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葉落知秋(下)
《元寧實錄•順宗卷》
崇明十三年七月二十帝奉太后北巡。
崇明十三年八月初七周揚報帝喪新君立。
陽玄顥又是傷又是病的卻仍然不忘北幸巡狩拖到七月身子稍好了一些便立刻下詔北巡紫蘇勸了一句陽玄顥興緻正好哪裡肯聽她也只能作罷。
朝廷與後宮的事情太多、太複雜陽玄顥不太想理會了但是北巡不入燕州也應該算是一種表示了。
皇后是一定隨駕的尹韞歡因為二皇子染了風寒特別懇請留宮雲沐雪隨駕其餘又有十位品次不同的後宮隨駕侍奉燕州籍的後宮則是全部被留下。
彷彿察覺了什麼尹韞歡格外地低調起來旁人只以為是因為尹朔過世尹家再無倚恃的關係紫蘇卻不這麼認為臨行前又特別見了尹韞歡一次。
尹韞歡穿了一襲淺青色的宮裙頭上只戴了一隻玉簪十分素雅紫蘇知道她的心境並未多說什麼只是道:「慧貴妃打扮得太簡單了前幾天平南大將軍送了三套翡翠飾過來葉尚宮將那套翠玉步搖的取來賜給慧貴妃!」
紫蘇喜歡玉元寧的好玉出於南疆康焓每年都會送幾套玉器進宮都是給太后的不見得多珍貴難得的是新奇紫蘇多是自己把玩少有賞賜。
尹韞歡也不推辭坦然地謝了恩紫蘇便又篤定幾分慢慢地道:「二皇子怎麼會染上風寒的?」
尹韞歡低頭有些不安:「是保母照顧不周臣妾已命有司處理了。」
紫蘇沒看她語氣依舊平淡:「那便罷了你是母親雖然有宮規但是也該對孩子上心些保母……畢竟不是親生母親!」
「臣妾惶恐!」尹韞歡咬了唇有些委屈。
「這次婉妃也隨駕四皇子尚幼便留在宮中你也須留心照看。」尹韞歡一驚連忙抬頭卻見紫蘇漫不經心地把玩一塊玉佩並未抬眼看她心中更加不安。
「……臣妾卑陋恐難擔當此任。」尹韞歡小心而客套地推辭。
紫蘇輕笑看了她一眼道:「你擔得起!」
尹韞歡更不敢答應了連忙跪下:「二皇子有恙臣妾已是心神不屬實在難以再分心照看四皇子。」
紫蘇眼中的笑意更濃了卻也極認真地道:「無妨自有保母親侍。皇后隨駕宮中事務皆需你操持四皇子處多留心一下即可!」
尹韞歡聽得分明再不好推辭只能應下。
回到啟祥宮尹韞歡才對親信的尚宮嘆息:「本想藉機離了是非沒料到反而添了是非!」
尹韞歡只是覺得不太對勁因此不想置身爭執的中心便想辦法辭了隨駕的榮幸卻沒想到反而接下了四皇子這個有些燙手的麻煩。
尚宮方才也在慈和宮聽得很清楚也知道這事著實麻煩一時間想不出什麼好法子只能寬慰她:「太後娘娘也說了『保母畢竟不是親生母親。』娘娘又不擔撫育的職責且寬心吧!」
尹韞歡卻是冷笑:「寬心?若是別人的你這麼說是不錯可是那四皇子是誰生的?真有什麼一個保母哪裡夠?」
這麼一說尹韞歡更為心涼了——她的處境竟然危險至斯了!
如果那是太后的意願她難道有辦法違背?
再聯想到婉妃的離開若說朝中無人作些想法未免就天真了!
嘩!
尹韞歡忍不住砸了手裡的茶盞。
「雲沐雪!」尹韞歡將滿心的怒火傾向唯一能作的一個咬牙切齒地斥喝之後也明白自己全然是遷怒但是轉念一想:「這些事也的確是因她而起的!」
事實如何尹韞歡很清楚只是不得不找個合理的理由勸服自己。——她也找到了!
