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杖責出府

第1章 杖責出府

庭院深深,朱牆隱匿在層巒疊嶂的綠樹中,只露出主院一角飛檐斗拱。正午時分,驕陽打在琉璃瓦上,瓦釉反射著一層油光。

琉璃瓦下方,原本開闊到可以跑馬的鎮北侯府正院,此刻烏壓壓跪滿了下人。幾百號人跪在那,卻無一人敢隨意喧嘩。就連老太君房裡最有臉面的衛媽媽,此刻也跟個鋸嘴葫蘆似的跪在最前面。一滴滴汗水在她額頭淌下,滴到面前青石板上,很快蔭濕一片。

午時三刻,正房門打開,從中走出個雲鬢鳳釵的少婦。少婦身後兩名粗壯的婆子像拖死狗般從門檻內拽出個五花大綁的丫鬟,扔下台階,滾兩圈恰好落到少婦腳邊。

鎮北侯府世子妃吳氏站在台階上,連個眼角都沒給腳邊昏迷的丫鬟。輕撫指甲套她咳嗽一聲,本就寂靜的正院,這會更是針尖落地可聞。

「妾室通房先於正室有孕,誕育庶長子,乃亂家之源。通房紅綾身為家生子,自幼深受侯府恩典,卻包藏禍心,私自停葯有孕。老太君有命,杖四十逐出侯府,以儆效尤。」

吳氏尾音還殘留在空氣中,幾百號下人卻是心頭一緊。四十板子下去,身強體壯的漢子尚且熬不住,更何況懷有身孕的嬌弱婦人。

「行刑!」

吳氏一聲令下,早已等候在一側的護院將紅綾綁在寬條凳上,高高舉起巴掌寬的板子,閃著寒光的板子「啪」一聲落人身上,旁邊自有護院計數。

侯府用來懲罰下人的板子乃是特製,堅硬的鐵樺樹木板背面鑲一層一指長的鐵刺,打起來不僅聲音響亮,且板板入肉。一板子下去皮開肉綻,四十板子打完,能把活人紮成肉餡。

終於護院數到四十,暗色鐵刺已經染成鮮紅。滿院下人面色僵硬,跪在最前方的衛媽媽突然哀嚎出聲:「紅綾,娘可憐的孩子。」

趴在條凳上,衛媽媽寬大的衣袍遮住丫鬟瘦弱的身軀。趁人不備迅速從她嘴裡摳出些什麼,又往她受刑之處塞個荷包。

「拉開她。」

吳氏凌厲的聲音傳來,立刻有婆子上前架開衛媽媽。一片驚懼之中,誰都沒注意到衛媽媽方才一瞬間的小動作。

刑場後面,正院第三進的廂房內,鎮北侯府老太君封氏點燃一炷香,朝菩薩三叩三拜后插入香爐內。香煙裊裊,菩薩慈眉善目的臉也稍顯模糊。

廂房門外,侍奉茶點的丫鬟朝前面呶呶嘴,掩住嘴唇小聲交換信息:「光聽板子聲就覺得屁股疼,紅綾姐姐那麼和善一人,哎。」

「噓,以後可別再提紅綾。我聽府里採買的小廝說,這次西北大捷,世子夫人娘家兄弟立了大功。前幾日他們班師回朝,還帶回來好些長得花花綠綠的俘虜。」

「你可別騙我,人只能穿得能花花綠綠,哪能長得跟衣服一樣。」

「真的,他們頭髮是黃色的,眼睛是藍色綠色的,渾身一層毛跟猴子似的。」

「噓,衛媽媽來了。」

談興正盛的丫鬟立刻噤聲,規規矩矩地站在門口,瞧見平日一絲不苟的衛媽媽這會頭髮打結眼眶紅腫,瞬間沒了剛才的興奮。日後府里世子夫人掌家,那些踩低捧高的可不得糟踐他們這些老太君房裡的下人。

衛媽媽跨過門檻,進門便朝佛龕跪下:「給老太君請安。」

「又沒外人,行那些虛禮作甚。」

「這應該是老奴最後一次給您磕頭。老太君仁慈,向來善待咱們這些下人,只是今日紅綾那丫頭被這樣趕出府,老奴無顏繼續賴在府里。」

「你可是在怨老身?」

「老奴不敢,」跪在地上,頭埋的更低,衛媽媽聲音帶上顫抖:「我只是為紅綾抱屈,她還那麼小,甚至還是個清清白白的黃花大姑娘,就被安上這麼個罪名。幸得老太君仁慈,特意使人給她換身厚衣裳,又賞下百年人蔘保她性命,可日後她孤苦伶仃有家不能回,又背著那樣的名聲,該怎麼熬完這一輩子。為人父母,即便為奴為婢生來卑賤,可一顆疼孩子的心也不會比任何人少半分。」

「紅綾那丫頭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本想尋個機靈管事讓她做正頭娘子,無奈被世子看上討了去。哎,冤孽。」

借著老太君攙扶起身,衛媽媽眼角濕潤:「這哪能怪老太君,誰家老人不疼孫子。只如今吳氏一門風頭正盛,世子夫人大勢已成。今日她拿紅綾立威,老奴若是繼續在侯府呆下去,豈不是徒惹人不快。只可惜主僕一場,老奴再不能為老太君守夜捶腿。」

