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蓮花解暑湯
安嘉慕冷哼了一聲:「要說法兒?怕是要銀子吧。」
安然從裡屋出來:「雖說咱們理不虧,可也得替嘉言想想,畢竟嘉言在朝為官,此事鬧大了,怕不妥當,還是快些解決才好。」
安嘉慕點了點兒子的小嘴:「真不長眼,攪合爺逗兒子的興緻,著實可惡,兒子,等著爹料理了外頭那兩個混蛋,再回來陪你玩。」
噗,噗……小傢伙彷彿頗為不屑,小嘴噗一聲吐出一串泡泡來。
安嘉慕樂了,伸手要抱兒子,卻被安然接了過去,推了他一把:「快去吧,兒子也跑不了,回來再抱也一樣。」
安嘉慕不情不願的整了整衣裳,出去了。
安遠在後頭跟著,暗裡瞧了眼大老爺的臉色,琢磨謝文謝武這倆還真不會挑日子,非趕老爺逗兒子的時候找事兒,以大老爺的脾氣,若是心情好了,說不準還能好說話兒,如今不用想也知道結果。
安嘉慕到大門外的時候,謝家兩兄弟正在哪兒號喪呢。
安遠出來也是楞了一下,剛自己回去給大老爺報信兒的時候,還只有謝文謝武跟兩人的幾個隨從,誰知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就多了好幾個老道,一邊兒燒黃紙,一邊兒嘟嘟囔囔念念有詞,不知是驅鬼還是度亡魂呢,更引了不少人過來圍觀,這還了得。
想叫人驅趕,被大老爺抬手制止,目光劃過謝文謝武,在那幾個老道身上,微微拱手:「道爺辛苦了,敢問是哪兒個道門來打度亡醮的?」
老道見這位衣著打扮,便知定是大燕有名兒的財神,安府的大老爺,哪敢怠慢,忙道:「貧道乃長春觀清塵真人,給大老爺見禮,今兒是應了貴府兩位舅爺之請,前來給侍郎夫人做法事的。」
安嘉慕點點頭:「有件事爺頗為好奇,還望真人賜教。」
「不敢,不敢,大老爺請講。」
「這場法事你們得了多少銀子?」
「這……」即便老道貪財,這樣大庭廣眾之下說價錢,也有些不好開口,見大老爺執意要問,琢磨說了也沒什麼,便道:「舅爺賞了五兩銀子。」
安嘉慕刷的展開的扇子搖了兩下:「就為了五兩銀子便攪了爺逗兒子的興緻,爺著實有些不爽。」
說著臉色一沉:「你是出家人,爺也不為難你,給你兩個選擇,一,立馬從這兒滾,爺一高興,說不準明兒就去你的長春觀打平安醮,二,爺記得你那長春觀就在西城帽子衚衕口是不是,爺有意捐蓋一座寺廟,正選地方呢,爺瞧你那塊兒地兒好,有些風水……」
安嘉慕話沒說完,老道哪還有不明白的,忙道:「打擾了打擾了,貧道這就走,這就走。」忙招呼徒弟一聲,收拾了傢伙什就要跑。
謝文謝武不幹了,一把抓住他:「真人哪裡去?」
清塵忙甩開兩人:「二位爺,貧道還得吃飯啊,若是連觀口都沒了,老道往哪兒容身啊,這五兩銀子兩位還是收著吧,貧道伺候不起。」說著掏出銀子塞給兩人,飛一般的跑了個沒影兒。
謝家兩兄弟雖說知道安大老爺不好惹,可也沒想到這麼橫,一時心裡有些怯,可又一想,自己妹子的確死的不明不白,這要點兒補償算什麼。
想到此,立馬來了底氣:「大老爺,咱們謝安兩家是親家,有什麼話都好說。」
安嘉慕哼了一聲:「你們哥倆就是這麼跟爺好說好道的嗎,披麻戴孝的跑到我安府大門前哭喪,我記著你娘早死了,莫不是你爹也沒了,你們哥倆一難受,哭喪找錯了門。」
噗……周圍看熱鬧的忍不住笑了出來。
謝文臉色一變:「大老爺,我們哥倆就是給我們妹子討個公道,大老爺這是打算仗勢欺人不成。」
安嘉慕樂了:「知道爺喜歡仗勢欺人,還找上門來,是來找不自在的嗎。」
