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程家有女
天剛破曉,晨霧縹緲,坐落在會稽郡諸暨縣苧蘿村的一處磚木瓦房的屋子裡,驟然點了火燭,照亮了一室的清寧。
屋外早已雞鳴,只片刻就聽到村裡早起出門做活的吆喝聲,有遠有近的,直到東方泛白,逐漸大亮起來。
程嬌披著衣裳起身,點著油燈坐到梳妝台邊上。
這架梳妝台與父親母親房裡的如出一轍,是村裡人家給打的,不是什麼好木頭,但使起來方便。除了梳妝台,她屋子裡的松木床、櫸木柜子,在這村裡,都算得上是奢侈品了。這些不過因著她爹在村裡辦私塾教授所得。
程嬌對著梳妝台上的一面稍稍有些划花的銅鏡,看著鏡中的花容月貌,白凈細緻的臉龐,剪水秋瞳素齒朱唇,說不出來得楚楚動人……若非因著這副千嬌百媚的容貌,她早就想死一萬次了!
這副身子的原主,是害了心疼病,一病沒緩過來才掛的,而她不過是後世的一縷孤魂,也不知怎麼的就進了這身子里,冥冥之中,似有什麼牽引著,叫她看盡了這原主荒唐的一生……
這程嬌原是十里八鄉都出了名的美人。這郡縣是古越民族之地,越國又多美女,但程嬌之名尤甚,從小就已是遠近馳名,越長大了便越美,哪個男子見了都挪不動步子。所以自她豆蔻年華,作為秀才的父親程會行就不再准她出門了。
可盛名在外,何況程會行年輕的時候就考了個秀才的功名,雖然後來一直名落孫山,好歹祖祖輩輩都是讀書人,在這苧蘿村也是有名聲的人家。這般讀書的人家,程嬌又是這勾人的樣貌,自她十二、三歲起,媒婆早就踏破了門檻。
原本她該尋了好人家,安安分分地嫁人,可奈何她眼光甚高,千挑萬選,父母總算是給她挑了縣裡的一個陳姓的秀才,就這,原身還尤不滿意,若非那秀才家底深厚,她是萬不肯點頭的。可誰知,那邊一切都備妥了,將兩人八字一合,竟是家宅不寧之象!
原來程嬌屬虎,八字大,又是夜間出生的下山虎,對方一對八字這就不得了啦,可那秀才偏生聽了她盛傳的容貌,如何甘休?家裡只好忍著氣,想著許也不會出什麼事……豈料,剛定親不過三月,那秀才某日竟然落到了河裡,生生淹死了。
這事情著實了不得,那陳家人舉家扛著鋤頭殺上門來,若非村人團結,將人殺下去了,哪裡還有她好日子過?
如此一來,與她美貌的名聲一般,她八字硬的消息也不脛而走。自然垂涎她美色的不是沒有,但家中父母焉能安心娶來這樣的媳婦?但凡家中條件好的,都不想娶她,可條件差一些的,她又瞧不上,如此一來,她的婚事也就生生地被耽擱了下來。
這程嬌一生坎坷,與她心比天高不無關係,若非叫她穿了過來,在程嬌十八歲那年,會有郡太守的小兒子打聽到了這有名的美人,就討得她去作小妾,後來又為了討好京里來的驃騎大將軍,將她送去陪夜,將個好好的嬌美人磋磨得不成樣子,最後竟是被卷了鋪蓋仍到了亂葬崗。
一想到這些,程嬌渾身就顫了顫,攏了攏衣裳,又坐回床榻上,兀自想著心事。
到時候,若郡太守府上來提親,他們是怎麼都拒絕不了的,自古民不與官斗,難道她當真要重複程嬌可憐可嘆的一生?!