滿頭銀絲的老太君,一瞬間彷彿老了十歲:「都怪我平日太過仁慈,明知吳氏權欲心重、面慈心狠,卻一再放任。既然你想出府,我也不能硬留你在這泥潭,只一件事……」

說到這她聲音降八度,附身在衛媽媽耳邊輕聲囑咐。待她說完,衛媽媽直搖頭。

「這怎麼使得,老奴只是您身邊端茶倒水伺候的下人,見識粗淺身份卑微,如何能代您打理侯府產業。」

「怎麼使不得,」看向佛龕,封老太君面色陰冷:「庶長子乃亂家之源?真是笑話,不單庶長子,任何沾染權勢卻腦子拎不清的攪屎棍,都是亂家之源。鎮北侯府要毀,也不能毀在這毒婦手裡。」

待前面吳氏板著臉再一番訓話徹底立威,命小廝處理紅綾后不久。侯府後院角門,衛媽媽背著昨日收拾好的包袱,裡面另加封老太君給的幾樣信物,在角門新換婆子的啐痰聲中,急匆匆往侯府慣常用的牙行走去。

**

衛嫤在一片針扎般的疼痛中醒來,她不過是跟驢友團在喬戈里峰營地露營時,恰巧親戚到訪,怎麼就疼成這熊樣。

「熱水。」

一出聲她就驚了,這聲音軟綿綿的、還帶了絲少女的甜糯,妥妥的萌妹子,與她女漢子畫風完全不搭邊。

翻個身她試圖叫醒同一帳篷的驢友,誰知一翻身,堪比被暴雨梨花針擊中的疼痛湧來,一瞬間她身上便出了一層冷汗。

這下再大條,衛嫤也察覺出不對勁。不管姨媽痛有沒有這麼驚心動魄,總歸不該屁股疼。強忍住疼睜開眼,面前的一切讓她驚呆了。戴著鐐銬的漢子、神情麻木的婦人、綁住四肢的幼童,燒鋥亮的火盆和烙鐵,綁在架子上被抽打的倔強少年,整一個人間煉獄。

默默咽了口唾沫,衛嫤突然覺得屁股沒那麼疼了。這會她才察覺到,那裡似乎有些異物,手伸過去,在黏糊糊的一片中,她摸到個光滑柔軟的東西,大小形狀有點像她以前裝硬幣的零錢包。出於本能,她沒有立刻拿出來,而是將它挪了挪位置,讓自己更舒服點,然後豎起耳朵繼續留意周圍動靜。

受□□繁榮的穿越文化影響,衛嫤很快就弄明白,她這是穿越了。而且很不幸,沒有穿到高門華府做千金小姐,也沒成少爺們都喜歡的瑪麗蘇絕色丫鬟,更沒開啟農村種田模式,反而落到人販子賊窩,成為待價而沽的商品。瞅著自己細皮嫩肉的小手,衛嫤不由悲觀,指不定一個弄不好,她就被賣進青-樓楚-館當一輩子商品。

打個寒顫,不遠處便傳來聲響:「鞭子、烙鐵收起來,有客人來了,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誰要沒精打采,仔細過後我扒他一層皮。」

衛嫤趕緊睜大眼。穿越前父母早早去世,她孑然一身無牽無掛。雖雙親留下豐富遺產,但一個年少失怙且家資頗豐的小姑娘,想不被人啃得骨頭渣都不剩,總要識時務且有自己的判斷力。換個角度去想,在牙行也沒什麼不好,至少還有選擇權,總比穿成鄉下六十歲員外的小老婆強。既來之則安之,就當進了人才市場要給自己選個老闆唄。

不過這個老闆是終身制,想到這她眼睛瞪得更大。這會她正躺在平板車上,借著車輪上輻條的縫隙,她可以在別人不易察覺的情況下,細細觀察每一個人。

正當她想要靜下心慢慢看時,猝不及防下對上了一雙墨葡萄般的眼睛。

「哥,你快來看,這個姐姐好漂……」

「噓。」

衛嫤皺眉示意小傢伙噤聲,在這之前她剛好看到個扭著腰甩帕子的老鴇。見他乖乖不再出聲,她忙抹一把褲子上的血和泥,胡亂往臉上擦擦,這才打量起小傢伙。

他頂多也就四五歲的年紀,身量剛比平板車高一點,一雙大眼睛透著股機靈勁,高鼻樑小嘴五官極其精緻,只是皮膚有些黑紅乾裂,衣衫也有些破舊。

小傢伙身後不遠處站著位身材高大的少年,兄弟倆容貌如出一轍。但放小傢伙這可愛的五官,到了少年臉上就硬生生成了冷峻肅殺。儘管如此,他看向小傢伙的眼神還是帶著絲溫柔寵溺。

幾乎一瞬間,衛嫤打定主意:就他了。

那麼問題來了,牙行里那麼多青壯婦孺可供挑選,少年憑什麼非要選她這個病歪歪的。

想了想,衛嫤拉過小傢伙的手,在他手心比劃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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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錦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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