哥倆再沒脾氣也是世族裡出身的大少爺,又從小被他娘寵慣著長大,哪受過這樣的氣,氣性一上來,也就壓不住脾氣了:「你安家欺人太甚,先是把我妹子關到莊子上,不理不睬,后又停妻再娶,如今連人都死的不明不白,即便你安家的勢再大,我們哥倆今兒也要給妹子討個說法,我妹子死的好慘,說不準就是你安家惦記著迎娶新婦,暗地裡把我妹子逼死了,我可憐的妹子啊……」
說著又哭號了起來,只可惜乾打雷不下雨,硬擠了半天也沒擠出幾滴答眼淚來。
安嘉慕卻不急,吩咐安遠:「去給爺搬一把涼椅出來,另外,把夫人一早熬得蓮花解暑湯給爺端過來,今兒這場戲熱鬧,爺得好好瞧瞧。」
安遠忍著笑應了一聲。
不大會兒功夫,兩個小子從裡頭抬了一把竹制涼椅出來,擺在大門的陰涼處,安嘉慕坐下翹起二郎腿,伸手接過安遠手裡的解暑湯,喝了一口,看了謝家兩兄弟一眼:「接著哭啊,怎麼不哭了。」
哄……周圍一陣大笑,哥倆哪還哭的起來,咬著牙:「安嘉慕,你別太過分,我妹子是在你安家沒的,你安家想這麼不明不白的,就把人收斂了,門兒都沒有。」
安嘉慕點點頭:「那依著你們哥倆兒想怎麼著?」
兩兄弟一愣,以為他鬆口了,一想到白花花的銀子,立馬換了個臉色:「那個,我們哥倆也不想怎麼著,畢竟人都沒了,有道是人死如燈滅,只是這人沒了,大老爺總得意思意思吧,也不能就這麼黑不提白不提的對不對。」
略靠近些低聲道:「更何況,誰不知大老爺家貲萬貫,您隨手賞我們哥倆幾個,也算不得什麼。」
哥倆幾句話,周圍看熱鬧的人聽了去,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鬧了這麼大陣仗就是為了訛安家銀子來了。
安嘉慕把解暑湯遞給安遠,接過扇子扇了兩下:「你們倆說的貌似也有些道理,我安家就是銀子多,隨手賞幾個,按說也不叫什麼大事。」
「就是就是,大老爺抬抬手,我們哥倆過去了,咱就都過去了,也省的鬧大了,傳出去貴府的名聲不好聽。」
安嘉慕卻笑了起來:「可爺自來就有個癖好,爺心情好了,隨便賞個要飯的百八十兩,也不叫事兒,就當替我兒子積德了,可爺若是心情不好,給一個大子,爺心裡都彆扭,爺今兒本來心情蠻好,你們哥倆非跑到這兒號喪,弄得爺這會兒心情極差,想要銀子,兩個字,做夢。」
哥倆這才知道是給安嘉慕耍了,臉色氣的青一陣白一陣的,半天才順過氣來:「大老爺這事兒可別做的太絕了,即便您大老爺不在意名聲,難道就不替您兄弟想想,不替尚書府想想,我謝家雖如今大不如前,好歹跟皇上沾著親,我們哥倆要是真豁出去告御狀,到時候,吃不了兜著走的怕是你們安府。」
安嘉慕樂了:「告御狀?成啊,想爺一介平頭老百姓,還沒打過這樣的體面的官司呢,若能讓皇上斷一會兒我安家的家務事,也是造化了,兩位若告御狀就請快些,用不用爺幫你們遞送狀子上去啊,這狀子得遞到皇上的御案前,可別遞錯了衙門。」
「你……你別欺人太甚。」
安嘉慕臉色一沉,站了起來:「你們倆還真是蠢貨,爺倒是想勸勸你們哥倆,眼裡別光盯著白花花的銀子,就什麼都顧不得了,想想你們娘是怎麼死的,再想想前頭你妹子幹了什麼事兒,若不是念在兩個侄兒面兒上,爺這會兒早上衙門裡告你謝家了。」
「告,告我們謝家什麼?你,你莫名其妙。」哥倆真有些怕起來。
「告你謝家縱容女兒圖財害命,敗露之後畏罪自盡,爺這兒人證物證可都齊全的緊,本來爺想著,這婦人再狠毒,死了也就算了,你們哥倆既然非要不依不饒,那成啊,就把這事兒抖摟個水落石出,叫大傢伙兒也明白明白,你謝家教出了一個怎樣惡毒的女兒。」
哥倆心裡暗驚,當日安家把一娘是送到莊子上之後,可是把他們找了來,一娘怎麼謀害安家的兩位少爺,更下藥毒害安府妻妾,以至於大老爺險些斷子絕孫的事兒,他們一清二楚,這事兒若是翻出來,可是兩條人命啊,安家真要是執意追究,謝家的確脫不了干係。
