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烏魚蛋湯

第45章 烏魚蛋湯

烏魚蛋其實是雌墨魚的纏卵腺,將鮮墨魚的纏卵腺割下來,用明礬和食鹽混合液腌制,使之脫水並使蛋白質凝固,即為成品烏魚錢兒。

隨園食單上曾說,此物最鮮,最難服侍,須河水滾透,撤沙去臊,說的就是去腥,需大火煮透,放到冷水中過涼,一片片撕開,如花瓣兒一般形狀,兌入頂湯,加調料,燒開,撇去浮沫,豆粉勾薄芡,點芫荽點綴,便成就了這道國宴第一湯。

安然做菜的時候是心無旁鷺的,眼裡心裡只有手裡這些食材,把這些食材燒製成一道佳肴,對於安然來說是最幸福的時刻,因此做菜的安然嘴角總會噙著笑意,笑容很淡很輕,像江南春日裡和煦風,更像滌盪在春水裡的柳絲,絲絲縷縷鑽進人的心裡,想拔也拔不出來。

一道烏魚湯做成,梅先生不禁道:「老夫今兒才明了素手調羹,原來如此美不勝收。」

安然做的這道烏魚蛋湯的確令人驚艷不已,湯色清亮,片片烏魚蛋浮在清淺的湯汁里,彷彿花瓣落於溪水之中,上面兩點青翠,的確稱得上美不勝收。

在場除了臉色慘白的趙老六跟一臉不信的劉成,陰晴不定的梁子生,其餘人,哪怕是北派的大廚,都被這道菜深深吸引。

無論什麼時候,美得事物總能引起人們的共鳴,不說味道如何,只能把一道菜做出這般美不勝收的效果,非頂級大廚絕不可能有這樣的本事。

廚行里雖南北爭鬥不斷,卻,對於真正有本事好手藝的大廚,無論南派北派都會給予尊重,而安然的手藝已經把北派的廚子徹底征服了。

對於第三輪的輸贏,不用說也都門清了,只不過,還有垂死掙扎的,趙老六上前一步:「光好看有什麼用,又不是擺著看的。」

一句話說的周圍的廚子連北派的都對他頗為不屑,到了這份上還不認輸,趙老六這臉皮實在太厚。

梅先生哼了一聲,側頭看向孫先生,孫先生點點頭,拿起調羹,舉了兩次,不禁對安然道:「姑娘這道湯做的太美,倒讓老夫不知如何下匙了。」

安然笑了一聲,接過老先生手裡青花瓷勺,又拿了一隻冰裂紋的青瓷小碗,勺子沿著湯蠱子的邊沿緩緩一推,周圍不禁驚嘆了一聲。

若說擺在那兒是清泉落花,這一動卻彷彿桃花流水,一道湯可以美得動靜皆宜,怎不令人拍案叫絕。

安然裝滿一碗遞給了孫先生,老先生接過,舀了一勺吃進去,臉色並無什麼變化,若硬要說的話,,彷彿還有些失望之色。

趙老六頓時覺得有了希望,心說,只要這老頭子不滿意,自己做的再差,這第三輪也能賴個平局,自己也不用砸飯碗了。

正想著,卻見孫先生又吃了第二口,臉色卻忽的一變,微微點頭,彷彿有些驚喜。趙老六剛升起的希望之火頓時熄了一半,緊張的看著孫先生吃第三口。

第三口湯吃下去,孫先生閉上了眼,半晌兒方才睜開:「妙啊妙,實在是妙……」連著幾個妙字,看向安然:「姑娘當真好手藝,這道湯竟比當年老夫在御宴上吃的還要鮮美,也更妙不可言。」

說著,看向幾位老友:「這道湯老夫之所以這麼多年仍記憶猶新,就是這味道上的變化與眾不同,三口三個味道,初嘗只覺平常,咸鮮之中微有些酸辣之味而已,再嘗,卻又覺這酸辣之味如此恰到好處,引的人不得不吃第三口,倒是這第三口方能品出這道湯的真味來,咸鮮酸辣中極致的鮮美滋味,細細品來,只覺雖只酸辣咸鮮四味,卻多一分則過,少一分則欠,正是恰到好處,方有這般美妙的味道,真不知姑娘是怎麼做出來的,竟比當年的御廚還要高明幾分,今日能在富春居嘗這一道湯,老夫於願足矣,於願足矣啊。」說著竟捋須大笑了起來,極為暢快。

