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冷月長風(中)
《元寧實錄•順宗卷》
崇明十四年正月帝以蘇恆安為禁軍大統領總領宮廷防務。
蘇恆安是寒族出身還是那種真正的寒素家門五代算下來都找不出一個與官字搭邊的親戚他也不是恩科入仕的而是在服兵役的時候被當時的江夏大營都督賞識著力栽培了一番五年前他被任命為江夏大營的都督。當然也不能否認他的妹妹嫁入汜州杜家是一個關鍵原因儘管只是側室但是一來她嫁的是杜家嫡系的公子二來入門一年後她便生下了兒子。
禁軍大統領是一品的官位不可能允許來歷不明的人擔任資歷稍淺一點都會被質疑陽玄顥選了蘇恆安雖然不合慣例但是也說得過去。於是剛因為輪調而接掌關中大營的蘇恆安不得不再次移交防務前往皇宮。
陽玄顥依著慣例勉勵了一番要求他整肅防務確保宮廷安全蘇恆安也的確有能力迅進入狀態宮衛與禁軍都波瀾不驚地接受了這項人事變動。
陽玄顥的決定在朝廷並沒有引起什麼議論宮衛、禁軍都直接保護皇帝與皇室成員的這種問題外臣不宜過多地干涉更何況也沒有什麼不合理的地方。
紫蘇聽到消息依舊只是冷淡地一笑並沒有任何錶示。
陽玄顥視之為默許雲沐雪卻不這麼看她隱約覺得這一切都在紫蘇的意料中否則紫蘇不應如此淡然。
紫蘇的沉默令雲沐雪不安她很清楚這樣的沉默總有一天會以更激烈的方式結束。
雲沐雪更清楚陽玄顥只是一時悲憤又是第一次面對自己孩子的死亡才會下意識地認定了一切與太後有關其實並沒有太充分的支持。
如果陽玄顥冷靜下來了呢?
雲沐雪不敢想她也明白有些路是不可能回頭。
似乎她只能讓陽玄顥走到不能回頭的地步同時也就壓上了自己的一切。唯一慶幸的是紫蘇也在放任這樣的結果。
慶幸也令人心驚。
——放任到最後那無可挽回的結局也是在意料之中的。
事實上雲沐雪很清楚血濃於水是什麼意思紫蘇只有一個兒子即使到最後那位太后也未必會對皇帝怎麼樣但是她呢?
雲沐雪苦笑不再去想。
正月的慶典結束後宮再次平靜但是謝紋卻很不安皇后掌握著宮法大權在這個時候也就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了謝家無法給她更好的意見以自保畢竟無論是太后還是皇帝相對皇后這個看似顯赫的位置都有著太多的強勢。
倩儀很中肯地告訴她:「謹宜郡主與謝櫛已經訂婚太后對你是有保護之意的但是這並不表示太后不會動你畢竟從宗法上來說你與謝櫛已沒有關係。」
謝紋明白這位嬸嬸的意思太后想保她只是因為她姓謝但是不可否認正是因為那樁婚事陽玄顥才沒有敢對她這個皇后說什麼後宮才平靜地以敬畏之心繼續尊崇她這個皇后。
婉妃的問題很現實——太后與皇上她該如何選?
如果可能她很希望自己能像某些皇后一樣淡泊優雅地遠離世事無論如何屬於皇后的尊榮永遠不可能是別人的但是她不可能做到。
她的家族同樣在兩宮之間猶豫這並不是普通的政治鬥爭而是攸關家族此後幾十年興衰存亡的選擇再好的交情也不能用在這個上面。
謝清在聽到四皇子暴斃的消息時便氣急敗壞想追回杜全浩卻被倩儀攔了下來:「你便是派了人去這會兒尚書大人也已經進了王府怎麼追?承正表哥對長女也不是全無感情不然回京一趟就特地為她求見太后嗎?你悔婚不說別的永寧王殿下先惱了你!你若是想好了我就不攔了可是你連決定都沒下先得罪承正表哥恐怕不好吧?」
謝清也知道追不回來了便沒有堅持卻道:「太后這是逼著謝家表態呢!」
「又不是一時三刻見分曉的事情!」倩儀認定了拖字訣。
謝清也只能點頭。
其實倩儀也知道結了這樁親若是再想脫了太后這邊只能舍了謝紋可是一個皇后對家族來說又豈是能輕易捨棄的?