更何況,他們哥倆也就嘴裡說說大話,真告御狀,往哪兒告去啊,即便跟皇上沾著那麼點兒親,早沒情份了,若皇上有一絲顧念謝家的心,謝家也不會沒落至此。
再說打官司,就連老百姓都知道,衙門口朝難開,沒有銀子別進來,謝家如今是要勢沒勢,要銀子沒銀子,而安家呢,真是要什麼有什麼,這官司是真要打起來,有自己什麼好兒啊。
本來想的挺好,抓著這個機會,趁機訛幾個銀子,也好過幾天兒熨帖日子,畢竟安家有的是銀子,大老爺又是個格外大方的,當初不就把香料鋪子還給謝家了嗎。
想到此,卻想起了一件事,哥倆咬耳朵商量了商量,謝文上前一拱手:「今兒是我們哥倆不知底細,貿然前來,攪擾了貴府清靜,大老爺莫過意才是,只不過,這人死為大,不管怎麼著,我妹子也是沒了,當初我妹子嫁到安家來的時候,嫁妝可不止一間香料鋪子吧。」
周圍看熱鬧的老百姓不禁竊竊私語:「這哥倆真不是東西,鬧半天,是來要自己妹子的嫁妝來了,俗話說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這嫁妝哪有往回要的理,忒不要臉了……」
安遠也是氣的不行,忍不住開口:「若這麼說,當日我們安家下的聘禮,先請還來,還有,這麼多年謝氏夫人暗裡接濟娘家的銀子,一筆一筆的賬目都記的清清楚楚呢,也都還回來。」
話既然說到了這份上,哥倆就沒打算要臉:「大管家這話不對,聘禮本來就是該給的,至於接濟娘家,這個我們哥倆可不知道。」
安嘉慕擺擺手,安遠方退後兩步。
安嘉慕略沉吟道:「把謝氏的嫁妝還給你們,也不難,只是既然嫁妝都還了,謝氏也就算不得我們安家的媳婦兒,你們需把她的靈位迎回去,就當沒嫁這個女兒,如何?」
哥倆你看我,我看你,雖說這麼干,有點兒對不住自己妹子,可想想自己的親爹,不一樣把他們娘一把火燒了嗎,還把骨灰倒進了茅廁里,自己妹子一個靈位罷了,有什麼啊,先把欠下的賭債還上要緊。
想到此,點點頭:「成。」
兩下里達成協議,周圍人沒有不罵這哥倆兒,合著,就是為了銀子來的,為了銀子連自己妹妹的靈位都不顧了,什麼東西啊。
哥倆只當沒聽見,回去謝府跟自家老頭子一商量,老頭子一拍桌子惱了,指著他們:「你們傻啊,你妹子當初嫁過去,有個屁嫁妝啊,統共就那麼幾箱子,還都是七零八湊好容易湊上的,老子要是有銀子,何必跟他安家攀這麼親啊。」
哥倆給老頭子罵了個狗血臨頭,忙道:「爹,大老爺還應了只要咱們把我妹子靈牌迎回來,除了當初的嫁妝之外,還會給一千兩銀子。」
一千兩?老頭子眼睛一亮:「那還快點兒,去長春觀找牛鼻子老道,把你妹子的靈牌迎回來。」
哥倆真就去了長春觀。
清塵哪敢再管他們這檔子事兒啊,如今算是知道了,安大老爺可比外頭傳的厲害多了,只抬抬手,自己這個落腳的地兒就沒了,都說安大廚是菩薩,這位大老爺就是活生生的閻王啊,惹這位,不是找死嗎,忙叫兩個道童把謝家哥倆趕了出去,交代下去,以後只要是謝家的事兒,一概不接。
哥倆沒轍,便又去了前頭不遠的關帝廟,找了兩個老道把謝氏的靈牌迎回了謝家。沒了謝氏曼娘就成了正兒八經的侍郎夫人。
安然心裡知道,安嘉慕一直膈應謝氏,哪怕人死了,謝氏做的那些事兒,也是他心裡的疙瘩,哪怕就是個靈牌擺在安家祠堂里,每每瞧見,也彆扭的不行,這才接著謝家來鬧的機會,把謝氏送回她娘家去。
安然覺著,若不是顧念謝氏到底是皓思皓玉的生母,怕謝家那不是人的父子跟對待謝氏娘一樣,一把火燒了,倒進茅廁里,這男人說不準,會讓謝家連同謝氏下葬的棺槨一起迎回去。