其餘幾位先生紛紛品嘗之後皆贊妙,安然不禁抿嘴輕笑,這道菜難就難在調味上,留白方能給食客無限想象,色香味意形,這道湯算佔全了,也只有像孫先生這樣識貨的食客品了,才覺得是極致美味,若是街上的漢子叫來一個,肯定覺得不如燉肉來的香。

這便是食客的區別,每個人的口味都不同,這也是置辦席面的難處,一張桌子坐十個人,十個人就是十個口味,要想達到人人滿意絕無可能,卻可根據客人的主次,以及年齡,性格,經歷,制定相應的菜單,便不能人人滿意,至少需讓主客盡興。

就如今天,若沒有幾位見多識廣的老饕,安然也絕不會選這道湯,看人下菜,聽上去像是貶義,安然卻覺是一門頗為高深的學問,值得每一個廚子好好研究。

梅先生的目光掃了眼臉色已經發青的趙老六,落在梁子生身上:「梁大人,接下來老夫就等著趙大廚的這道北菜第一名湯了,說起來,安然丫頭不過是個南派廚子,這道湯既是北菜第一名湯,想來趙大廚烹煮起來更為地道才是,老夫甚為期待啊。」

梁子生臉色變了幾變,心知這第三輪必敗無疑,怎也沒想到,這丫頭的廚藝真能如此厲害,三輪都比的北菜,竟然也贏得輕鬆無比,北派這臉算是丟到家了,看向一臉獃滯的趙老六:「趙老六該你了。」

趙老六渾身一哆嗦,手裡的廚刀哐當掉在了地上,引得周圍看熱鬧的南派廚子一陣鬨笑:「怎麼著?怕了啊,知道比不過,刀都拿不住了,剛可都立下了生死文書,這一輪輸了,可永絕廚行,反正這吃飯的傢伙什也快砸了,乾脆丟了算了,哈哈哈哈……」你一句我一句,句句都是諷刺。

梁子生臉色陰沉,心說這趙老六還真不給自己做臉,好容易連賴帶哄的,弄了個第三輪,他倒好,連刀都拿不住了,剛要呵斥一句,卻忽然鑽出個小子來,年紀跟狗子差不多大,看著安然:「俺也來做這道烏魚蛋湯。」

在場人都愣了,不知這小子從哪兒鑽出來的,卻忽的馮繼喝了一聲:「順子,你這小子不再館子里打雜,跑這兒添什麼亂,趕緊回去。」

卻不想這小子一梗脖子:「俺不走,不說比試嗎,俺雖是學徒的,也算北派的廚子,俺也要挑戰這位漂亮姐姐。」

馮繼一張臉都氣紅了:「你這小子連師傅都沒有呢,在匯泉閣才學了幾天,就敢跑這兒來胡鬧,還不回去……」

說著,就要拽他,誰知這小子倒機靈,一把抱住了院子里的花樹,四肢並用,死賴著不走:「俺會做,真會做……」

這場鬧劇讓人哭笑不得,安然卻道,:「馮東家放開他吧,他既然想做就讓他試試好了。」

馮繼只得放開這小子,卻點了點他的額頭:「看回去告訴你娘,讓你娘揍不死你。」

這小子一撇嘴:「俺娘才會揍俺呢。」走過來的時候看了趙老六一眼:「先說好,俺比俺的,跟你可沒幹系,你倒是認不認輸,認輸了才該俺上,剛俺可看見了,你跟這位漂亮姐姐定了生死文書,比剁手的,依著俺,你這手索性保不住了,就別費事了,直接剁了反倒乾淨。」

噗……周圍好幾個笑噴的,狗子卻高興起來,這小子雖胡鬧,這幾句話倒是順耳,叉著腰看向趙老六:「你,說你呢,別想混過去,可是立了生死文書要剁手的,你是先剁手,還是先做湯,這小子說的是,做了湯一樣剁手,倒不如先剁了乾淨。」

