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一進入京城,莊重就按耐不住東張西望,一路驚嘆不已,完全不用裝就真實表現出鄉下人入城的那種震驚。大佑不僅風土人情與宋朝相似,就連京城的繁華程度也如同宋朝東京。踏上這片土地比清明上河圖所呈現的要震撼得多,大道又寬又平,店鋪林立,車如流水馬如龍,人煙阜盛一派繁榮景象。
在京中約走了一個多時辰方才到文淵候府,門前兩座大石獅,正門不開。莊重從馬車上下來,周同領著他從角門進入。
文淵候府建得精緻婉約,池塘亭閣,花榭樓台,綠樹成蔭花草點綴,有些蘇州園林的意味。雖十分優美,可謂一步一景,卻少了公侯之家應有的庄肅威嚴,顯得太玲瓏了些。更像是度假別院,而非公侯府邸。
若非之前聽周同說道過文淵候的,否則莊重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文淵候從前乃軍戶出身,曾經還是個馳騁沙場的將軍,這建築風格實在不像一個將軍的府邸。可細想文淵候的經歷卻也能理解,當年文淵候已通過鄉試成為貢生,本躊躇滿志欲赴京參加省試,卻遭遇災難,全家被大水沖了個精光,文淵候當時餓得還吃過觀音土。莫說赴京趕考就連維持生活都成了問題,文淵候無奈之下只能棄文從武去參軍。
大佑實行募兵制,大部分兵源來源於招募,伉健者遷禁軍,短弱者為廂軍。禁兵軍士的俸錢分五等,少則三百多則一千,春冬賜衣。廂兵待遇差了不少,卻也能勉強果腹。這也是大佑為了防止災民造反的手段之一,軍制與宋朝基本相同。當時朝廷正欲攻打大佑唯一也是最後一個藩王鎮南王,招募條件更為優厚,這讓當時不少男兒從了軍,為自己為家人謀求一條活路,文淵候就是其中一個。
大佑雖不及宋朝重文輕武程度,卻也依然帶有歧視。文淵候因大敗鎮南王有功,被授予侯爵之位。一個貧寒子弟能如此快速上升到如此高位並不簡單,可文淵候又做出了令人意外的事。竟是參加了制科考試,更書治國策論直諫時政而得官家賞識,從而又從武從文。
制科乃科舉科目之一,為奇才俊傑所設,皇帝臨時下詔,親自試策。
莊重看到文淵候的時候,饒是之前就知道文淵候相貌出眾也有些意外,這人模樣還真不像一個大將軍。一身月白色對襟寬袖長袍,飄逸宛若謫仙,玉樹臨風頗具魏晉之風。膚若女子一般白皙,唇紅瑩潤,一雙眼睛若天空中最閃耀的星星。這般道來略顯女氣,可配在文淵候身上卻只有男子俊俏瀟洒,不需言語就透露出一股風流之味。明明已過而立之年,卻好似不及弱冠。站在他身邊的妖嬈女子都失了顏色,立於堂中甚為耀眼。
莊重頓時明白,為什麼那些殺手直衝他下手,而從未曾想過圓覺有可能是文淵候之子。圓覺那模樣與文淵候實乃天壤之別,誰也不會把兩個人聯繫在一起。而莊重的外貌,不是他自戀自誇與文淵候同輝,只是至少相較於圓覺他確實更似文淵候。俊秀,卻少了些英武粗獷氣概。
「哎喲喲,瞧這孩子長得可真好,這眉眼這氣韻,一看就是小叔的種。」一個穿金戴銀,恨不得連指甲縫裡都塞滿金飾的中年婦人迎面而來,一股濃重的味道直衝莊重的鼻子,讓莊重有一瞬間都給熏懵了。這人是把一噸的香料都灑在身上了吧!湊近又看到這女人的妝容,莊重簡直不忍直視,和自己是有多大仇啊,才把自己畫成這鬼模樣。
前一刻看到個謫仙,一眨眼就看到個……感覺略微妙。
婦人想拉莊重的手,卻被莊重側身避開,「阿彌陀佛,貧僧乃方外之人,不可不可。」
這句話頓時把婦人惹火了,狠狠啐了一口,「你這孩子真是大不孝,已經到家了還出什麼家,這不是用刀刮你父親的心嗎。」
莊重低頭摸著手腕上的佛珠,「我自來到此世就無父無母,也未曾聽人提起,周施主認定我生於此家,不知各位施主有何憑證?莫要弄錯了,大家尷尬不說,還傷了感情,到時還成我的過錯。」
那婦人頓時拭淚,「我可憐的孩子,流落在外這麼多年,怪不得這般認生。孩子,來,這位是你伯伯,上頭那位是你的親爹,他可是個位高權重的侯爺!你以後可是要享福了。這位是你的繼母,若非她夢到你還活著,又命人辛苦去尋你,你現在還在受苦呢,你可得牢牢記住這份情。來,孩子,快過來叫人。」
那婦人見莊重依然眉頭緊皺,又道:「你放心,你伯母我不會弄錯的,我一見到你就知道你就是我們莊家的種。」
莊重抬頭,一雙眼睛十分明亮,只問道:「這位女施主從前見過我?」
