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獨會秀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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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沒等李煜一盞茶喝完，帷帳中便傳出一陣熟悉的琴音，自然是剛才李煜吟詞的時候石秀芳所彈奏的部分，緊接著，一道猶如天籟般悠遠的聲音響起，傳入李煜的耳中：

「滾滾長江東逝水……」

石秀芳自彈自唱，從李煜吟出此詞到來到三樓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沒想到她已經能將這首詞背出來，運用到曲子之中了。石秀芳的吟唱比之李煜，雖然少了几絲滄桑，卻多了幾分蒼涼，尤其是由女聲念出，讓人聞之更為惆悵。

與此同時，簾幕漸漸拉開，露出了石秀芳的身形。

石秀芳的雙手自然嫻熟地在琴上遊走，目光迷離，她的身邊站著一個丫鬟，就是剛才下樓通知麗娘的那個，簾幕自然就是她收起來的。

李煜這才有機會近距離觀察這位蜚聲秦淮河的名妓。

石秀芳身著一襲雪白的湖絲長袍坐在席上，袍服舒展在地上圍成一個圓圈，就好像一朵盛開的雪蓮花一般，身前是一張案幾，案幾一角安放著一個香爐，縷縷檀香就是從這裡面散發而出，案幾正中間擺放著一張古樸的弦琴，一雙如凝玉般的縴手就在琴上撫弄著，石秀芳專註的眼神盯著眼前的瑤琴，就好像對著最親近的朋友傾訴一般。

輕紗覆面，李煜瞧不清石秀芳的面容，但只從身形氣度來判斷，石秀芳應該是個出色之極的美女，絲巾下露出一截如天鵝般優雅的頸部曲線，更增添了朦朧的吸引力。

一曲琴聲奏吧，石秀芳幽幽地抬起頭來，望向李煜，繡口微張，淡然問道：「陸公子年紀輕輕，便能做出如此滄桑通透的詞句，秀芳佩服。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這等詞句定不可能出自一個毫無閱歷之人之口，想必陸公子是個曾經歷過風雨之人吧？」

李煜啞然一笑：「光是能聽到秀芳姑娘的天籟之音，在下便覺得不虛此行了，聽秀芳姑娘的口氣，似乎也曾經歷過一番風雨？」

李煜不動聲色，將話題又拋了回來，石秀芳眉頭微蹙，輕輕說道：「賤妾的些許經歷算得了什麼，既然陸公子不願提這個問題，那也就算了。」

這惹人憐愛的樣子讓李煜一陣心動，他長笑一聲，洒然說道：「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既然是笑談，那自然要說寫輕鬆點的話題，說實話，這還是小生第一次來秦淮河的畫舫呢，不知道秀芳姑娘能否看在這份上，讓小生一睹容顏呢？」

石秀芳面容不變：「賤妾蒲柳之姿，恐怕入不得陸公子法眼，不過如果陸公子堅持的話，也未嘗不可。」石秀芳語氣平淡，望向李煜。

李煜心道不就是見一面罷了，至於搞得像要你陪睡一樣為難嗎？本公子也不稀罕，等我的小窈娘長大點，未必比你差到哪去！想到這裡，他聳聳肩道：「不必了，聽秀芳姑娘的語氣，顯然並非心甘情願，在下從不勉強別人做不情願的事情，能同秀芳姑娘單獨談話已經是在下的福氣了。如果秀芳姑娘不介意的話，能否為在下彈奏一曲《鷗鷺忘機》，在下喝完這杯茶便會告辭，不會打擾秀芳姑娘的休息。」

說罷李煜探了探身，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好，手裡端著自鄱陽湖所產的雲霧茶，半閉著眼，一邊品茗一邊等待著石秀芳的演奏。

石秀芳望著一點都不在乎的李煜，心下頗有些矛盾，這幾年來石秀芳迎來送往無數，雖然只有十七歲，但眼光卻是老辣的很，這位公子年紀雖然不大，但是眉目清秀，渾身已經能夠體現出一股引人的風姿。加上他剛才吟詩所表現出的風流文采，過上兩年更成熟一點的話，定然是個讓女子心動的佳公子。

說實話，見過石秀芳面的人聊聊無幾，只有像李景遂，韓熙載這等身份的人才能見到，這是麗娘想出來的一個一石數鳥的方法，既抬高了她的身份，又不至於太過拋頭露面，丟了身份。但剛才她已經幾乎變相地答應了李煜的要求，而這人卻輕易地放棄，那股無所謂的態度讓石秀芳恨得牙都痒痒的。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她是有幾年沒有出現過這種情緒了。

石秀芳還沒有說話，一邊的侍女曉蘭倒有些惱了，對李煜恨恨地說道：「你怎麼可以用這種口氣對小姐說話，真是太……」

石秀芳揮手制止了曉蘭的話語，朝李煜說道：「秀芳這就為公子彈奏《鷗鷺忘機》，不過公子應也是通曉音律之人，秀芳希望彈完之後，公子也能彈奏一曲，以供互相切磋。」

李煜睜眼忘了石秀芳一眼，見她眼中露出一絲期待，微笑點頭道：「秀芳姑娘吩咐，在下怎敢不從，秀芳姑娘請！」心中卻想，老子欲擒故縱的手段果然奏效，女人就是這樣，你越重視她便表現的越矜持，你要是表現出對她不在意，她反而會想辦法撩撥你，這條定律不管在什麼時代都是一樣的啊！

石秀芳見李煜一副理所當然的無賴樣子，真想跳過去揍他一頓，石秀芳深呼吸了幾下收攝了會心神，玉手輕撫，一曲悠揚舒緩的樂曲如水銀瀉地般流暢地傳出。

李煜閉著眼睛，細細品味曲中所表現出的意境，鷗鷺忘機出自一則著名的寓言。說的是一個漁夫每日在海上捕魚，天上不時地飛過鷗鳥，在他的頭上徘徊，時間久了，鷗鳥見漁夫沒有惡意，都習慣了他的存在，經常落在他的船上，甚至落在他的身上同他玩耍。漁夫妻子知道此事，便勸漁夫下次出海趁機捉幾隻鷗鳥回來，然而懷了這種心思的漁夫出海之後，這些鷗鳥卻再也不靠近他了。這說明當一個人懷有心機的時候，連動物都不願同他親近，故事藉此告訴人們要有一種淡泊無為的心境。

石秀芳對於瑤琴的演奏的確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從漁夫剛出海時見到天高海闊時的舒暢，到鷗鳥與漁夫其樂融融的和諧，再到妻子慫恿時心生心機的急轉，到最後鷗鳥遠離而去時他心下的後悔，都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讓人陶醉忘我。

一曲《鷗鷺忘機》奏罷，餘音繞梁，李煜還沉浸在回味之中，卻聽見石秀芳清新的嗓音說道：「陸公子，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