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看清局勢
大敗倭寇后,緊隨而來的便是整治江南官場。
兩年前面臨西北貪腐時,慶隆帝是做了好多的心理建設,用為帝近四十年鍛鍊出來的果決才下定決心,揭開著錦繡江山的表象開始腐爛發臭的本質,忍住疼痛挑破一個個膿包。萬事開頭難,經歷了最初的痛苦和兩年的磨礪后,如今面對貪腐他已經能從容淡定。
貪的人又不是他,為什麼要用別人的錯來懲罰自己。
就算他識人不清選出了這麼些貪官污吏,可古人說得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該抄家抄家,該問斬問斬,這兩年來他一直在及時彌補。
他清楚江南官場複雜,這裡不比西北,別說晏衡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就算在朝堂立足多年的老油條,只怕也招架不住,所以他派了自己的兒子前去。本來熟悉政務的武王和魏王是最好的選擇,可眼見著太子倒台後兩人的舉動,慶隆帝心裡很清楚:
派他們去江南,就相當於把一塊肥肉放到餓狼嘴邊。他們不會盡心儘力查處貪腐,只會趁機藉此打壓異己、收攏勢力。
這事只有萬事不沾的端王最合適。厚熙是個孝順孩子,只是入朝堂時間太短,手腕上可能有所不足。考慮到此點,慶隆帝直接給他蓋了幾張空白的聖旨,囑咐他「便宜行事」。
聖旨交付時,看到他一臉坦誠的接過去,沒有魏王那種刻意裝出來的小心翼翼,也沒有武王慣常掩飾不住的竊喜,短暫的失望過後,慶隆帝心中升起一股欣賞。
只有真正心胸坦蕩、全心全意想辦好差的人,得到空白聖旨后才會這般反應。厚熙也許沒有這樣崇高的品性,更多的可能是,他心裡只把他單純地當做一位父親,那個看著他長大、需要他崇敬孺幕的父親。兒子要出遠門,父親給點傍身的東西不就是理所當然?
拋卻這些繁雜的念頭后,他心中想法越發清晰。最適合皇位的不是魏王,更不是武王,而是他一直以來最寵愛、寵得他各種偷懶甚至為個菜譜在京城鬧笑話的兒子——端王。
不說別的,單友愛兄弟、不戀棧權力這兩點皇家就鮮少有人具備。沒有為政經驗並不礙事,他當過皇帝,這事沒人比他更有發言權。任何一位皇帝,哪怕是從太子平穩繼位的,也不可能剛登基就駕輕就熟。如何權衡朝臣,如何掌控六部,這些都需要自己慢慢去摸索。
厚熙不笨,他只是懶。
想到他懶的方式,慶隆帝愁得不行。一般人懶那都是真懶,就如平王那般醉心於吃喝玩樂,恨不得窩在府里不動彈的懶。但厚熙的懶不一樣,仗著腦子聰明他很容易能處理好自己分內之事,這些事做完后不管空下多少功夫,他都不會舉手之勞管下別的事。
這種懶讓人挑不出丁點刺,而且不該管的不管也讓人舒服又放心。如果只是做端王,這種性子能保證他一生榮華富貴、壽終正寢,但換成皇帝這樣就不行了!
他的繼任者,必須大權在握,絕不能是那種傀儡皇帝。而想要做到這點,必須得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心力,這種閑事不管的性子絕對掌控不了朝堂。
怎麼辦?
很好辦!他不是只管份內之事么?那就多給他派點事。
眼見著江南官場要整治,朝中馬上又要出現官員缺口。上次西北查處貪腐,還是他命太子主持加開恩科。那批進士取上來后立刻被他派到空缺的州縣任職,兩年下來吏部考評還不錯。既然法子可行,那就繼續用。
想到這他大筆一揮寫下聖旨:命端王負責本年江南科舉。
江南不僅風景好,美食也特別多。撐一桿長篙在烏篷船上,邊欣賞小橋流水人家的美景,邊飲用兩杯杏花酒,實在是人生一大享受。
有這樣的願景勾引著,端王處理起貪腐來更加賣力。他本就聰慧,淑妃又教得他極懂人情世故,江南官場就算再複雜,但他一頂親王帽子壓下來,一力降十會,任憑那些老狐狸有百般武藝也使不出來。
度過最初幾天的生澀后,他很快駕輕就熟。本人親自上陣,拉出叔王謹王在前面應付總督之類的幾條大魚,然後讓不起眼的平王暗中核算賬目。平王雖然生有啞疾,但其它地方卻優於常人,尤其精通術數。來之前在戶部鍛煉了幾個月,這會他處理起江南賬冊來更是熟稔。其嫻熟程度,讓一直經商極為擅長整理賬目的衛嫤都目瞪口呆。
有平王在,沒幾天就核查出賬目蹊蹺。
江南官員也不是全傻的,自知大禍臨頭,他們只能一邊拖著主事的端王,一邊給京城遞來橄欖枝的武王和魏王回復,試圖尋求一線生機。見端王果然被他們拖著,眾人還有些沾沾自喜。眼見幾天過去八百里加急的信函應該已經送往京城,他們稍稍放心。
可他們放心的太早了,沒過幾日京城傳來聖旨:命端王主持江南科舉。
開科取士,平民百姓都知道科舉是幹嘛的。可如今朝廷明明不缺官員,此時此刻開科舉的意義又在哪?