兩小子一唱一和,把陸老六氣的渾身直哆嗦,指著他們一張臉漲得通紅,卻死活也說不出話來,忽然一翻白眼,咚一聲,竟直直仰倒在地上,竟泛起了羊角風,口吐白沫一個勁兒的抽。

劉成一見好機會,忙道:「可了不得,趙老六這是犯了羊癲瘋,得趕緊抬去找郎中,晚了這條命可保不住了,快著把趙老六抬出去。」

話音剛落,後頭忙跑出兩個夥計就要抬人,卻聽孫先生開口:「且慢,老夫略同岐黃之術,這羊癲瘋最不能挪動,一挪動輕則癱瘓,重則殞命,讓老夫看看吧。」說著一伸手,旁邊的小童子忙打開藥箱拿出針包來,就見孫先生挑出一根半尺長的牛毛細針,微微彎腰就要刺入趙老六的眉心。

安然還納悶呢,雖說自己是個外行,可好歹閨蜜是個神醫,看林杏兒扎針也不是一兩回了,沒見過直接往眉心扎的,這老長的針,紮下去這人還活的了嗎。

老先生的針也就剛挨趙老六的肉皮,就聽趙老六啊一聲睜開眼。

孫先生不禁笑道:「想不到老夫這醫術又長進了,這針還沒下呢病就好了。」

老先生一句話,周圍大笑了起來,都明白這趙老六是裝蒜呢,什麼羊癲瘋,是怕剁手砸飯碗,裝的,就連北派的廚子都不屑他這種行徑,紛紛別開臉不想承認這種無恥之人是他們北派的廚子。

梅先生呵呵笑了兩聲:「梁大人,剛生死文書可是你我做的證人,若是有人賴賬,不說梁大人,就是老夫可也丟不起這個人呢。」

梁子生目光沉沉的看向趙老六:「你倒是認輸還是比,痛快點兒,剛非要立下生死文書的可是你,有本官跟梅先生在這兒,你還想賴賬不成。」

趙老六臉色灰白,卻忽指著安然道:「這丫頭分明就是北派的廚子,硬裝成南派的來陰俺的,俺就不信她一個南派廚子能把北菜做的這般地道。」

狗子氣的直跳腳:「你,還真不要臉,這種話都說的出來。」

錢弘站出來:「這位姑娘的確是南派的廚子,剛我說她是鄭老爺子的親傳弟子,各位不信,且看姑娘手裡的這把刀,正是鄭老爺子的廚刀,當年老爺子隨皇上南下,在下跟馮老弟有幸獲招進行苑為萬歲爺烹制我們兩家的招牌菜,曾見過鄭老爺子使這把刀,刀盒上刻的正是咱們廚子的老祖宗,你們若不信可問安姑娘?」

梁子生一臉震驚的看向安然:「姑娘真是鄭御廚的徒弟?」

安然根本也沒想過瞞著此事,點點頭:「安然正是師傅的關門弟子,這廚刀便是他老人家親手傳給我的。」

說著,看向四周的廚子:「諸位大概都覺得師傅是南派的廚子,可在師傅心裡,卻從未有南北之分,師傅總說天下廚子是一家,南菜北菜不過是地域不同,食材不同,技法不同罷了,依著本心,烹制出佳肴以享食客,這是咱們廚子的本份,何有南北之分,更何況,南菜北菜雖有不同,卻也彼此相通,就如今天第一道布袋雞,是聚豐樓的招牌,是北菜,南菜里卻也有一道三套鴨,野鴨套家鴨,家鴨套鴿子,都需整鴨脫骨,方能做成此菜,還有一個套四寶,是河南菜,又該算南菜還是北菜,安然還聽師傅說過,西域那邊兒還有一道套八寶,最外頭一層是駱駝,同一種技法衍生出這麼多菜,又如何說得清是南是北呢,正因為廚行的那些前輩們不分南北,互通有無,才有如今的南北佳肴。」

安然話音剛落,忽聽一個北派的廚子嚷嚷了一句:「可當年鄭老爺子當御廚的時候,俺們北派的廚子可不如你們南派,就連館子里的東家,都不想雇傭俺們北派的廚子,喜歡用南派的,說南派的菜精雅細緻,把我們北派的廚子說的一無是處,若不是鄭老爺子五年前敗給了我們北派的廚子,如今我們北派怕也跟南派的處境一樣,姑娘的廚藝精湛,在下佩服,卻這南北之爭由來已久,又豈是姑娘三言兩語就能說開的。」