大伯母曹氏眼底閃過一絲彆扭,可表情頗為自傲,「你父親就是我親手帶大的,你與他小時候一模一樣。」
文淵候自打莊重進屋就沒吭過一聲,眼眸暗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其他人也不敢出聲,屋中只有曹氏聒雜訊和莊重的時不時插話。
大伯父庄平見自家弟弟這副模樣,心裡也打起鼓來,又見魏玉華身邊的方媽媽對他使了個眼色,連忙拉住正喋喋不休述說自己曾經如何把文淵候辛苦養大的曹氏。
「啰嗦什麼呢,這時候哪有你說話的份。」
曹氏很惱火自家男人這麼不給他面子,可看屋裡氣氛凝重這才不甘不願的閉了嘴。
屋子裡頓時安靜下來,文淵候依然沒有出聲,其他人也不敢言語。場上的人並不多,表情各異。莊重一個人站在屋子中央,接受各種目光的關注,光禿禿的大腦袋越發像一個大燈泡。
這場面若是露怯今後就沒法混了,莊重昂首挺胸望著文淵候,用自個熟悉的事分散注意力。心裡用解剖刀嘗試怎麼把這副完美的身體一一解剖,既能看清內部情況,又不會損了這副好皮囊。
文淵候莫名感受到一陣寒意,大夏天的卻覺得瘮的慌,這時才啟開尊口,「你可還有未入空門時的俗物?」
莊重搖頭,「皆被此次大災沖得一乾二淨。」
曹氏連忙插話道:「聽聞這次樞州大災比十五年前更甚,不少地方都成了汪洋。」
文淵候並未理會曹氏,又問道:「送你至廟裡的人,可否有留話?你師父可說把你送入廟裡的人是何模樣,你父母是誰?」
莊重道:「我只知我姓庄名重。」
曹氏猛的拍大腿,「哎喲,瞧我之前怎麼說來著,我就說這小子一看就是咱們莊家的人!莊重這名字一聽就是盧柳枝那沒見識的女人起的,一股子殺豬佬的味道。咱們莊家流落在外的血脈就是這孩子,准沒錯!」
莊重嘴角抽抽,他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還有這層含義。
文淵候卻依然未表態,曹氏尷尬的又退了回去,被庄平狠狠瞪了一眼,嫌棄自家婆娘唧唧歪歪的給自個丟了臉。曹氏撇撇嘴不以為然,一個二個不說話這事啥時候才能辦成。
魏玉華從昨天起眼皮就一直在跳,現在看到莊重本人,心裡的滋味無法用言語表達。她想說些什麼,可嗓子眼好像被堵住了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更何況摸不準侯爺是何意,也就更不好開口。她很想扭頭離開,這樣的場合是在提醒她她的肚子是如何的不爭氣!可為了不讓尹悅菡看笑話,強打著精神在這裡撐著。
尹悅菡見到莊重也不由暗暗擰起了眉頭,原本只以為是個鄉下來的土包子必是不成事,若是接了原配模樣更是不會討喜,可現在看這模樣,卻是與侯爺七-八分相似,又得知途中一些事心裡覺得很不痛快。這小子還真是命大!
若這小和尚一來就很興奮的認親必是會被侯爺所嫌棄,可如今不卑不亢並不會被繁華迷惑住雙眼,為人有所堅持,這般最是合侯爺脾氣。
「你想做我庄和的兒子嗎?」文淵候問。
莊重不卑不亢回答,「父母天註定,不以意志轉移。貧僧只問是或者不是,不問想或者不想。」
「你若為我的兒子,從今以後必須要還俗。」
莊重面容泛起糾結,猶豫片刻才道:「貧僧乃俗家弟子,師父一直說我塵緣未了,以後必是要入凡俗修鍊,若能渡劫方可成佛。」
文淵候挑眉,「聽你這話倒是更喜歡當和尚?」
莊重眨了眨眼,「貧僧只當過和尚,其他行當並無經驗,也無法準確斷定。至少目前,貧僧覺得皈依我佛挺好。」
文淵候頓時笑了起來,整個人如沐春風,俊俏的面容更加卓越。屋中懷春女子個個都看得失了神紅了臉,就連曹氏也覺得有些眼暈。這小叔子實在是太出色,把自家漢子襯到了泥底!曹氏怨念的望著自家漢子,明明都是一個爹,怎麼差別就這麼大。庄平長得只能說是不難看,一股糙漢子味道,哪怕現在錦衣玉食也沒法掩蓋那股子土腥味。與謫仙一般的庄和站一塊,完全想象不出是一窩的。
尹悅菡卻完全沒有這些旖旎情緒,心裡充滿了擔憂。文淵候這番話透露了對莊重的欣賞,這對她十分不利。庶子永遠難以與嫡子爭輝,更何況對方還是嫡長子,地位不可動搖。庶子的前途全憑父親的寵愛,若是被爭奪,所擁有的就會少了。
文淵候收斂笑容,認真道:「或輕於鴻毛或重如泰山,從今日起你正式還俗,就名莊重,你能可束髮之時即為入族譜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