見她們進來,麻溜的從床上下來,邁著小短腿跑過去。他抱住老太太的大腿,仰著頭眼淚在眼中打著轉,「祖母,你救救四姐姐,我不想讓她死!」
「誰告訴你四姐姐要死了?」老太太彎腰下拉住錦哥兒的小手,感覺這小手除了骨頭就是皮。
她對這個孫子關注的不多,眼下才算是細細打量了幾眼。這孩子瘦弱,模樣也不算太周正,可眼下對姐姐擔憂流淚難過的樣子卻讓人多了幾分憐惜。
封氏見狀一皺眉,掃了崔姨娘一眼,「把錦哥兒帶來做什麼?他人小體格弱,過了病氣怎麼辦?」
崔姨娘感覺封氏的眼神像刀子,嚇得一縮頭,嘴巴嘎巴了兩下又把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
老太太讓人先把錦哥抱下去,隨即過去瞧幼儀。只見幼儀兩頰通紅,雙眼緊閉,嘴唇泛白乾巴巴,明顯是在發熱。再伸手一摸,她身上滾燙得厲害。
「這樣燒下去會燒壞腦子。」老太太馬上吩咐人拿白酒過來給幼儀搓手心、腳心、前胸和後背。不一會兒,幼儀身上的熱稍微退了些,人也睡得安穩起來。
大夫很快就到了,是個從未見過的四十歲左右的男人。老太太盯著他把脈、開方,又問了他些話。
「不瞞你說,為了我這個孫女的身子,都城稍微有些名氣的大夫都看過了。他們都說沒什麼大礙,不過是身子虛弱需要調理。可葯吃了下去,人卻越來越虛弱了。」老太太見他年輕,可把脈、開方都挺熟練,說得話聽著也有幾分道理,「這天還沒冷起來,我這個老婆子都受得住,她反而受了寒氣。」
「哦?姑娘一直在吃藥調理?」那大夫聞聽一怔,「身子虛成這樣是怎麼補的?不會是姑娘年輕不懂,吃了跟藥物相生相剋的吃食吧?」
「哎呦,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些?」封氏聽罷一驚,趕緊吩咐人把之前的藥方都拿來,又讓近身侍候的春花過來回話。
那大夫細細的看了,又細細的詢問了,並未發現有不妥,不由得眉頭緊鎖。
這會子兒,幼儀醒了過來,她一睜眼便見到老太太坐在床邊,眼淚刷得一下就掉了下來。她掙扎著想要起來給老太太、封氏見禮,可腦袋昏沉沉,手腳都發軟。
「乖孩子,你好生躺著吧。」老太太把她按住,「想要給我跟太太磕頭什麼時候都成,等你好了再說。」
這功夫葯煎好了,冬雪端著葯碗進來,幼儀見了直往老太太身後躲,「我不想喝。」
「不喝葯怎麼能好病?俗話說得好,良藥苦口利於病!」封氏上前勸慰著,滿臉都是慈愛的笑意,「你乖乖喝了,然後吃一顆話梅,苦味馬上就沒有了。」
「苦倒還能受得住,只是這葯發酸澀,喝完了許久味道都不散。」幼儀眉毛眼睛皺成一團,腦袋撥浪鼓似的搖著。
「姑娘每次喝葯都難,奴婢每每勸得口乾舌燥,葯更是熱了一遍又一遍。」冬雪輕聲回稟著。
「酸澀?」一旁的大夫聽了質疑著,「我方才看過那些藥方,熬出來的葯苦中帶著微甜,不應該有苦澀的味道啊。莫非是抓錯了葯,所以才導致姑娘的身子沒有好轉?」
聽見這話幼儀的小腦袋探出來,一副嚇著了的樣子。吃錯了葯,不會死人吧?她小小的身子下意識的又往老太太懷裡縮了一下,感覺到她的恐懼,老太太用手撫著她的頭輕輕安慰著。
「姑娘先把這葯喝了再說。」那大夫雖說年輕,到底是去過幾個大戶人家,知道她們這些內宅中齷齪事多。他不過是個混口飯吃的大夫,不想趟渾水。
冬雪聽了趕忙把葯端過去,幼儀遲疑著接過去,可只喝了一小口就吐出來。
「好酸好澀!」她哭喪著臉,「是不是又抓錯葯了?我可不敢喝!」
那大夫聽見這話更是心生疑惑,把葯碗接過去,他先是聞,然後用手指沾了一下放進嘴裡細細品。
「藥渣子可在?我要檢查一下!」看著大夫面色凝重,眾人也都覺得事情嚴重了。尤其是幼儀,看看老太太,又看看太太,最後瞧瞧屋子裡的眾人,小手不由得攥緊了老太太的衣襟。
藥渣子還沒扔,冬雪趕快拿進來。大夫在裡面撥弄著,九味葯不多也不少,沒什麼問題啊!可熬制出來的藥液里分明多了東西,才會有這股子酸澀的味道。大戶人家的水還真是深,這肯定是有人故意投毒!
