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慕采珊(上)
下面很熱鬧。
鑼鼓喧天,鼓樂齊鳴,我的鳳鳴一身盛裝,同一個容貌出眾、風度翩翩的少年交拜天地,結為夫妻。
看到這一幕,我都差點忍不住想流淚。
只是。我終究沒有流下淚來是的,我早已經沒了流淚的功能。因為我不是人,我只是一縷殘魂,在這個世間飄蕩了許多年了。
耳邊忽的聽到一陣低低的抽泣聲。隨即一個熟悉的男低音溫柔的勸道:「這大好的日子,你怎麼哭了?」
我低下頭,才發現我已經不在婚禮上,而被帶到了椒房殿。
那對狗男女。他們又已經緊緊依偎在了一起!
不要臉!下流!都一把年紀了,還學小男生小女生一樣摟摟抱抱的,也不害臊!
還有這四周圍伺候的人,他們居然還笑!一個個都一臉贊同的模樣,而且還悄悄的往外退了出去!這對狗男女的行徑叫白晝宣淫,這是於理不合的!給史官看到,只要記上一筆,他們倆就要遺臭萬年!
可是,似乎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洗腦,他們早已經對這樣的狀況習以為常,就連史官都不放在心上了。
真是可惡!
而下頭,那個女人還理所當然的依偎在男人的懷裡,不住的抽噎著,捏著嗓子扭扭捏捏的說著話:「我就是捨不得鳳鳴。我一手拉拔大的孩子,我都還沒疼夠呢,她怎麼就嫁人了?只要一想到她從今往後就要低聲下氣的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得自己忍著,做得好是應該的,做的不好就會被人教訓,我就心疼得不得了!」
「你的意思是說,你嫁給朕這麼多年,一直都低聲下氣的,過得很苦?」男人聲音突然一沉。
女人立馬抬頭。哭得紅通通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盯著他:「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當然不對!明明這些年低聲下氣的人是朕,吃苦最多的人也是朕!」男人義憤填膺的低吼。
女人不悅。「哪有?你是皇上,高高在上,誰人不巴結討好,誰敢讓你低聲下氣?」
「你呀!」男人立馬就道,「這些年,你給朕吃的苦頭還少嗎?偏偏你最會在人前裝模作樣,搞得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讓人都以為是朕欺負你。但只有朕心裡最清楚其實一直都是你在欺負朕!這件事,鳳鳴還有幾個小子都可以作證!朕和忻州王兄提過一句,他也不信,還反教導朕要對尊重你一些,不要亂說你壞話……他們都被你的假模樣給騙了!朕怎麼就這麼可憐,攤上了你這個表裡不一的女人?」
「是嗎?原來皇上覺得臣妾表裡不一?」女人頓時冷笑起來。「既然皇上這麼嫌棄臣妾,那為何還要往臣妾這裡來?您要是喜歡錶里如一的女子,那就去找她們好了,臣妾不在意!反正我已經人老珠黃了,也不求您怎麼歡喜,大家相安無事便好!」
「你這話什麼意思?朕何時說過要找別的女人的話?朕只是說」
「想說什麼,皇上您儘管出去找人說去吧!找誰都行,反正臣妾不想聽,皇上可以走了!」女人根本就懶得和他扯,直接就把他往外退去。
男人還想解釋,但女人根本就沒有給他機會,直接就粗魯的把他給趕出了椒房殿。
這整個宮殿上下的人見狀,臉上卻並沒有多少震驚亦或是害怕,而是各個面色如常,彷彿什麼都沒有看到。
這都叫什麼事?這個女人都已經囂張到這個地步了,就沒人出來管管她嗎?
事實證明,真的沒有。鳳翔王朝人人敬仰的皇帝陛下,就這樣堂而皇之的被他的皇后給趕出了椒房殿,灰溜溜的夾著尾巴走了。
看到這一幕,我再次怒火中燒。
裴映雪,你簡直是在作死!你一定會後悔的!
她彷彿聽到了我的怒吼,猛然轉回頭來沖我一笑。
我心中猛驚,差點嚇出一身冷汗該不會,她發現我的存在了?跟在她身邊這麼多年,她一直都沒有任何反應的啊!
馬上,我就發現我好像想多了。她很快就收斂了笑意,轉身進了一旁的佛堂。
這間佛堂是她常用的地方。她每天都要抽出一個時辰的時間在這裡念經抄經。不過因為今天是鳳鳴大婚,她一早就開始里裡外外的忙碌,並沒有空來念經。現在,她是打算把它補上?
我正想著,卻見她拿起一張符紙燒了,然後就摘下手上的藍寶石戒指,將戒指給投入了正在燃燒著的符紙裡頭。
不要!
