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第4章 (04)

凱澤的尾牙會總要辦得熱熱鬧鬧,酒店甚至自留了一個最大的宴會廳,專供年會使用。

夏蟬不喜這樣的場合,原因無他,置裝費太貴。

年會公司高層領導都會出席,其中不乏年輕又未婚的青年才俊,當然,結沒結婚,年不年輕絲毫不會影響前廳、客房、禮賓部,浩浩蕩蕩上百號姑娘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決心。既然個個盛裝出席,夏蟬若太過寒磣也未免失禮。

後來,夏蟬僥倖得到了一個取巧的法子:家裡有次做大掃除,她在周蘭床底下發現了一口大箱子,打開一看,裡面七八身旗袍。

周蘭中年發福,斷是無法再把自己臃腫的小腹塞進去。

夏蟬拿出一試,恰巧合身,不免感嘆這些價值不菲的旗袍明珠蒙塵。她當下就徵用了,七八套,不重樣地穿也能堅持個七八年。

周蘭當然不樂意,差點拿剪刀把旗袍鉸了,臨到最後,還是下不了手,只得痛斥夏蟬一頓,又打了通宵的牌,輸得精光,聊作泄憤。

今年尾牙會,夏蟬挑了身墨藍色的旗袍。旗袍樣式古典,底子上暗色花紋掩映,綉著大朵的海棠。夏蟬胃寒,在旗袍外罩了件齊腳踝的羽絨服,脖上掛一條圍巾,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到休息室,她將羽絨服脫下,從袋子拿出一條兔毛的披肩,罩在肩上。

她正在整理妝容,傅如玉推門進來。

傅如玉瞧她一眼,笑說:「又是旗袍。」

夏蟬捏著棉簽把沒塗好的唇彩擦去,「窮,沒辦法。」

夏蟬扭頭看傅如玉,她身上穿的是一身黑色禮服。夏蟬叫不出牌子,但看設計,估計也不便宜。

夏蟬笑說:「想通了?今年怎麼捨得花錢買這麼貴的禮服。」

傅如玉笑了笑,「他今年跟著導師做項目,年終拿了一大筆錢。」

「嘖,真羨慕。」

傅如玉瞥她一眼,「夏蟬,一直想問你,你跟謝星洲是不是……」

夏蟬動作一頓,面上笑容淡了,「嗯,他公司市場主要在帝都,他打算過去。」

「不回來了?」

「他說不回來了。」

傅如玉嘆了口氣,「何必這麼決絕。」

夏蟬沉默。

正這時,休息室門再次打開,陳艾佳隨一陣幽香走了進來。她在兩人跟前站定,掀開穿在外面的大衣,「怎麼樣,好不好看?」裡面一襲大紅的長裙,襯著她盈亮潔白的肌膚,格外奪人眼球。

陳艾佳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個性,從不存錢,到手便花,吃穿用度毫不吝嗇。

陳艾佳笑說:「我就指望今晚上靠這身衣服釣個金龜婿,後半生吃穿不愁,專躺在床上數錢。」

夏蟬說:「祝你好運。」

傅如玉笑了,也跟著說:「祝你好運。」

酒會上衣香鬢影,時時處處都能聽見光鮮的姑娘們掩口嬌笑。

夏蟬逛了一圈,給重要的領導挨個敬酒以後,去了趟洗手間。從洗手間出來,恰和劉弘毅迎頭撞上。

夏蟬躲避不及,只得站定,「劉經理。」

劉弘毅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眼,忽問:「開年就要公布裁員名單,聽沒聽說。」

夏蟬點頭。

劉弘毅似笑非笑,「你倒是一點不著急。」

夏蟬心道,她當然著急,但現在一看,恐怕還有人比她更急。

夏蟬平淡說道:「我只想做好自己的分內之職,至於能去能留,全靠領導定奪。」

劉弘毅鼻子里輕哼一聲,整了整衣領,往前一步,與夏蟬僅隔了一拳的距離,壓低了聲音笑說:「男人硬點兒無妨,女人,該軟的時候,還是得軟。」

夏蟬直反胃,當即後退一步避開了劉弘毅,冷硬說道:「劉總,我回大廳了。」

匆忙走出去幾步,卻又差點撞上人,夏蟬急忙剎住腳步,抬眼一看卻是傅如玉。

傅如玉關切看她:「怎麼這幅表情?」

夏蟬搖頭,勉強笑了笑,「沒事。」

傅如玉看她一眼,笑說:「走路注意點,小心撞上人。」

夏蟬點了點頭,與傅如玉錯身,回到宴會廳里。

暖氣開得很足,夏蟬尋了個僻靜的角落,預備坐下吃東西。然而一回想起方才劉弘毅輕浮調笑的聲音,便覺渾身上下一陣不適。空氣里香水、紅酒和食物的香味混作一團,聞得夏蟬胸口發悶,她預備去休息室套上羽絨服,到外面透透氣。

正坐電梯下去,手包裏手機嗡嗡振動。

夏蟬拿出一看,瞧見屏幕上「謝星洲」三字,頓時一怔。

猶豫片刻,還是接起來。

謝星洲聲音似有幾分疲憊,「吃飯了嗎?」

「嗯。」

謝星洲輕咳一聲,「我去帝都的時間定了,想了想,還是跟你說一聲。」

夏蟬盯著前方,不知所想,「幾號?」

「初五,上午九點。」

夏蟬「嗯」了一聲,「……你感冒了。」

「沒事。」

電梯門打開,夏蟬跟著別人走了出去,「多休息。」

「好,」謝星洲又咳了幾聲,「你也是。」

一時沉默。

最後夏蟬啞聲開口,「沒別的事,那我掛了。」

「好……下雪了,你下班回家注意保暖。」

夏蟬一時惝恍,下雪了?