雖然梅雨季節早已過去,但江南官員卻覺得,沉悶抑鬱的氣氛始終未曾散去。
提心弔膽的日子過了沒多久,平地一聲雷:兩江總督被下旨收押。
先不說這些時日端王一直由他們陪著吃喝玩樂,有沒有功夫查出事實真相。就算他真的查出來,京城距江南千里,等消息傳到皇上耳中,再由滿朝文武商討定奪,然後旨意再傳回來,最快也要半個月。可如今過去才幾天,兩江總督當即表示了疑惑。
「這聖旨是真是假還未可說!」
兩江總督斬釘截鐵地反駁,可還沒等他尾音消失,端王就從另一隻袖子中拿出了份一模一樣的聖旨。同樣的金線緞面,同樣的玉璽,不同的是這張聖旨是空白的。
「這種聖旨父皇那多得是,出京前父皇隨便拿了點給本王。不多,也就這麼一小箱吧。」
端王伸手比劃下箱子大小,一臉不在乎。
他不在於,在場其他江南官員卻在乎到不行。那可是聖旨,尋常人家接到一張就得小心放在祠堂里,每日香火茶果不斷,當成祖宗似得供奉起來。而在端王這,竟然跟帛段隨便紮成捆放箱子里。
但他們能說什麼?人家親爹是皇帝,這聖旨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皇帝都願意給,顯然意思很明白,端王可以全權處置他們。
如果說先前江南官員還心存僥倖,想藉助京城勢力逃過這一劫的話,現在看到這一箱聖旨后,他們已經沒有了絲毫僥倖心理。即便想困獸猶鬥,可面對四十年來將軍權牢牢掌握在手心的慶隆帝,他們拿什麼斗?
「諸位,父皇也並非趕盡殺絕之輩。過往有貪腐行徑者,只要誠心改過,本王定會幫你們向父皇求情。」端王嚴肅地說道,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誠心改過」這四個字就很微妙了,到底怎麼才算心誠?前兩年因貪污被查處,僥倖得以保全的官員給了他們很好的借鑒。不要耍心眼想著轉移家產,青龍衛無孔不入,敢藏匿的話絕對吃不了兜著走。然後想想誰作惡最多,推幾個替罪羊出去平息上面的怒火,同時積極檢舉也能將功補過。
話雖這麼說,可誰捨得萬貫家財和大好前程。再者他們為官多年、早已習慣了受人尊敬,要對著端王那麼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坦誠,一時半會他們還真拉不下老臉。
抱著這種心思雙方陷入僵持,直到端王打破沉默。利用抗倭時整編好的府兵和水匪新編的水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查抄了兩江總督府邸。不僅明面上的官衙、別莊,總督暗中那些居所也沒放過,甚至連外室宅邸都被找了出來。如果說這一項證明了青龍衛無孔不入的話,接下來的江南布政使被捕則徹底讓所有人嚇破了膽。
端王是真的查出來了!他們精心抹平的那些賬面,全都被他查個底朝天。
他們還能怎麼辦?
招吧,最起碼招了還能保住性命。
最先扛不住的是最底下的官員,他們這些微官末吏,平日即便想貪污也沒多少門道。偶爾跟著上峰摻和些事,肉都被上面拿去,他們頂多也就喝點肉湯。如果現在不招,保不齊等最後被上峰推出來當替罪羊。
在第一個縣令忍不住敲響端王暫居行宮的門,上繳貪墨銀兩,安然無恙地走出來后,聽到風聲的官員蜂擁而上。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這些微末官吏平日看起來不打眼,每個人知道的事都不算多。可當這些隻言片語變多,東拼西湊,上面那些人本以為天衣無縫的一些事,就輕而易舉地大白於人前。
而在端王忙碌之事,養胎的衛嫤也沒閑著。通過與西北和京城保持聯絡,她一直在觀察著朝野局勢。
江南這麼明顯的鍍金之旅,慶隆帝為什麼會派端王過來,難道他心中屬意的人並非武王和魏王?這種猜測盤桓在心頭,直到端王亮出那一箱子聖旨后,她終於下定決心。
「阿衡,端王殿下此來江南實在辛苦,你我要全力襄佐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