順勢而為倒是簡單逆勢而動就困難了無論如何謝清也只能先站在太后一邊再慢慢想辦法。
紫蘇看得清楚但是沒有說什麼齊朗卻是找了機會與謝清詳談之後兩人對此諱莫如深再見面親密依舊紫蘇便問了齊朗一聲齊朗冷笑卻沒有說話。
「隨陽有他的難處我本也沒想用他的力。」紫蘇拍拍他的手安慰他。
齊朗搖頭連目光都冷了下來:「不是我不休恤他而是他至今沒個決定這是你我才容他換個人讓他猶豫試試看!真不知道……」
紫蘇反而笑了笑了好一會兒才在他疑惑的目光中開口:「當年謝老是怎麼說隨陽的?便是天塌下來謝清也有應對的法子但是若是事情出乎意料他冷靜下來的時間足夠那邊事情了結了。」
齊朗也想起來了不由笑了笑握著紫蘇的手擁著她笑問:「你真是如此想的?」
「這不是朝堂上的政見之爭隨陽能做的其實有限但是他選錯了就毀了謝家的基業。」紫蘇倚在他懷裡將他的手合在掌心輕笑「他沒有立刻做決定倒也不是壞事!」
齊朗皺眉:「你在說我的決定做得太快?」
紫蘇起身側著頭看了他一會兒輕笑著搖頭:「撇開其它不談你與隨陽不同的是齊家在後宮沒有人你除了我還能選誰?」
齊朗失笑勾起她耳邊的一咎散搖頭說:「你算得好!」
「不是算得好而是景瀚……」紫蘇一直沒有鬆開的手更加用力「你與他不同。」
齊朗微笑沒有說話。
「隨陽只是一時震驚給他點時間吧!」紫蘇似乎十分縱容的樣子。
齊朗揚眉不滿地扯了一下她的頭:「你還真敢說!那你那麼急著設計謝櫛娶謹宜郡主又是做什麼?」
紫蘇笑出聲:「所以他才會震驚!」想了想又道:「景瀚你覺得皇后如何?」
「皇后……」齊朗不明白她這會兒為什麼提起謝紋斟酌著用詞「很有分寸的一個人。」
「她很聰明!」紫蘇微笑「很有分寸的人都是聰明的!」
「你是為了牽制皇后?」齊朗馬上明白了卻很驚訝「有必要嗎?」
「謝紋雖然一直沒露聲色但是她沒有做過一件逾越身份的事情!這不是簡單的『聽話』二字就能說通的!若是她與皇帝同心……會很麻煩!」
齊朗沉默半晌:「陛下會與皇后同心嗎?」
「……他們是結夫妻!」
結為夫妻執手長相依。結夫妻是不同的至少在元寧的禮制中只有結夫妻能夠合葬側妾不說繼室也不能與夫君同穴。
不能說紫蘇多慮謝紋確實在猶豫她從未期待過陽玄顥深情以對自然也不會失望難過。她視他為夫君——她必須忠誠的男人因此她的確想過勸諫。
陽玄顥的舉動令她心寒卻也只是心寒他們之間從未有過深刻的羈絆信任二字確實太單薄了。
陽玄顥指責皇后未盡到嫡母的義務疏忽皇子的狀況。——謝紋上的奏箋也是這樣自責的但是誰都知道那是套話陽玄顥卻抓著不放大有要她自請廢后的意思。
雖然她不是最早伴駕的人但是他們之間有近十年的情份!——竟抵不過一個周歲的孩子!