她抬頭,卻只看到大廳里富麗堂皇的水晶燈,這才意識到自己電梯下早了。

那邊謝星洲說了句再見,夏蟬也跟著說了再見,失神地掛了電話。

她走到門口,有人替她推開了門,一股冷風猛然灌入,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寒風夾著雪花,撲面而來。

崇城今年的第一場雪。

身上的旗袍和披肩完全無法禦寒,夏蟬卻彷彿抵抗不了這漫天飄雪的誘惑,抱著手臂,沿著廊下的幾級階梯走下去。

風分外刺骨,夏蟬站了片刻,突然十分的想抽煙,一模手包,卻想起來煙放在休息室里了。

正打算轉身回去,捏在手裡的手機震了一下。

夏蟬雙腿已開始打擺子,手指顫抖地將手機解了鎖。

竟是賀槐生髮來的微信:夏小姐在賣火柴?

與此同時,不遠處一輛車車子尾燈陡然打起了雙閃,明晃晃的兩束,燈光里雪花飛舞。

手機又是一震:去哪兒,我送你一程。

夏蟬立即抬眼望去,車燈已經熄了。

猶豫片刻,她哆嗦著給賀槐生回信息。

剛打了兩個字,後座車門陡然打開,賀槐生彎腰從車裡鑽了出來。

風大,將他大衣掀起一角,他踏著濕漉漉的地面,攜風裹雪,大步朝夏蟬走來。

到跟前時,忽將大衣一解,往夏蟬身上一披。

夏蟬全無防備,愣了幾秒才回過神,忙說了句謝謝。

賀槐生身上只著針織毛衣和襯衫,寒風灌滿他的褲腿,顯得他身影越發清瘦。

夏蟬頗有些過意不去,掏出手機打字:謝謝,我馬上就回去。

賀槐生拿微信回復:年會?

夏蟬點了點頭。

賀槐生又問:那怎麼你一個人在這兒。

夏蟬剛要回復,又想試試他不是真能讀唇,便仰頭看他,說:「出來抽支煙。」

手機上彈出跳出一條回復:煙呢?

「沒帶出來。」

賀槐生頓了頓,伸手往她身上披著的大衣口袋裡一摸,摸出包香煙和一枚打火機,往她手裡一塞。

夏蟬一看,大衛杜夫。

賀槐生問她:抽得慣嗎?

夏蟬說:「沒試過。」

賀槐生:可能有點烈。

夏蟬:「沒事,我以前抽過駱駝。」

兩人一人說話一人打字,就這樣交流起來。

最後,夏蟬凍得打了個噴嚏,便說:我得回去了,外面冷。

她脫下身上的大衣,還給賀槐生。

賀槐生並沒立即披上,將大衣搭在臂間,

夏蟬從煙盒裡抽了一支,含在嘴裡,手指按了下打火機。

風大,噴出的一點火苗即刻就熄滅了。

夏蟬騰不出多餘的手擋風,打算作罷,賀槐生忽從她手中拿過打火機,伸手一擋,遞到她跟前。

夏蟬愣了愣,還是微微低頭,往前一湊。

微弱一捧火光,映照著她瑩白的肌膚。

不過一瞬,煙點燃了,夏蟬抬起頭。

賀槐生熄了打火機,捏在手裡。

夏蟬說:「我進去了,賀先生,謝謝你。」

她穿一身墨藍旗袍,頭髮照舊上海名媛的模樣盤作一個髻,嫣紅的唇咬著香煙,寒風拂起她鬢髮,淡藍色的煙霧很快消散,披肩上的絨毛也跟著瑟縮顫抖。

燈光之下,這場景說不出的旖旎。

賀槐生收回目光,點了點頭。

夏蟬說:「下回見。」

賀槐生又點了點頭。

夏蟬回到休息室,將那支煙抽完,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兒,越發不想再回去宴會廳。

她給傅如玉和陳艾佳分別撥了個電話。傅如玉的沒人接聽,陳艾佳隔了一陣才接,聲音有些飄,「去哪兒了?」

「艾佳,我準備回去了,你們接著玩,替我跟如玉說一聲。」

「我沒看見她啊。」

「看見了說一聲,沒看見就算了。」

陳艾佳說好。

「你戰果怎麼樣?」

陳艾佳笑了一聲,「你還不了解我,真想靠這個吃飯,還用等到今天。」

夏蟬也笑了。

陳艾佳囑咐:「那你回去注意安全。」

夏蟬收拾東西離開酒店,到停車場的時候,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那輛雷克薩斯已經不在了,剛剛停車的地方還是半干,尚未完全被雪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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