他不過是個小小的大夫,可不想被卷進什麼豪門恩怨中去,「藥渣子裡面的葯沒多也沒少,就是我方才開的那副。可是葯的味道不對勁,裡面多了東西。」
這話說得巧,腦袋稍微笨一點的都轉不過彎來。不過這屋子裡的都是人精,豈能聽不出這話里的意思?
「誰負責給四姑娘熬藥?」封氏作為當家主母,有人意圖謀害小主子的性命,自然不能袖手旁觀。況且老太太還在場,她必定要明察秋毫!
片刻,丫頭穗兒打外面進來。她低垂著頭,雙手使勁扯著手中的帕子,細細瞧,能看出她的雙腿在打顫。她剛剛走到屋子中間,幼儀突然咳嗽了一聲,她「撲通」一下直挺挺跪下,不說話一個勁的磕頭。
那大夫見狀站起身要告辭,人家家事他這個外人管不著。況且想金家這樣的人家,胳膊折了都往袖子里藏,沒得到處宣揚。
老太太見狀卻說道:「李大夫是吧?初次見面就讓你見笑了。若是你方便,就請移步到偏房候著,一會兒有用得著你的地方。至於診金,我願意出三倍。我這個孫女是個多災多難可憐的,醫者父母心,李大夫應該不會推辭吧?」
「謹遵老太君的吩咐,在下先行迴避,等候老太君的傳喚。」這李大夫最識時務,都城最不缺的就是權貴,人家拔根汗毛都比他的腰粗,他實在是不敢得罪。尤其是他照比其他大夫資歷淺,又是才從郊區搬到城裡開醫館,眼下正是要創名聲的時候。倘若金府咬住說是因為吃了他開的藥害得小姐身子虛弱,他這招牌就徹底打了,以後還指望什麼糊口?不如賣個人情給金府老太君,還能拿銀子!
一直站在老太太身後的陸嬤嬤上前一步,她帶著李大夫去了偏房,封氏見狀眼神一暗。誰都知道陸嬤嬤是老太太的第一心腹之人,在整個金家,誰都會賣幾分面子給她。尤其是她們這些做兒媳婦的,更是不敢有半點的不敬和得罪。眼下她親自出馬帶走李大夫,旁人肯定是上不去前,更別說是試圖暗示誘導了。她這樣做恐怕是得了老太太的授意,那麼,老太太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不容封氏細思量,就見眼前的穗兒磕得滿頭冒血,幼儀見狀越發害怕起來。
「把她拖下去清理一下,免得嚇到四丫頭!」老太太捂住幼儀的眼睛,聲音裡帶著一股子從未有過的凌厲。
話音剛落,便有婆子上前,穗兒半拖半拽被弄了出去。不一會兒的功夫,她又被拽回來,能自己走動看樣子沒傷到筋骨。她再次跪下,這回知道給老太太和封氏見禮了,不過臉色很是難看。
「四姑娘的葯可是你熬的?」封氏立著眼睛問著。
她慌張的點點頭,瞥了老太太一眼飛快的垂下眼帘。
「從頭到尾只有你一人?沒有旁人接觸那些葯?」封氏繼續問著。
她又點點頭,眼睛又往犄角尋摸了一下,隨即盯著眼前的地面。
幼儀看得出,她心中十分的恐慌、害怕,還有一絲矛盾。既然她敢做,自然就想到了會有今天的場面,她早就在心裡應對了不下十次。可想象畢竟是想象,一旦變成現實,她立即就感覺到自己比預想的要脆弱,不堪一擊,而四周的氣氛壓抑的她快要窒息。又或者,她一直抱著僥倖的心理,以為事情不會敗露。
「好個歹毒的奴才,竟敢在主子的葯裡面下毒!你快如實招來,為何要對四姑娘心懷怨恨,又是怎麼下的毒?」封氏拍著桌子厲聲喝道,「你的毒藥是從哪裡來的?可還有同黨?」