尹韞歡背上同樣的罪名與謝紋一樣她沉默著領受沒有分辯一個字。——面對盛怒中的皇帝分辯可以算是最糟糕的舉動。
這種情況下所有後宮都是緊張的但是陽玄顥似乎已經在兩個最高貴的後宮身上泄足了怒火竟沒有再遷怒於任何一位後宮包括婉妃。
對此尹韞歡幾於自嘲地對謝紋說:「誰讓妾與娘娘看是尊榮出身卻遠不夠尊榮二字啊?」
謝紋稍好一些:「也許其他人會認為那是榮幸畢竟皇帝還知道你我也沒辦法忽視。」
齊朗不太相信在被陽玄顥近於羞辱地責備之後謝紋仍然會為皇帝考慮周全。
紫蘇看出他的懷疑卻只是溫柔地微笑沒有再解釋。她喜歡此時氛圍而有些解釋是不適合這時的。
齊朗也很喜歡這種感覺。他們身邊總是有太多的繁華喧鬧私密的安靜是他們喜愛的但是意外之所以是意外但是因為它的突然與不受歡迎。
慈和宮很大儘管有浪費的嫌疑卻也是必要的也因為它很大長寧殿總是安靜的因此聽到爭執的聲音紫蘇與齊朗都很驚訝。
蘇恆安離開江夏大營時他的妹夫曾告誡過:「皇室的事情臣下是不能沾的但是有些位置是不可能擺脫皇室的事情的。」很繞口他卻記著了。
那時他沒有料到自己會掌握禁衛大權只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需要記住一些從未接觸過的事情。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禁衛大權不是那麼好掌的——燕貴妃在御花園被一個鬼鬼祟祟的人衝撞受了不小的驚嚇皇帝要他立刻查清循著痕迹竟來到了慈和宮他更是頭痛也擔心若是太后也被驚嚇了他可能就會成為任期最短的禁軍大統領了。
無論蘇恆安怎麼說趙全與葉原秋都不敢放他接近長寧殿的至於其它宮殿倒也配合著蘇恆安搜了一遍見蘇恆安領著人往長寧殿走去兩人同時攔在他面前。
「蘇大人太後娘娘已經休息了!」趙全保持著對外臣的禮節語氣卻是堅定的拒絕。
蘇恆安因他們兩人的動作一愣下意識地道:「就是因此我才要確認娘娘安泰啊!」他是真擔心有人闖進太後宮。
今夜本不是葉原秋值宿因為蘇恆安要搜查她才不得不起來心情不是很好當即就冷笑:「娘娘又沒有出聲自然是安泰。」
「若是……」
「沒什麼若是!」葉原秋答得肯定「蘇大人奴婢不覺得慈和宮有人闖入大人還是去別處吧!」這已是在表示懷疑了。
蘇恆安其實也察覺出不妥了畢竟慈和宮上下都冷著臉顯然很不高興他也不是有勇無謀的人只是對有些事情陌生而已這會兒一愣反而明白過來臉色立時蒼白。
趙全一直看著蘇恆安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手肘輕碰了一下葉原秋示意她見好就收葉原秋也沒堅持緩了一下語氣:「蘇大人是職責所在奴婢等自然無異議可是僅憑一點猜測便去打擾太後娘娘未免就過分了奴婢這個掌印尚宮與趙總管也就不必再在宮中待著了!奴婢等不足惜但是慈和宮的威儀受損奴婢等卻是萬死莫贖了!」
說得嚴厲卻也給了台階蘇恆安臉色數變終於一拱手:「在下初掌禁衛思慮不周之處還請見諒!兩位說得極是在下再去別處吧!」
趙全送蘇恆安出去葉原秋轉頭看了一眼長寧殿一片黑暗寂靜稍候了片刻便擺手讓所有宮人離去休息。
趙全返回時就只見葉原秋一人立在中庭一身的蕭索。
「怎麼了?」趙全有些忐忑以為有什麼事葉原秋搖頭輕語:「雲沐雪……算是毀了!」
即使之前紫蘇還有各種顧慮從今夜開始都是必致其於死地而後快了!