陽玄顥本來是讓謝清留京主政的但是紫蘇這個臨時作出的決定讓他不得不改變主意——讓齊朗與謝清都隨駕只留下王素一人在京中主持日常事務。
尹韞歡稍稍鬆了一口氣恭送太后、皇帝與皇后離開皇宮。
無論如何尹韞歡這麼多年始終處於後宮的高位掌握住局面還是能做到的。在問了問四皇子的事情之後她更加放心了——陽玄顥在臨行前特別交代了宮人小照看留在宮中的皇子皇女。
有這句話日後出事追究起來就會很方便想來宮人是要掂量掂量的。
紫蘇無可無不可根本沒有理會那些事一路上都很平靜到了承清行宮夏承正已經在等候了晉見之後一番禮數下來才說了正題:「臣已確認周揚國君病危周揚皇后急調邊境精銳回京。」
陽玄顥沒想到有這麼一個消息不由一愣齊朗便先問了:「殿下是否已有應對的準備?」
夏承正點頭:「周揚是不可慮的倒是古曼……」
「成佑皇帝也有動作?」陽玄顥反應過來立刻追問。
「回陛下古曼並無大動作但是6續有部落以遷居為名向東集結。臣與諸將分析古曼之意不在周揚的國土。」
「趁火打劫?」謝清失笑「像古曼人的打算卻不像成佑皇帝的打算。」
「別真大妃過世成佑皇帝要麻煩一陣子的。」齊朗搖頭「以臣之見古曼自顧不暇。」
家家一本難念的經。別真大妃於一個月前難產而亡孩子也沒能活下來如今古曼宮廷爭亂不止成佑皇帝又需要籠絡各部一時竟沒有辦法只能任局面亂下去。
夏承正對此無異議但是他仍有想法:「齊相是否知道周揚二皇子的正妃是成佑皇帝的寵妃葛布葉的嫡親妹妹?」
複雜的關係卻一針見血。
齊朗是知道的因此他與謝清對視了一下笑道:「知道因此周場的麻煩很多。」古曼有意於此元寧又豈會無意?
殊途同歸倒霉的是周揚是周揚儲君。——他也有支持但是吉薩太遙遠那位聰明任性的女皇是否願意幫助妹夫也是個問題。
「舅舅想如何?」陽玄顥凝神細問。
「寒關如何?」夏承正反問齊朗與謝清低頭輕笑。
北巡的路上陽玄顥一直避著紫蘇這一次卻避不過了他的臣下在等待他的決定他卻不敢再做決定。
肩輿到皇太后的居所前停下陽玄顥沒進門就聽到裡面的喧鬧聲宮人的奉承中夾著母親溫和淡雅的聲音。
「莫要捧殺他了!適兒休息一會兒便去讀書吧!」紫蘇為陽適擦了汗輕笑著哄他離開抬頭便看到陽玄顥。
周圍的宮人立刻給皇帝見禮。
「兒臣參見父皇!」年幼的皇長子執禮恭謹遠比他的年齡顯得成熟。
陽玄顥很少注意自己的長子雖然已經淡忘了但是他知道那並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他的母親很殘酷也很仁慈地為他解決了一切因此他下意識地忽略這個孩子。
小人兒很精神一身寶藍色的短打裝束院子里的箭靶印證在方才紛亂的聲音看著兒子眼裡期待的光彩他下意識地摸了摸他的頭。很難得的親善之舉令陽適很激動在保母的示意他才按捺住情緒乖巧地行禮告退。
「皇帝對子女有些疏遠了!」紫蘇看著這一幕很無奈地感嘆——陽玄顥對孩子沒有什麼親近的心思便是那個四皇子也少有親近的舉動。
陽玄顥臉稍紅了些有些愧疚卻沒有多說什麼——他真的不喜歡小孩。那太麻煩了!