說起這個,安然便覺,謝氏之所以如此狠毒,完全就是基因傳承啊,她娘毒,她爹更毒,聽說不知怎麼知道,當年謝氏娘把他的一個稀罕的小妾弄死之後,屍首丟進了糞坑裡,便把謝氏娘的骨灰也倒進了茅廁。
稍微有點兒人性良知的人,也不會做出這樣令人髮指的事情來,也難怪嘉慕說謝家如今就剩下大門了,裡頭都是沒有人性的畜生。
不知是不是報應,謝家迎了謝氏回去沒多少日子,就因謝家老太爺在家造爐,練什麼長生丹,夜裡沒看好火,一把火燒了起來。
本來這幾天,天天都下雨,若是趕上下雨,謝家這把火也就撲滅了,偏生謝家起火的這晚上,天雖陰,就是一滴答雨都不往下落,反而起了風。
而且,這風也邪門非常,不往左右刮,只是往後卷,風助火勢,轉瞬間,謝家宅子變成了一片火海。
謝家做人不地道,平常也不積德,把左鄰右舍都恨壞了,沒一個出來幫忙的,只管自家,沒一個理會謝家的。
大火燒了半宿,眼瞅著燒的差不離了,天明的時候,天上一個響雷,暴雨傾盆而落,澆滅了火勢,左鄰右舍的宅子毫無損傷。
京里的百姓議論紛紛,有的說是謝家缺了大德,才得了這樣的報應,有的說是謝家死的不明不白的那些冤鬼作祟,總之,沒一個可憐謝家的,都說謝家活該,可見這謝家有多招恨。
起火的時候,謝家父子三人,正叫了幾個粉頭進去吃酒耍樂呢,後半夜,早吃的酩酊大醉,火一起想跑都沒力氣,活生生燒死了,連同那幾個粉頭一起,倒也落了個風流鬼。謝氏的靈牌也跟著謝家大宅一起化成了灰燼,連點兒痕迹都未留下,這大概也是她的報應。
「不知她如今在九泉之下悔不悔?」
曼娘低聲問安然這話的時候,安然看了她一眼:「你這心也太善了,你管她悔不悔的,不管悔不悔,都是她該得的,咱們人活在這個世上,總要有必須的規則,就是善惡有報,若是惡人做盡了壞事之後,還能得個善終的結果,咱們這就不是人世,是阿鼻地獄,這樣的結果最好,往後在嘉言跟孩子們面前,也別提她了,就當沒這個人吧。」
曼娘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但願她能大徹大悟,來生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好人。」
安然笑了起來:「佛爺見你如此心誠,想必已經聽見了,行了,別說這個了,有件事得勞煩你,明兒就是我大師兄跟小桃的好日子,卻少了一個全福氣的人,接新娘子,我倒是想去來著,可我這個人命獨,雖說有兒子,卻沒個親生的爹娘,不好過去幫忙,可否勞煩弟妹幫個忙?」
曼娘:「嫂子跟我客氣什麼,明兒一早我就過去,不過,小桃的爹娘一定歡喜壞了吧,高大廚我見過幾回,是個格外穩重老實的漢子,這樣的女婿可不好找。」
說起這個,安然不禁想起那天小桃爹娘來的時候。
安然特意叫人送了信回去,讓自己的大哥周泰送著馬大腳兩口子來的,進了京沒直接到府里倆,安置在了,安家郊外的別院里。
雖說小桃爹娘是安府的下人,但小桃既然嫁了大師兄,就是自己的師嫂,即便小桃不停表示,不想大操大辦,卻基本的禮兒也不能少。
另外,還把師傅接了過來,順道狗子順子也叫到京里來,畢竟,大師兄跟小桃這一成親,雅舍的大廚就有些不夠使了,讓狗子順子過來幫個忙正好,順便也能見見小桃,兩個小子可是跟著大師兄學了不少日子,大師兄之於他們,比自己這個師傅還像師傅。
狗子順子自然一百個樂意,如今大燕誰不知京里的雅舍啊,齊州的廚行更是傳的神乎其神,說雅舍的菜如何如何新奇等等,知道兩人是安然的徒弟,不少人跑過來跟他們來掃聽,到底雅舍里是什麼了不得佳肴?