安然看了他一眼:「你說的是,師傅常為此自責,師傅並不覺得自己是南派的廚子,師傅常說,一個真正的廚子,不管南北東西,哪怕最家常的菜肴,都能烹制出地道的味道來,所以,師傅並不只會南菜,北菜一樣擅長,他老人家更是說過,北菜之所以漸漸沒落是因為固步自封,很多廚子教徒弟,總會留一手的心態,讓北菜許多絕活跟精妙技法,漸漸失傳,就拿這道烏魚湯來說,都知道是北菜第一名湯,可有幾個能做,會做,敢伸手做?」

說著,看向剛撒賴的那個小子:「若北派的的廚子都這小傢伙一樣,或許今天勝的就不是安然了。都知道南菜的什錦豆腐羹是一道有名的刀工菜,卻不知北菜也有一道溫熗鱖魚片和熗拌藕絲,鱖魚剔骨后再一刀精準去皮,整皮不破,取肉切成薄片,需薄如蟬翼。熗拌藕絲,藕絲切的細如髮絲,每根絲都能穿過針眼。這般刀工怎會比什錦豆腐羹差,便師傅都說,若論絕活與難度,北菜當屬天下第一,只不過如今許多絕活都失傳了,這是咱們廚行最大損失,咱們廚子憑的就是手藝,若是手藝都沒了,還剩下什麼。」

忽一個人道:「那姑娘算是北派還是南派?」

一句話眾皆嘩然,安然卻笑了,看了看四周斬釘截鐵的道:「安然是個廚子,此生唯一的期望就是用手中這把廚刀,做出讓食客滿意的菜肴,不論南北。」

孫先生湊到梅先生耳邊低聲道:「這丫頭你是從哪兒找來的,這份手藝,這份大氣,這份機智,這份聰明,倒不知世上還有如此女子?」

梅先生點點頭:「是聰明,不虧是鄭老頭子的親傳弟子,鄭老頭子做不到,說不定這丫頭真能做到,就這份氣度就遠遠不是韓子章能比的。」

劉成一見不好,這丫頭幾句話就把北派廚子給說動了,這要是傳到京城,自己能落好兒嗎,想到此開口道:「既姑娘如此大度,就饒了趙老六如何?」

劉成一句話出來周圍連北派廚子都不禁皺眉,這生死局是廚行的大事,豈能如此兒戲。

高炳義瞪著劉成:「若今天贏了是趙老六,試問他可會饒過安姑娘?」

劉成嘿嘿笑道:「趙老六就是一個不入流的小廚子,怎麼能跟鄭老爺子的高徒相比。」

高炳義哼了一聲:「照你這麼說,趙老六不還說韓御廚是他師公嗎,剛可是代表你們北派出來的,莫非你們就派出這麼個不入流的小廚子?」

劉成被他噎住,別開頭嘟囔了一句:「說的好聽,腦半天都是假仁假義。」

「你……」高炳義氣的臉都紅了,剛要上前理論,卻給安然攔住。

安然看向趙老六:「安然敬你是前輩,咱們廚行最講究輩分,安然斷然不會為難前輩,更何況,斷了手就等於斷了糊口的營生,便不為前輩著想,也要為先輩的一家老小著想。」

說著,走過去把案頭的生死文書拿過來,丟進灶火中:「這第三輪不勝不負,是平局。」

趙老六一聽頓時大喜,忙把自己那份生死文書也丟進了灶火里,見周圍望著自己的同行,無論南北都是一副不屑的表情,老臉頓時一紅,再也不好意思留下,帶著徒弟灰溜溜的跑了。

梁子生一見事情到了這種地步,這富春居是開定了,不僅開定了,只憑梅先生坐鎮,以後誰還會找富春居的麻煩,更何況,這丫頭今兒這一番表現,即便不能真正化解南北廚行之爭,至少也留了幾份情面,八大館子的幾位東家暗地裡沒個不知這份情,既知情誰還還會為難富春居,加上今日一戰富春居聲名大起,怕從此不止吃南菜的,北菜的主顧也會光顧。