紫蘇失笑:「皇帝還是沒長大啊!」
「我本來就是母后的孩子啊!」陽玄顥尷尬地回了一句聲音很低卻仍讓不少宮人不得不低頭以掩住笑容紫蘇笑得更開心但是她也沒有漏看兒子眼中的不安笑了一會兒便讓陽玄顥扶著自己進殿趙全知機地與宮人留在外面。
「皇帝有什麼事嗎?」進了殿紫蘇邊走邊問因為陽玄顥已經很久沒有在她面前表現出不安之類的情緒了。
「舅舅稟報周揚國君病危想出兵寒關。」陽玄顥定了定神毫不隱瞞地說出事由。
紫蘇似笑非笑地道:「這種事皇帝應該與朝臣商量!」
陽玄顥知道母親的不滿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朕不敢決斷。」這一刻他只能求助於母親。
紫蘇的臉色數變最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天子不敢決斷何人可代?」
「母後娘娘!」陽玄顥單膝跪下「朕……不敢……」
無知方無畏成長之後明白責任之重無所畏懼便成了紙面上最空乏的形容。
紫蘇沒有嘆息也沒有回答只是看著自己的兒子出神。
「……顥兒身為天子你能說出『不敢』便擔起明君的名了!」紫蘇撫過寶座上的絲綾軟墊「智者千慮終有一失沒有人能說自己永遠沒有錯失如果因為害怕犯錯就不去做應做的事情那便是過猶不及了!」
陽玄顥依舊跪著默然地低著頭他知道母親雖然沒有說卻已經指出他是在怯懦了。
不是指責卻比指責更令他無言以對。
除了紫蘇這樣的話沒有人能說即使明白也不能說。
他是君主是最不能怯懦的人。
「……朕若是再錯了……」陽玄顥抬起頭緩緩地問母親。
紫蘇搖頭很認真地說:「戰爭沒有對錯只有輸贏!治國同樣如此正確的事情未必就能成功!」
陽玄顥一怔雙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
「孩兒明白了!」陽玄顥深深地下拜「謝母后指教。」
紫蘇點頭伸手虛扶了一下。
陽玄顥離開之後紫蘇剛要起身就見趙全引了一人進來不由揚眉:「你怎麼來了?還特意避開皇帝?」
進來的是齊朗而且是從側殿過來自然是不想與皇帝照面了。
趙全悄然地行禮退下齊朗笑道:「想見你又何必惹他不高興?」
紫蘇輕笑:「想見我便不會這時候來了!」天色尚早。
齊朗失笑無奈地搖頭:「說得什麼話!」邊說邊從袖中取了一張紙。
「陛下沒讓承正表哥來見你他讓我轉交這個給你。」紫蘇接了過去手卻被他握住抬眼看去不解地問:「怎麼?」
齊朗微笑著鬆手:「沒什麼你先看吧!」
紫蘇打來折起地紙張漫不經心地看了一下便收了起來道:「你就對大哥說我有數了。」
齊朗點頭笑容不變眼中的笑意卻退了。
紫蘇起身走到他身邊握著他的手解釋道:「這是後宮的事情。」她知道齊朗不高興因此語氣中頗有幾分討好意思卻又因為不擅長而顯得彆扭齊朗隨即便笑出聲。
「很有趣嗎?」紫蘇不高興了。
齊朗拍拍她的肩道:「又是雲家?」能勞駕永寧王的後宮事情?並不是很難猜。
紫蘇沒有回答默默地靠著他。
齊朗沒有說錯正是與雲家有關的事情。
雲成海避開有關女兒的事情向永寧王進言為北疆邊防計逐步拆分燕州軍。方法也不錯以分批調換的方式進行夏承正有些心動卻沒有立刻同意。。
第二天齊朗將紫蘇的話告訴夏承正夏承正也就說了事情的原委齊朗聽著卻沒有說話
燕州軍的事情夏承正已有主意不需要他說其它就如紫蘇說是後宮的事情他不能說。
紫蘇那句話的意思就是按夏承正的想法做她沒意見。
齊朗剛走陽玄顥的諭旨也到了華麗言辭之下意思便是兩個字——出兵!