倆小子哪知道啊,好容易有個機會能見識見識,自然巴不得呢,屁顛屁顛兒的就來了,給安然磕了頭,一腦袋扎進雅舍,再也不出來了,對於小桃這個本以為是同門師妹的,一下變成了師大娘的事兒,都不覺得新鮮了。
話遠了,接著說馬大腳夫妻,兩口子做夢也沒想到,從天上掉下來這麼大一件好事兒啊,事實上,自從安然把小桃帶到京里,成了雅舍的大廚開始,兩口子就好幾天沒睡著覺,眼睛都不敢閉,生怕一閉上眼,等醒過來發現就是一場夢。
後來上趕著討好的人越來越多,兩口子才找著真實感,知道這是真的,不是夢,歡喜起來,忙著準備著香燭紙錢提著,去了小桃爺爺奶奶的墳上,兩口子又哭又笑又磕頭的,折騰的一天才回來。
心裡的歡喜勁兒還沒過去呢,小桃就把自己的工錢叫人捎了回來,整整一百兩銀子,兩口子捧著銀子,又呆愣了半宿。
說小桃叫人捎信回來,說讓爹娘瞧著買個院子搬走,畢竟隔壁就是焦杏兒家,焦杏兒當日因謀殺親夫進了大牢,進去當天就上吊了,自此,焦杏兒娘是見天兒的哭,她一哭,焦杏兒爹就論拳頭,打的焦杏兒娘嗷嗷的叫,成日的不消停.
馬大腳兩口子先頭還過去勸了兩回,不僅沒落上好,還被奚落了一頓,索性再不理會,攤上這樣的鄰居,自是鬧心,故此,小桃一拿到雅舍頭一個月的工錢,一點兒都沒動的,叫人捎了回來,就是想讓爹娘別處賣個院子,也能清靜清靜.
兩口子窮了半輩子,這忽然有了銀子,哪捨得花,有個住的院子就成了,再說,這是閨女掙的,得給她存著,趕明兒嫁人的時候,也能置辦幾台像樣的嫁妝,免得婆家笑話.
兩口子商量好,就把銀子收了起來,從這兒往後,小桃捎回來的銀子,馬大腳都仔細的收了起來,正琢磨著,這麼存上半年,以後小桃的嫁妝就不愁了.