我立馬忍不住大叫起來,手舞足蹈的朝那邊撲了過去,下意識的想要將戒指給搶回來。
這個東西絕對不能燒,這是我的棲身之地啊!要是沒了它,我這一抹殘魂也就要徹底消失了!
但是很奇怪,我的手剛碰觸上戒指,我原本以為我會和以往一般直接從裡頭穿透過去。但是這一次,沒有。我真真正正的碰觸到了它,這溫潤冰涼的手感如此陌生卻又如此熟悉,讓我下一瞬就激動得差點想要跳起來大叫!
「看來,你精神還不錯嘛!我還以為這麼多年下來,你已經被這無聊的日子個折磨得要死不活了呢!」身後傳來她的聲音,我猛然回頭,便又對上了熟悉的笑臉。
我心猛地一沉。「又是你!」
「嗯,是我。不過你不用謝我,我也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情而已。」她微微含笑,擺出一副寬容大度的模樣,莫名讓我想吐。
「謝你?憑什麼?我還沒找你算把我困在這個東西裡頭十多年的賬呢!」好容易有了實體,我小心翼翼的試著腳下的觸感。但面對她的時候,我必然是殺氣騰騰的。
她聽了也不生氣,反而笑眯眯的道:「我給了你十多年的時間看著鳳鳴長大,還帶著你一起送她出嫁,難道你還不滿足嗎?」
「果然是你!」聽到這話,我多年來的猜測終於得到了印證,我頓時更生氣了,「為什麼?裴映雪,你對外擺出一副端莊大度的模樣,結果內心卻是如此陰暗惡毒,你好狠毒!」
「如果我真的狠毒,我早在邊關就該讓你徹底的灰飛煙滅了,又怎會讓你繼續存在這麼多年?」她輕笑。
「我這些年存在還是不存在,有區別嗎?我就是你捏在手上的一縷青煙,你什麼時候想滅了我就能滅了我。你這些年沒有滅我,也不過是為了讓我站在你身邊,看著你如何和他相信相愛而已!」
「嗯,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存了這一份心思。可那又如何?你要是不想看的話你完全可以縮在裡頭別出來,可是每次你不是都沒忍住跑出來了嗎?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可不是我逼你的。」
「你!」我被她的巧言善辯說得一怔,剎那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而她卻已經在我對面坐了下來,並指了指對面的位置:「坐吧!我們也是時候好好聊一聊了。」
我防備的看著她。「你又想幹什麼?」
「沒什麼呀!我覺得你肚子里肯定有許多話想和我說,反正現在我閑著也是閑著,就聽你說兩句好了。」她笑眯眯的回應。
我又心一沉。「你這是在向我炫耀?」
「是啊,你看出來了?」她笑,一臉的得意,「哎,現在鳳鳴嫁了,我的一樁心事算是了了。對了,我還得多謝你呢,要不是你早年對鳳鳴那麼大強度的教育,我後來也不至於那麼輕鬆。而且後面的幾個小傢伙也大都是她一手帶大的,可真是為我省了不少力氣呢!」
「你還把我教給鳳鳴的東西據為己有,刊印成冊,寫上了你自己的名字!」我冷聲道。
「嗯,我是這麼做了。」她點頭,依然是一臉的得意洋洋。
我恨得真想活撕了她!
但看看那依然被符紙中的火苗靜靜燃燒著的藍寶石,我不幹擅自亂動。
她察覺到了我的舉動,頓時也揚起一抹笑:「你看到了?沒錯,這張符紙是我特地為你準備的。你看,它的火苗很小,燒得也極慢,因為這張符紙不是尋常的黃紙做的,而是我特地命人去衢州採集的大巫女後人居住的茅屋頂上的茅草,用那個製成的紙,再用你們祖先墳地里的泥土提煉出來墨汁,最終才煞費苦心的做出了這麼一張符。這隻戒指里的魂魄只要遇到這張符點燃的火苗,你才能現出人形。」
「也就是說,等符紙燒完了,我就又要變成一抹殘魂?」我心一涼。
「是的。」她也完全沒有給我緩衝的機會,直接就點頭了。
我忍不住身體一抖。「裴映雪,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說了,和你說話啊!」她笑著,又指了指對面的蒲團,「坐吧!你有什麼話,想說的儘管說,我洗耳恭聽。」記役亞扛。
我靜靜盯著她看了許久。她也不厭煩,一直微笑的回視著我,耐心等待我的反應。
說實話,在耐心這方面,我不及她。
「好!」最終,我還是妥協了,轉身在她對面跪坐下,「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