「可憐她?」趙全驚異不覺得那位燕貴妃有什麼值得葉原秋感嘆同情的!
葉原秋再次搖頭:「是陛下與太後娘娘……」
兩位都是至尊至貴之人葉原秋實在說不出那兩個字只能任「可憐」兩個字在口中、心中迴響不息。
趙全聽得懂怔忡了一下只能沉默。
紫蘇聽得分明氣得顫抖齊朗硬攥著她的手才沒讓她妄動他很清楚紫蘇在火頭上將長寧殿拆了都可能但是那樣……很糟!因此儘管他也憤怒卻仍按捺了下來。
按捺下來的只是動作心中的怒火卻怎麼熄不了。
「我要殺了她!」寂靜中紫蘇憤恨地冷言。
「那太容易了!」齊朗親吻懷中人的際聲音極輕也極冷。
既然當時沒有火紫蘇便當作此事沒有生只是教訓謝紋:「後宮的規矩散漫了!」
謝紋請罪隨後便整肅後宮紀律。
蘇恆安當然也查清了事情只是一個小內官白天事情沒做完回去晚了衝撞貴妃后擔心處罰便連忙溜了陽玄顥見查清了也沒深究命宣政廳的刑司處置紫蘇卻了話:「犯錯不要緊存了僥倖的心思便容不得了!」
謝紋被紫蘇眼中的冷意嚇住了不敢違逆內官執事更不敢最後三十杖便讓那個小內官送了命這才了結了事情。
也是因為那人是供奉職司的並非在宮裡伺候才了結得快否則只怕不牽出一群人是不會了結。
二月初十是皇帝的生日自然是隆重盛大的。不是整壽陽玄顥只是白天接受朝臣的恭賀晚上並未設宴只由皇后安排了一個家宴。
這一次雲沐雪相當謹慎事實上自從那次流蘇步搖的事情之後雲沐雪在稍正式點的場合都十分小心裝束。因為是皇帝的生日所有後宮都將自己妝點得極為優美衣香鬢影儘是溫柔紅粉紫蘇特別調笑了幾位引來後宮的笑聲。
見紫蘇高興陽玄顥特別讓幾個會奉承的後宮坐到紫蘇身邊就在調換位置的時候出了事。
雲沐雪與婉妃都很沉靜雖然附和著微笑卻沒有討好太后的心情陽玄顥便示意兩人稍退兩人默然行禮悄悄離開位置婉妃離得稍遠沒什麼問題起身離開的樣子便可以了雲沐雪卻要經過尹韞歡的身邊正好是上湯羹的時候尹韞歡身邊伺候的尚儀只顧著主子竟沒看見雲沐雪經過正碰到雲沐雪身後的宮女一盞銀耳紅棗羹直接灑到雲沐雪身上銅盞落地的聲音令殿內立時安靜。
那名尚儀跪下謝罪雲沐雪穿的是絳色宮裝緋色裙裾上綉著鮮活的石榴花質地上好的錦緞上灑上這麼一攤尤為顯眼雲沐雪不由就沉了臉卻又不好在皇帝面作聽那個尚儀口中不住地請罪更是心煩一拂袖冷斥了一句:「蠢才!」
倒不算過分畢竟身份不同雲沐雪只斥一句倒是那名尚儀的運氣可是那人是尹韞歡的尚儀她當著尹韞歡的面教訓便是大忌尹韞歡面上自然過不去臉立刻沉了下來本來想說的話也咽了下去。
尹韞歡眨了一下眼緩了神色淡淡地道:「燕貴妃說得是是本宮愚蠢竟調教壞了一個尚儀!」
尚儀與尚宮都是由皇后處置的尹韞歡這話一出謝紋只得訕笑:「皇上的好日子讓她先下去反省吧!過了今天再處置!」
「你們什麼身份值得和一個尚儀計較嗎?」紫蘇不太高興了「燕貴妃換了衣裳再來侍駕!好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殿內再次歌舞紛呈笑語吟吟。一個插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