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東西兩院
兩人不過略坐了會兒,就起身準備要去給鍾老夫人敬茶了。
雖然他們並未有夫妻之實,好歹也是三媒六聘八人大轎抬進謝府的。謝衡看著她白凈面容,身材細緻窈窕,坐下時淹然百媚,行動時香風細細,這般綽約多姿的美人,聘來作他妻子,實在可惜了……
尤不知謝衡胡思亂想的程嬌,跟著一併出了屋子,才發現他們所處的是個偌大的院子,有些江南園林的師法自然,又比不得那樣精緻的秀美。院子里鬱鬱蔥蔥,植了許多芭蕉和棕櫚。門前的就是一道石子浦成的小道,兩邊各立著高長的綠釉燈台,也不知是通往哪裡的。兩旁都是抄手游廊,每十步就是一盞羊角燈架,深深嵌在牆裡頭。
謝衡就是帶著她往朝西北方向的游廊走去的。
程嬌跟著走了幾十餘步,越走,風光越是不同,通過圓形石洞,仍身處游廊,但左右已是水榭,顯然是到了另一處園子了。
雖然知道謝府並非普通人家,但之前她都待在屋子裡,且屋子裝飾雖然雅緻,卻並不奢華,落在她眼中,也就是一般稍有薄產的人家了,哪裡料到像如今,一出了門,眼睛都要不夠用了!
「這個祖宅還是當年祖父翻修過的,過後每十年稍作修葺,現在才瞧著好些。」許是瞧見她眼中的困惑,他解釋道。
會稽本就地處江南水鄉,人傑地靈,園子的風光自然同其他地方稍有不同了。就是打眼瞧去都是蔥翠,一看就是讀書人的標配,雖然也秀美,卻沒有花團錦簇的艷麗。
程嬌是落後一步跟在謝衡後面的,聽他好脾氣與她說話,將目光從碧玉水池收回來,看向謝衡:「郎君原先一直都住在書房嗎?」
她也不知因何問出這個問題來,但是一說出口,忽然就有些後悔了。
謝衡走在她身前,一頭鴉黑的墨發束在身後,叫人看不到他此刻面色白了白,只輕輕「嗯」了一聲,卻再未說話。
一時氣氛又變得有些古怪,程嬌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也不知走了多久,繞來繞去的,倒是入了素心齋。
見兩人一同過來敬茶,鍾氏眼中盛滿了笑意。此前她心裡就有些擔心,這種擔心直至昨夜,轉變成了深深的焦慮。
知道今晨謝衡回了新房,鍾氏這才稍稍放心。
程嬌隨謝衡進了屋子,也不敢再隨處打量了,眸光盈盈地瞅向正中高坐的老夫人。
老夫人鍾氏,看起來不過五十許,發色都還是墨黑的,即便沒有很精心地保養自己,但也看得出是養尊處優的,不然面上不會這般祥和。
這個婆婆,程嬌昨夜也是見過的,此時心裡也就不那麼發憷了。見有兩個丫頭在身前擺了兩個蒲團,就和謝衡一左一右地跪到了蒲團上。
還是謝衡先敬的茶,從一旁丫鬟手裡的梨花木托盤上接過一盞茶,遞向鍾老夫人。
老夫人接過,輕輕呷了一口,給了紅包,這才又看向程嬌。
見輪到她了,她也學著謝衡,從丫鬟手裡,將剩下的一盞茶接過,再看向鍾老夫人,雙手呈上,臉上就漾起笑意:「娘,喝茶。」
「乖。」鍾老夫人笑著點頭,同樣接過茶,低頭品了一下,將茶几上剩下的那個紅包遞給她。
這些作樣不過都是禮數,謝衡起身後,借口有事就走了,倒是程嬌被鍾老夫人拉著說話。
「聽說,你娘家都喚你嬌嬌?」
鍾老夫人原就出生書香門第,賢良淑德先不說,為人是頂頂良善的。她看起來慈和,跟任說話的時候也是輕聲細語,壓根就沒有她這個年紀常有的婆婆的款。
程嬌暗道慶幸婆婆脾氣好,臉上笑容也就更真誠了:「是,自小叫慣了便沒改過來。」
這媳婦細皮嫩肉的,長得也雅緻,方才兩人站一塊兒端得是郎才女貌,就是太瘦了些。鍾氏笑笑,又問:「家裡還有一雙弟妹?」
「弟弟叫程定,才三年,還有個小妹妹,不足周歲。」這時候,程嬌已經被鍾老夫人引著,坐到了上首的下座,挨著坐得倒也近。
鍾老夫人之前還有些擔心小門小戶出來的,怕沒的禮數,現下瞧著這媳婦卻是越瞧越滿意,特別知道她家裡簡單,風氣又好,聽得連連點頭。
當初,之所以寧可去鄉里聘個讀書家裡的來,也是看中這些個。整個會稽郡,門第適合的人家有多少,除了嫌棄謝衡克妻的名頭,其他可說不出有哪點不好的。這當中,也有不少媒婆,說了豪富之族,鍾氏都未能滿意,其中最最頂要的,就是家中的風氣。程嬌一直只當古代風氣閉塞,實則是她所知甚少。那些富戶,尤其是商戶,更不講究,腌臢事更多。
兩人又說了會兒家裡的事,鍾老夫人忽然話鋒一轉,又問起旁的來:「昨夜可曾睡好?屋子裡的擺設還喜歡嗎?要有什麼不合心意的,只管說。」
程嬌只不好意思地推笑:「就是突然換了個地方,還有些不習慣,不過昨日本就累極,躺下就睡著了,並沒有哪裡不妥當的地方,我瞧著,屋子裡樣樣都是好的。」
開玩笑,老夫人能說三道四地提這不好那不好,她做人媳婦的聽聽也就罷了,哪裡真能道個一二三來?她又不是缺心眼!
