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等你尋到靈藥,幫你煉一爐就是。」
「如此,多謝葯翁了。」
晏北歸一下子笑起來。
葯翁不以為意地搖搖頭。
兩人下棋的地方,是在一塊青岩巨石上,青岩邊有一顆蒼木巨松,針葉團簇,宛若雲蓋,延展而出,如同迎賓老人。
此刻見兩人站起,這顆松樹搖晃著,抖落大片針葉下來。
晏北歸看了一眼,道:「葯翁這顆老松,似乎靈智已開?」
葯翁正把棋盒收回芥子袋,瞥了一眼,道:「還有的磨難呢。」
兩人一起漫步離開松林,轉過幾個彎,步入一間草廬。
草廬無門無窗,四面牆上只掛著草簾,到處漏風,連屋頂的茅草也禿了一塊,看起來又破敗又寒酸,簡直慘不忍睹。
而在草廬之中,有一地火爐,邊上坐著一個白胖娃娃,手裡拿著芭蕉扇,正無力垂著,臉埋在牆上打瞌睡。
「哎呀!」葯翁一下子著急起來,「這時要轉為文火才對,娃娃你氣煞我也!」
老人一個榔頭敲醒娃娃,捏法決掐小了火勢,手不停往丹爐之中灑下一片泛著銀光的草葉,等過了一盞茶,又掀開爐蓋,瀉出其中雜物丹氣。
一邊的晏北歸只感覺烈焰滾滾,伴隨著各種葯香。
若不是那看上去破舊的草席上編織著陣法,恐怕這間草廬早就燃燒起來。
又等了一炷香,爐開丹成。
有半間草廬大的丹爐被葯翁隨手端起來一顛,其中一百來顆色澤如同白玉的圓潤丹藥飛出,落入葯翁早就準備好的玉瓶中。
看上去有至少也是八十古來稀的葯翁身手敏捷,白玉丹一進入瓶中,他就眼明手快蓋上了蓋子。
等他做完這一切,老人回過頭來,半帶著炫耀對晏北歸道:「如何?」
晏北歸:「哪怕是三仙宗的幾位煉丹師也不過如此。」
「哼,」葯翁不屑,「那幾個老傢伙怎麼能和我比,他們拿著幾百年上千年的好靈株,或者妖獸內丹、皮骨,金石才能煉出這樣一爐白玉丹,我拿一百年沒有的靈株便能做到!」
「您老最厲害。」
晏北歸帶著笑意恭維道。
煉出來的三瓶白玉丹最後都歸了晏北歸。
他留下一瓶,另外兩瓶都被他灌入自己的酒葫蘆中,等一息后,白玉丹就會被酒葫蘆化為靈液,再等上三天,便可以徹底變為酒水。
如此大方或者說暴殄天物的行為看得葯翁吹鼻子瞪眼,晏北歸假裝看不到,手指沾了點酒液,逗弄那個白胖娃娃。
老人看著他,嘆息一聲,沒有指責什麼。
晏北歸雖然比他小上百來歲,論修為,曾經也是個一品金丹。
不過……
老人的目光停留在晏北歸的一頭白髮上,不由惋惜。
才過百歲,壽元未盡,卻是一頭白髮,看來傳聞沒錯,他這晏小友自三年前那事之後,就已經境界跌落,氣血大虧,如今雖然重新邁入築基,但能不能重新結丹,都是不可知之數。
散修中難得有晏小友這般天才艷艷的人物,結果到最後,還是落得個這樣的下場嗎?