不想,這天一早柳大娘母子頂著門就過來了,進了門就說要接著兩口子,進京去相姑爺,一下子把兩口子弄蒙了,好端端的怎麼就蹦出個姑爺來了
柳大娘笑道:「這話是安然捎回來的,底細的跟你兩口子說,你家小桃給自己找了一門婆家,這姑爺你們也認識,就是先前咱們府里的高大廚。」
兩口子傻了:「高,高大廚?」
柳大娘點點頭:「說起來,還是你們家小桃聰明,有心路,也有福氣。」
見兩口子不吭聲,不禁道:「莫非你兩口子還不樂意?」
馬大腳忙搖頭:「高大廚我們都知道,雖是府里的大廚,卻是難得的好性兒,只不過,他可是大夫人的師兄,又當過御廚,哪兒是咱們這樣小門小戶的丫頭能高攀的,門不當戶不對,俺家小桃嫁過去,將來要是受了委屈,俺們兩口子可是連話都說不上一句。」
柳大娘撲哧一聲笑了:「原先我只說焦杏兒娘把自己閨女寵的沒了樣兒,如今才知道,你兩口子才是真是疼閨女呢,實話跟你們兩口子說吧,是你家小桃瞧上了人家,高大廚先頭有個未過門的媳婦兒,后因鄭老爺輸了御廚大比,那家退了親,把鄭老爺子氣的病了一場,高大廚便立下了誓,此生再不娶妻。」
說著湊,到小桃娘耳朵邊兒上,把怎麼來去說一遍兒,這是安然交代的,安然早就瞧出來馬大腳兩口子疼閨女,人又老實,估摸不想攀附大師兄。
馬大腳聽了,也就明白了,自己閨女早就是人家的了,之所以說去相姑爺,是大夫人給他們兩口子體面呢,哪還敢耽擱,忙著收拾收拾,跟著周泰趕往了京城。
以為要見大老爺大夫人,一路上心裡極為忐忑,不想,卻進了郊外的別院,並且直接進了客居,兩口子雖說都在安府當差,可一個在外廚房,一個在花園子,哪來過這樣體面地屋子啊,更遑論,如今還讓他們住在這兒,手腳都沒地兒放了。
周圍伺候的人大都不認識,也只有安遠家的見過幾次,馬大腳也顧不得了,一把抓住安遠家的:「這,這可不是俺們住的地兒,大娘還是把俺們兩口子領到別處去吧。」
安遠家的笑了起來:「你兩口子就別客氣了,這也不是沖著你們,是為了高大廚,那可是咱們大夫人的師兄,本來大夫人是想置個院子,給他們小兩口的,誰知你家小桃不要,說就住在高大廚原先的小院里,大夫人沒處盡心,自然得好好招待你們老兩口了,再說,這一天沒拜堂,你們老兩口子也不好住到姑爺哪兒去,不合禮數,您兩口子養了個好閨女,廚藝好,還有眼光,挑了這麼個姑爺,你們老兩口往後擎等著享福吧。」
說著,一眼瞧見了外頭的小桃:「小桃姑娘來了,你們娘倆好好說說話兒吧,過幾天閨女可就是人家的了。」
小桃爹老實,只瞧著閨女好好的站在跟前,就咧開嘴呵呵的傻笑,馬大腳白了他一眼,拉著小桃進了裡屋。
娘倆在炕上坐了,馬大腳從上到下底細端詳閨女,見這才半年不見,倒跟變了個人一般,當初從冀州走的時候,還跟個長不大的孩子似的,如今眉梢眼角的風情,一瞧就是有男人了。
小桃給她娘端詳的羞臊起來:「娘這麼瞧著我做什麼?」
馬大腳嘆了口氣:「真是大姑娘了,娘總記著,昨兒還是纏著娘問東問西的小丫頭片子呢,一轉眼的功夫就長大了,要嫁人了。」說著,眼眶一熱掉了淚下來。
小桃一驚,忙伸手給她娘擦:「娘怎麼哭了,娘要是不捨得女兒,女兒不嫁就是了,天天在家陪著娘。」
一句話說的馬大腳撲哧樂了,掐了她臉一下:「就知道哄娘,這樣的話兒娘才不信呢,閨女大了,心也大了,有了喜歡的人,哪還顧得上娘呢。」
小桃臉騰一下紅了:「娘,高大哥是好人,真的,對我也好,對爹娘也會孝順的,前兒還跟我商量,這次你們來了就別回去了,以後就跟著我們住,一家子在一起過日子。」
馬大腳一愣,自己兩口子就養了小桃這麼一個閨女,本就想著,趕明兒招個合適的上門女婿,等老了以後也有個依靠,如今閨女找了這麼個體面女婿,這件事兒提都不敢提。