夏承正的動作很快周揚使臣面見陽玄顥前寒關已經被攻克但是夏承正只是攻克寒關並未全取附屬的另外四座城池——他無意刺激古曼。
之前謝清主持簽訂的和約中沒有明確寒關的歸屬周揚連抗議的立場都沒有。——外政廳理直氣壯地對各國宣告:「寒關本就是元寧的!」
在見過周揚報喪的使臣之後御駕便回京了。尹韞歡在接駕時才徹底放下懸著的心。
中秋、重陽天氣日漸轉涼陽玄顥的傷勢也終於被太醫確認為痊癒宮裡的氣氛立刻輕鬆了不少。
永寧王妃就是這個時候進宮的。
「嫂子快成稀客了!」紫蘇半真半假地抱怨倩容側頭作思索狀很困惑地回答:「臣妾前兒還入宮給您請安的!」
這是說笑。旁邊的人也跟著微笑隨後便知趣地找了理由離開。
「不是稀客就是常客了。」眾人離開后紫蘇微笑著對倩容說「那也稀奇。」
這是認真了倩容低頭理了理衣袖慢條斯里地回答:「臣妾聽到些話關於儲君的。」
「哦?」紫蘇淡淡地應了一聲沒什麼表示。
「街上的孩童都在唱『龍君現鳳君隱天下歸一九九同。』很有趣。」
紫蘇點頭:「我知道昨兒有人唱給我聽了。」趙全負責這些怎麼會錯過這種古怪的童謠?
「那麼娘娘喜歡嗎?」倩容輕笑一臉的無辜。
紫蘇輕扣扶手笑道:「為什麼不喜歡?嫂子我現在差不多是無所事事了!臨近年關了熱鬧些好!」
「娘娘說得是!」倩容低頭笑意更濃了。
「今年的正旦大哥應該會回來永寧王府也會熱鬧些!」紫蘇看著她說了一個好消息。
「陛下已經准允了?」倩容知道夏承正因為北疆各營調換的事情上奏請求面君卻不知陽玄顥是否會同意。
「議政廳的公文應該已經出去了!」紫蘇給了肯定的答覆。
夏承正是十一月初七到成越的三天中與陽玄顥單獨晤對五次隨後給予全權的旨意便頒下了。這並不令人意外事實上夏承正上奏章的意思就是想回來一趟為的是女兒的事情。
對這個長女夏承正的感情很複雜卻也不樂見女兒遲遲得不到冊封倩容在信中含混其辭紫蘇也一直不給回復他不能不著急畢竟這也關係到永寧王府的體面。
紫蘇對兄長的催促只是微笑沉默不答但是宗人府還是在十二月前給了冊封的牒譜——從二品、謹宜郡主。
永寧王妃領著郡主進宮給太后、皇后謝恩完禮時謝紋看了看小郡主對永寧王妃道:「舅母是自家人知道我有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不知配得上郡主嗎?」
倩容稍愣了一下這話是當著紫蘇的面問的她抬眼並見紫蘇一臉安詳想了想還是道:「臣妾惶恐此事還需殿下應允。」她自然是允了。
回到王府倩容還沒來得及對夏承正說這事兒就聽下人稟報:「吏部尚書杜全浩大人求見。」
杜全浩是來保媒的正是為謝櫛夏承正也沒猶豫立刻就同意了這婚事。
倩容不解夏承正不在意地道:「隨陽敢請杜家人來提親自然是太后允了冊封禮剛完便來提親你方才又說有事想來就是這事了!」
倩容一個字也答上來只能點頭半晌才道:「可是太后怎麼會想起來與謝家結親?」
夏承正一愣也說不出緣由兩人正相對無語就聽王府長史匆匆稟報:「殿下王妃宮中報喪!」
「什麼?」夏承正與倩容同時驚呼。
「四皇子——暴斃!」長史很艱難地說出那兩個字。
屋裡的兩人卻同時鬆了一口氣。
「這就是原因了!」夏承正對妻子說淡淡地嘆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