葯翁頓時更加惋惜起來。
「當年你為你師尊報仇,要是沒有心急就好了,如今落下這內傷……」
晏北歸一愣,很久沒有人和他說起這件事情。
感覺到老人語氣中的惋惜,他因為讓長輩擔憂而心懷愧疚,解釋道:「殺我師尊那魔傀道的金丹靈人再過不久就要邁入化元境界,他本來就比我大上一輩,若我再等上幾年,怕是差距又得拉大,長此以往,報仇之語恐怕會變成休要再提了。」
「話雖如此……哎。」葯翁搖搖頭。
當年這小子說要為師報仇,自己為了激勵他沒說什麼,沒想到這小子這般認真,十年成金丹,拔劍上魔山,不僅殺了魔傀道的那位金丹,還斬盡那金丹的徒子徒孫,這件事震驚滄瀾,人人都以為他與那魔傀道金丹同歸於盡,昨日見到這小子出現在護山大陣外,自己還以為見到鬼了呢。
「當時聽聞,若不是別人信誓旦旦,老朽都不相信那是你做出來的事情。」葯翁道,「你平日太好心,哪位道友有事必然第一個出手幫忙,旁人皆言你人善可欺,害得老朽一直為你擔心,如今見你有決斷,我也放心了。」
「人善可欺……」晏北歸重複這四個字,感嘆地勾起嘴角。
他自踏入修行后,一路行俠仗義,懲惡揚善,沒想到到別人眼中,竟然是一個可欺。
罷了,別人這樣說,他還能改變自己的行為不成,見到哪裡有不平之事,他上前管一管都已經是習慣了。
當年他也是為成為武林大俠才拜入師尊門下,沒想到學的不是武而是仙術,入的不是江湖而是修真界。
不過,就算如此,他如今所作所為,與他當年拜師時想做的並無區別,能管的閑事還多上不少,挺好。
葯翁不知道他所想,老人自己在細細盤算。
且說浩然真人這一脈,代代以浩然為道號,並非出身宗門,乃是散修中的標杆,少數能和三仙宗三魔宗的天之驕子們相爭的人物,但晏北歸如今這副境界,別說代表散修去爭取那一份利益,怕是連自身安全也防護不到。
魔傀道的魔修們摩拳擦掌等著追殺這小子呢。
而且修真界的規矩是不到金丹不收徒,要是這小子此時身損,浩然真人一脈可是半點香火也無,這樣想想,真是讓人心中凄涼。
罷了,丹元大會要開一年,到時無數丹師齊聚東林山,他霍下這張老臉去和玉衡道逍遙道天劍道的丹師走走關係,說不定能求到一枚三轉玉液丹。
於是葯翁換了一個話題,「三轉玉液丹需要哪些靈株,你可曉得?」
晏北歸點頭道:「曉得。」
葯翁:「知道該去哪裡找嗎?」
晏北歸:「無外乎是中原,東陵,南蠻,西荒,北冰,葯翁放心便是。」
葯翁沉默。
這小子一張嘴,把整個滄瀾大世界都囊括進來。
葯翁又問:「一路到底要去哪個地方,該做些什麼,知道嗎?」
晏北歸頓了片刻沒說話。
他總不能說他先見哪裡有閑事可以管,便先去那邊吧
葯翁再問,「你首先打算往何方去?」
晏北歸:「呃……先去東邊看一看?」
葯翁:「……」
從東林山再往東是東陵,東陵往東就到了東海,土地貧瘠,哪裡有什麼好靈藥!
葯翁真真想把眼前這個訕笑著的白髮道士狠狠揍一頓。
半晌,葯翁無奈道:「罷了罷了,你這晚輩,老朽也管不住……不論如何你都先給我去中原一趟,替老朽去找逍遙道的瓊雲掌門捎帶點東西。」
「自然。」
晏北歸應下。
說是捎帶點東西,其實是幫他拉關係,這樣的好意,他必須領下。
他再稽首,拍了拍白胖娃娃的頭,被娃娃依依不捨地抱了一下,與葯翁告別,駕著白雲法器飛上半空。
瀟洒不羈的背影看得葯翁搖搖頭,又敲了白胖娃娃一榔頭。
「雖然晏小友心性是真的好……但是你別學他,知道嗎?」
人蔘娃娃發出不滿的哼唧聲,鑽到地里去了。
晏北歸不知道葯翁在背後說他什麼,白髮道士一邊盤腿坐在白雲上,一邊飲酒高歌。
「一手經書一手劍,一個葫蘆一壺酒,兩袖空空灌清風,唯有俠義心中留。」
拜得仙人求長生,大道漫漫不得休,五湖四海須臾間,何人與我共悠遊。
……他這樣有龍陽之好的男子,怕是找不到一同悠遊的人了。
這樣想著,晏北歸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張臉。
倒是不知道,那位行走神道的春道友,如今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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