鍾氏含笑著點了點頭,忽然躊躇著看了眼媳婦,見她一派溫溫柔柔的,最後還是忍不住提到:「我知道昨夜二郎夜宿在書房了。」
她說著,頗有幾分不好意思地看向程嬌,又道:「二郎曾經三門親事出的岔子,皆因當時一個算命的他命犯孤星,才累得坊間說他克妻。為這個,二郎自責了許久,這才這麼些年下來,都再未成婚。嬌嬌,你可別怪罪他。」
正好這件事,程嬌心裡還有些糊塗,婆婆的話,雖然有一部分說得隱晦,總統也只講了個大概,但也叫她明白了幾分。
難怪昨夜原本還好好的,謝衡突然就這麼奇怪的模樣了……
「娘你多慮了,我怎麼會怪罪郎君呢,今早也是郎君帶我來給娘敬茶的,還有我髮髻上的簪子也是他幫我別的,這般體貼入微,我感激還來不及呢。」程嬌心裡再有別的想法,可也不敢實情道來。她知道婆婆殷殷瞧著她,必是想聽這些的,也不妨先哄哄她老人家。
果然,鍾老夫人聽后,面上總算是放了心,還頗有幾分意趣地仔細瞧了瞧她髮髻上的那枚據說是他兒子給簪的金釵。臨走前,特意送了她一對老坑種的翡翠鐲子,說是謝府祖傳的。
當然了,祖不祖傳她是不知道,畢竟上頭還有個大嫂,前頭又有三房妻室,雖然頭一個還沒嫁進來……
直到回了自己的新房,總算是到了自己的地盤,她坐到羅漢榻上,緩了緩,隱隱覺得,婆婆那翻話,不僅是替謝衡昨夜的事情找補,許是預先給她打了劑預防針。畢竟,謝衡到現在是個什麼想法,她也不清楚,但觀他昨夜的行為,不像是對成親這件事歡喜的模樣。
莫非……謝衡這是結婚恐懼症?!
是了,他搞不好就因為前面莫名其妙地死了三個妻子,結果本能地就對成婚這件事產生躲避的心理……
玉梅進了屋子,小心翼翼地上了茶,擱在程嬌身側的曲几上,見程嬌仿若並未回神,便輕聲地喚了聲「夫人」。
程嬌驚了醒神,就聽玉梅問道:「夫人,是否現在就上早膳?」
謝府的膳食都是各房分開用的,老夫人禮佛,作息與他們都不同,加上謝府大老爺在外出任,二老爺又常常外出。
程嬌點頭,見玉梅正要出去,又將人叫住。
「玉梅,」將玉梅叫到跟前來,就打聽起她原本想問謝衡的事情來:「郎君從前一直都在書房夜宿嗎?」
「是的。」婢女尋常是不能打聽府里爺們的事情,但謝衡的事,闔府上下皆知,且又是正經夫人相問,她答得也就毫無顧忌了:「二老爺原是住在西院的,只是老夫人覺得西院許是風水不好,就在數月前整修這東院。東院原是大老爺住的,不過大老爺外放數年,也不曾在府中待得久。」
程嬌聽得點頭,古人也是信風水的,尤其謝衡娶了三房妻室,結果都不太好。隨即又問道:「那……他書房可有人服侍?」
玉梅點頭:「有謝大、謝二兩個小廝,還有今宵姐姐和元月姐姐打理。」
程嬌頓了頓,一時倒問不了別的了。她其實是想問通房或者妾侍,但看這傻丫頭也不開竅,聽她這樣回話,她就不好再問得詳細了。
算了,來日方長。這些慢慢地也就知道了。
「擺膳吧。」
這東院瞧著比婆婆的素心齋還要大些,正房三間,都是打通的。出了中間那道門進來的堂屋,東西各是一間。東邊的是作主卧,空間極大,西面的她也就匆匆瞧了瞧,像是用來作書房的,只是博古架子上,除了了了幾件古董外,幾乎還是空蕩蕩的。
堂屋邊上有個小廳,圓形的鏤空木門架子,臨玉梅同玉枝將膳食擺到了那小廳里。
小廳與主卧一樣,坐北朝南,臨著南面的窗子。此時窗欞大開,迎風就是一片綠意盎然。
程嬌用了碗粥和金乳酥就飽了,去了書房轉了圈,見也沒什麼有趣的玩意兒,索性就去院子瞧瞧。
方才玉梅也說了,這個東院是府里最大的院子了,她還沒來得及逛逛呢。
...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