封氏對內宅一向管得嚴,二門之內不允許夾帶私藏,如果發現一律先打再攆出去。若是穗兒在葯中下毒,這毒藥的必定是從外面進來的。如此推斷,穗兒必定有幫凶,而且還是個能轉空子從外面帶東西進來的人。連毒藥這樣的玩意兒都能弄進來,還有什麼害人的東西能攔得住?因此封氏這樣問倒在情理之中。只是她忽略了一個重點,倘若穗兒的同謀不是下人呢?再換種說法,穗兒是受人指使,背後之人是這金府的主子。
幼儀聽見她的話,心中不由得冷笑。看樣子封氏必定知情,她見事情敗露,就試圖讓穗兒頂罪。按照她們之前的安排,只要事情敗露,就讓穗兒咬死說是自己對她刻薄、虐待,她便找機會下毒先要害死自己。可看眼下穗兒的表現,幼儀卻覺得事情會變得更有趣。
果然,穗兒支支吾吾起來,她的話前言不搭后語聽著漏洞百出。
「奴婢本來跟冬雪一樣,是姑娘跟前的小丫頭,平日里連屋子都進不得。可眼見冬雪成了姑娘的心腹,整日出入屋子,月錢也漲了,奴婢心裡就不舒坦。冬雪陪著姑娘在莊子上吃過苦,得姑娘厚愛算是應該。可奴婢眼見秋月也風光起來,奴婢心裡越發的不平衡。
她們原本是跟奴婢一樣的人,突然就對著奴婢指手畫腳起來。前一陣子奴婢渾身難受不愛動彈,還被她們罵了一通,奴婢越想心裡越憋氣。偏生姑娘只信任她們,奴婢連說話的餘地都沒有。奴婢想著,她們不過是仗著姑娘撐腰,要是姑娘顧不上她們,她們自然就不會這樣欺負人了。
所以奴婢趁著熬藥,在裡面加了些莽草。這莽草是奴婢從廚房裡拿來的,泡了水留著,每次在葯裡面加一點進去。奴婢不是純心想要害姑娘性命,只是不想讓冬雪、秋月兩個人舒坦。」
莽草怎麼會在廚房?老太太聽了一皺眉。
封氏趕忙解釋道:「老太太有所不知,現在的小商販做買賣是一點都不老實。打從去年開始,八角、桂皮之類的調料開始漲價。不少商販見了就把毒八角,也就是莽草摻進去賣。八角和莽草外形很像,只是莽草的角稍微多幾個,角上面的刺細長彎曲呈鷹嘴狀,若是不細看根本就分辨不出來。因為他們摻得少,也吃不出什麼來,所以一直以來百姓都習慣了。咱們府中採買八角,我都吩咐他們仔細挑過了再用。那些莽草沒幾個,我沒想到會有人用它害人,也就讓她們隨意處理掉了。」
「這本不怪你疏忽,是這起心術不正的人看見縫就要拚命生蛆。她們黑天白夜只想著害人這一件事,自然就能找到空子鑽。只是這等害人的東西還是儘快處理掉,不然讓人心裡不安生。」老太太想要給封氏些臉面,畢竟她是這個家的主母,她若是沒威嚴家裡豈不是要亂套?
封氏感激的瞧了一眼自個婆婆,隨即吩咐人去穗兒房裡搜。去的人很快就回來,說是什麼都沒有搜到。
穗兒一口咬定扔掉了,追問她什麼時候扔的,她先是說前幾日,又說是昨天。
「你說莽草泡的水扔掉了,可今天四姑娘喝得葯裡面還有它的味道,這是為何啊?」明顯的漏洞,屋子裡的眾人都聽出來了。顯然,穗兒並沒有完全說實話,這其中還有隱情。
崔姨娘見狀壯著膽子說道:「太太,這樣的刁奴不打是不會說實話的。要是依奴婢的意思,把茶杯打爛幾個,碎碴子就扔到太陽底下,讓她跪在上面,不招就不許起來!若是她再不說實話,就捆了送到官府。奴婢聽說那些官差審犯人有的是辦法,鐵打的漢子進去都會招認,何況是個弱女子?」
穗兒聽了渾身一激靈,瞧了封氏一眼,隨即求饒起來,「老太太饒命,奴婢冤枉啊!這件事不是奴婢做得,奴婢冤枉啊!」
先是痛快的承認,這會兒又喊冤枉,她這是唱得哪齣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