倒不想女婿倒主動說了,不禁道:「莫不是他為了哄你歡喜,才這般說的吧,他可當過御廚,了不得呢,哪能給咱家當上門女婿啊。」
小桃笑了起來:「娘,他不是虛頭巴腦的人,最是有一說一的,而且,他跟我說,小時候家鄉鬧瘟疫,一村子人都死絕了,就他得了活命,出來要了飯,後來跟著師傅學了廚子,家裡早沒人了。」
馬大腳仍道:「可是大夫人哪兒,難道不嫌棄咱家?」
小桃搖搖頭:「大夫人才不嫌棄呢,娘不是跟大夫人早就認識嗎,大夫人以前常跟我說起外廚房的事兒呢,我跟了大夫人這麼久,大夫人從來沒把我當成個下人看待,她細心教導我廚藝,還讓我一個小丫頭成了雅舍的大廚,大夫人對我,對咱們家恩同再造,只是這份恩情,咱們記在心裡就好,總是提起來,倒顯得虛。」
馬大腳:「娘省的,大夫人是救苦救難的菩薩,往後娘多去廟裡燒燒香,祈禱佛祖保佑大夫人大老爺跟小少爺,一輩子福壽雙全。」
小桃點點頭:「高大哥讓我跟娘說,明兒他師傅師弟跟大夫人過來提親。」
馬大腳一聽,忙站了起來:「這,這哪兒當得起啊。」
小桃拉著她娘:「娘,高大哥就是怕您不自在,才叫我提前跟您說的,您不用怕,高大哥說師傅最是好脾氣,打早就催著他成親呢,如今聽說我們事兒,可歡喜了。」
馬大腳忽然發現,閨女不止模樣兒大了,膽子也大了,想來是在京的這半年長了見識,再不是當初那個什麼都不懂,怕生膽小的小丫頭了,瞧著這樣的女兒,倒讓馬大腳想起了當初在大廚房的安然。
心裡暗道,這人還真是不論出身高低,跟著誰像誰,自己女兒跟在大夫人跟前,性子也變得有些像大夫人了。
馬大腳心裡頗為歡喜,雖說只生了一個丫頭,可自己這丫頭爭氣,比多少小子不強,自己怕什麼呢。
即便想通了,可一瞧見安然師徒一行人,仍有些無措,尤其小桃的爹,更是連坐都不敢坐,娘家人不坐,提親的自然也不好做,白等站著把事兒說成了,這會兒想起來安然還覺好笑呢。
曼娘見她笑,卻想起一件事來:「剛進來的時候,瞧見外頭堆了幾個箱籠,嫂子這是打算著回冀州嗎?」
安然點點頭:「當初來京的時候,也沒想住這麼長日子,想著生了嘟嘟就回去的,不想,一檔子事挨著一檔子事兒,這一晃就是六月了,廚藝學院都蓋的差不多了,教學的先生還沒著落呢,再不回去可來不及了。」
曼娘頗為不舍:「要是我們也能回冀州就好了,一家子在一起,和和樂樂的過日子多好,等嫂子走了,曼娘連個說話兒的人都沒了呢。」
安然笑了起來,眨眨眼:「沒我怕什麼,不是還有嘉言嗎,你兩口子多少話兒說不得。」
曼娘臉一紅:「那不一樣。」
安然:「如今六月過去就快入秋了,一晃就是年,等過年的時候,你跟嘉言早些回去,在家裡多住些日子,不就成了,而且,你又得照顧著嘉言,還得管著皓思皓玉,有的你忙呢,哪有閑工夫惦記別的。」
曼娘知道大嫂跟自己不一樣,自己雖有才女的名聲,到底是個庸碌女子,眼裡,心裡,只有自己的丈夫,孩子,家。
而大嫂除了這些,心裡還有天下廚行,大嫂天生就不是個平凡女子,卻,即便如此,大嫂也是一個最有智慧的妻子與主婦,自己在她身上學會了許多。
小桃跟大師兄的婚禮簡單而隆重,沒有過多的賓客,來的都是家人,喜宴也未擺在雅舍,用大師兄的話說,他最喜歡的就是當初在齊州時候,自己跟梅大的婚禮,所以就在他們的小院擺了幾桌。
婚後小桃的爹娘也沒回冀州,大概是對大師兄這個女婿異常滿意,留在了京里,跟他們夫妻一起過。
平常小兩口子去雅舍,老兩口就拾掇家裡的事兒,掃掃院子,澆澆花兒,種種菜,等小兩口子回來,一家子再一起吃飯。
飯是馬大腳做的,先開頭還怕自己的手藝,大廚女婿不喜歡,後來發現每次女婿都吃得很多,才放了心。趕上小兩口休息的日子,便出去逛逛,有時就在城裡逛逛街景兒,有時也會去郊外,異常順遂。