此時,隔壁的屋子門一開,程會行身著得體的茶白色細棉衫,直接出了院子往外走。他所半的私塾就在院子隔壁,另闢了**的院子。每日也是在這個時候先去做個簡單的準備。
他一走,他娘子劉氏了出了屋子,正要去廚房做些吃食,路過閨女的屋門口,見窗欞裡邊透出光來,就上前敲了敲房門:「嬌嬌醒了?怎麼不再多睡會兒?」
程嬌正一手枕在腦袋下出神,被劉氏打斷,急慌慌地就起身上前,打開房門,見那美貌婦人站在門口,就側身讓了讓,一邊回道:「娘你也起了?我剛醒不久,正想起呢。」
她爹程會行祖輩都是讀書人,對家裡規矩也嚴,她這般衣衫不整的放在了往日,劉氏也是要同她爹爹一樣說她的,只這會兒因著她前些日子病中的緣故,也就不忍苛責她了。
劉氏邁著步子進了屋子,這四四方方屋子裡,出了床榻也只有梳妝台邊上的杌子能坐人,劉氏就往那兒一坐,看著程嬌關了門,娉婷地走到床榻邊上一角坐下來。
要說起她這個女兒啊,容貌那真是一等一的,擱在往常里,劉氏也是極為得意的,可偏偏她命不好……原本嫁到縣裡的秀才家,當個秀才娘子,若那秀才再爭氣些,自有她好日子過,哪料到會橫生變故。生生地給耽誤了。如今程嬌一晃都十七了,再嫁不出去可真是要被人笑話了。
這些事體在劉氏腦子一過,也不過一瞬而已,下一刻她就對著程嬌笑道:「我坐會兒就去給你們做些吃食,你想吃什麼?做些稀飯和餅子好不好?對了,你喜歡吃油條,娘給你去做。」
程家比起村裡其他人來,條件自然要好上許多。祖輩有些富餘,且程會行又是秀才,秀才可不出公差並免納田糧,還有縣裡發的每月糧食和少許銀兩,加上他又開辦了私塾,村子里還有鄰村都有富餘的人家帶孩童來讀書,往日除了束脩的銀兩,還有人家孝敬的傢具、魚肉。這條件,放在附近村子里都是頭一份的。
程嬌在這家裡是長女,長得又異常得漂亮,自來得父母厚愛,吃的穿的用的,比著條件都是把能給的最好的都給了她,便是她後頭的弟弟和妹妹都沒她這般得意。
劉氏向來緊著程嬌,這番話說完,見程嬌笑著點點頭,只當得她歡喜,心裡不免一松:「那娘先去廚房了,水讓小草給你打好了,你先梳洗一下。」她就怕閨女鑽了牛角尖,連大夫都說了,她這是心病!
劉氏說的小草是程家買來的小丫頭,因年紀小,只在家裡幫襯著做些雜活。
見劉氏說完就出去了,程嬌也不再犯懶,打開櫸木柜子,挑了藍底繡花的曲裾,穿好了又到梳妝台前梳頭髮。
程嬌的頭髮又黑又亮又長,一梳梳到底,直直垂到臀下,程嬌隨手將長發一攏,束在腦後綰了花,再垂下來,系了條綢絹綁了個蝴蝶結,從桌上匣子里拿了枝桃花木簪釵在了腦後。再照了照銅鏡,見清麗芙蓉面,乾淨又有些婉約,便點了點頭,提了裙角起身,打開房門就邁出去了。
小草正在掃地,見程嬌出了房門,忙將掃帚往牆角一擱,匆匆跑到缸檯子上,碰了木盆到她身旁,就在門邊的小杌子上擱下。她生性膽小,東西放下也不說話,又跑回去提了掃帚掃起來。
程嬌就做了一番梳洗,一切妥當后,劉氏已經叫了小草一塊把吃食端到堂屋裡,又裝了一籃子,讓小草提著去隔壁院子給程會行,自己去了另兩間屋子喚兒子和女兒去了。
劉氏除了程嬌這個長女,還生了個兒子叫程定,才三歲而已,還有個半年多前剛產下的幺女陳妍。她抱著程妍,領著程定一起到了堂屋,見程嬌只傻站在四方桌沿上,眉頭一蹙就嗔道:「怎麼不坐下來吃?」邊說邊讓程定也在一旁坐下,自己則抱了程妍坐了下來。
程嬌只推笑:「我不是等娘你一起吃嘛。」她原本就長得明眸皓齒,這樣一笑,只會叫人心生快活,哪裡會讓劉氏捨得?
坐在一旁的程定雖然才三歲,已經會用筷子簡單地夾了豌豆來吃,就著粥喝了兩口,自己揀了油條啃起來,全程不發一語,也沒弄出什麼動靜,看得程嬌稱奇:「弟弟真是乖巧,這麼小就會自己吃了。」
程定聽是在說他,只是一頓,眸中漾起了笑意,卻也不說話,就又吃了起來。
這一家子長得都好看,程定清清秀秀白白凈凈,就是劉氏懷裡正在被喂著的程妍,也是說不出的可愛。
「食不言寢不語,連你弟弟都知道的事,小心你被你爹罵,還不快吃?」劉氏頭也沒抬,一手抱著程妍,一手喂她吃米糊糊。
程嬌暗自吐了吐舌,就不再說話了,也揀了根油條吃起來。
沒想到這家人雖然不過只是普通人家,規矩倒挺重!
好容易一家四口吃得差不多了,程妍打了個飽嗝就有些昏昏欲睡,劉氏對程定說了兩句話,就抱著程妍回屋子去哄她入睡了。
程嬌讓程定先回屋子,她自己就收拾起桌子來,正巧小草從隔壁院子回來了,手上還挎著籃子,見程嬌在收拾,臉色一變,急著上前阻止:「姑娘別動,我來、我來!」
程嬌只好鬆了手,見小草麻利的收拾起來,忽然問道:「小草,早上可吃過了?」
小草手上沒停,搖頭回道:「還沒呢,待會兒我去廚房搯些粥吃就行了。」
程嬌從碟子里揀了兩根油條並一碟子豌豆塞到她籃子里,見小草木愣愣地瞧著她,便笑道:「拿著去吃罷,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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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