且不說這一家四口和樂融融,再說安然,說是回去,等動身的時候都進了七月,暑熱褪去,立秋了。
雖說晌午頭上還有些熱,一早一晚的卻涼快多了,怕熱著安然,安嘉慕吩咐,只一早一晚的趕路,中間熱的時候,就尋了個涼快地兒,扎帳篷休息,等日頭落下去再接著趕路,本來不算多遠的路,卻走了三天才到。
剛望見冀州的城門,就見源源不斷的難民,京畿重地,自然不許這些難民進去,冀州就成了這些難民逃難的地方,留心聽他們的口音,都是南腔,想來是南邊戰禍不斷,老百姓沒了活路,才千里迢迢的跑到冀州來。
這背井離鄉的滋味不好受,加上許多人不大會說官話,語言不通,更難生存,而且,一旦打起仗來,誰還顧得上老百姓的死活啊,能保住一條命逃出來,都是運氣了,故此,這些人即便逃出來了,也是身無分文。
有手藝有力氣的還好,那些婦孺孩子就難熬了。
忽的瞧見城牆根兒坐著一個婦人,懷裡抱著個奶娃子,那孩子想是餓了哇哇的哭,孩子娘只是抱著孩子哄著,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可憐非常。
安然叫停住馬車,讓僕婦下去問問,若是那孩子餓的,就抱過來。
僕婦嚇了一跳:「大夫人,這可使不得,那娘倆一看就是從南邊逃過來的,不知根底兒,若是有什麼病……」
安然打斷她:「若真有病,更不該餓著。」
僕婦看向大老爺,安嘉慕雖心裡不怎麼願意,可一想到妻子的性子,仍然點了點頭。
僕婦才過去,跟那婦人說,安然從車窗瞧著,見那婦人驚慌失措,緊緊抱著孩子,大概誤會了。
安然抱著嘟嘟下車走了過去:「大嫂,我是看孩子餓的狠了,我先喂他一頓,好歹先吃飽了,你們娘倆再想往後的事兒,大人不妨事,這麼小的孩子哪忍得了飢。」
婦人見安然懷裡也抱著孩子,這才信了。
安然把嘟嘟交給後頭的安嘉慕,邀著婦人上了馬車,把孩子從婦人懷裡接過來,解開衣襟……
孩子餓恨了,一聞見奶香,什麼都顧不得了,咕咚咕咚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婦人抹著眼淚道:「先頭我的奶也夠,這一路顛簸,吃喝不上,奶就回去了。」
安然:「孩子的爹呢?」
婦人搖搖頭:「兵荒馬亂的,上船之前就走散了,也不知是死是活,這輩子還見不見得著?」
安然安慰她:「你們娘倆好好保重,一定能見得著。」看著孩子吃飽睡了,安然遞給婦人,娘倆下了車。
安然看了看周圍成群的災民,城門的衙差不讓進去,也只能在城根兒下頭待著了,或坐,或站,或靠,或躺,有老有少拖家帶口,什麼樣兒的都有,一個個面黃肌瘦,明顯營養不良。
而他們的臉上的絕望,卻更讓人發酸。
安然:「雖入了秋,到底還有些熱,你瞧他們就喝護城河裡的水兒,這怎麼成,這麼多人,這麼下去,若引起疫病流傳,可是大麻煩,如果下雨就更壞了,廚藝學院不是已經蓋的差不多了嗎,把她們安置在哪兒吧,先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再想以後。」
安嘉慕點點頭,叫安平找人辦這件事兒,並叫人在城外設粥棚。
安然叫過安平來,告訴了他一個青菜肉粥的法子,吩咐就照著這個法子熬,這些難民不知餓了多久,一眼看過去大都面有菜色,最要緊是增強體抗力,才能最好的預防瘟疫的發生,青菜肉粥顯然是最好的選擇,這時候就別管味道了,先吃飽了要緊。
簡單的吩咐了下去,兩口子才進了城,安然徑自回了安府,心裡著惦記月兒那小丫頭,安嘉慕去了府衙。
安然知道他是去找季公明了,畢竟賑濟災民這樣的事兒,官府出頭才會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