畢竟人富春居出了一個北菜做的比八大館子還地道的大廚,這簡直就是活招牌,這檔子事要是傳到京里韓子章耳朵了,不定怎麼想呢,自己這光沒借上,反而得罪了梅先生,還在這兒待著做什麼。

想著忙站起來沖幾位先生拱手告辭,臨走還笑眯眯的跟安然道:「怪不得姑娘這般好廚藝,原來是鄭老爺子的親傳弟子,本官失敬失敬了,回頭得空在下必去冀州府拜望老爺子……」客氣了幾句,帶著人走了。

知府大人走了,這場比試也正式落了幕,因為安然的厚道,北派的廚子雖說敗了,終是保住了最後的體面,而且,安然最後那一番話,也讓這些人羞愧之餘開始反省,是啊,北菜如此多的絕活,如此精湛的技藝,若不是他們北派的廚子不思進取,哪會讓南派壓過去,都琢磨著回去好好研究研究手藝,於是也都走了。

看熱鬧的南派廚子也讓高炳義給勸了回去,一時富春居就剩下幾位先生跟錢弘馮繼兩位東家,還有那個要跟安然比試的小子。

安然看了眼那小傢伙:「你還想跟我比嗎?」

那小傢伙一撥楞腦袋:「為什麼不比?」

馮繼急的直跺腳:「你這小子真是魔怔了,就憑你那點兒手藝,跟安姑娘比啥啊?」

小傢伙眼珠子轉了轉,卻道:「漂亮姐姐,俺年紀小,就是匯泉閣打雜的小夥計兒,沒學幾天廚,如果這道湯俺做的能入姐姐的眼,姐姐就應俺一件事咋樣?」

安然愣了愣,不明白這小子打什麼主意呢。

梅先生卻道:「小傢伙好大的口氣,需知這道湯看著簡單,可不易做。」

小傢伙點點頭:「俺知道不好做,但俺想試試。」

孫先生笑道:「就讓他試試吧,敢伸手就是好樣兒的。」

小傢伙眼睛一亮,沖兩位先生一鞠躬:「順子謝兩位老先生了。」說著挽起手,先在旁邊的盆里細細洗乾淨的手,便開始做了起來,洗烏魚錢,汆水,撕片……竟跟安然的手法一般無二,要說差別就是在火候跟菜形上差一些,以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來說,已經非常了得了。

就連馮繼這個東家都驚呆了,不明白自己館子里一個打雜的小夥計,怎麼就有這般手藝。

成菜安然仍然請孫先生品嘗,孫先生照舊吃了三口,點點頭:「雖不如姑娘做的滋味妙絕,卻也說的過去。」

說著,看向小傢伙:「你怎會做這道湯?」

那小子卻低下頭:「這是俺爹教的,是俺爺爺的絕活,只可惜俺爺爺死的早,俺爹沒學得爺爺的本事,就連這道俺爺爺的絕活兒都沒學成,傳給俺的時候,俺也只能做成這樣了。」

孫先生一愣:「你可是姓崔?」

小傢伙點點頭:「老先生怎麼知道的?」

在場的人此時也都明白了,這個半截鑽出來攪局的小子,就是孫先生說的,當年那位在御宴上烹制這道湯的御廚崔小順,怪不得這小子叫順子呢,估摸是他娘指著他爺爺叫的,是希望他能繼承爺爺的手藝,不禁嘆息造化弄人,一代御廚的孫子,竟然流落到匯泉閣當打雜的夥計。

安然道:「你想讓姐姐答應你什麼?」

順子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順子想姐姐答應收順子當徒弟,俺打小就想跟爺爺一樣,當個廚子,俺娘就說想跟爺爺一樣,就得拜個比爺爺還要厲害的師傅才行,姐姐是俺見過最厲害的廚子了,您收俺當徒弟吧。」

見安然沒點頭,不禁有些著急:「姐姐剛可都答應了,不能因為俺小就反悔。」

狗子一叉腰:「嘿,還來個跟俺搶師傅的,我說你,你就是要拜師傅,也在我之下知不知道?」

順子倒也機靈,忙喊了一聲:「師兄。」周圍幾個人都撐不住笑了出來。

安然卻為難的看向馮繼,這南北的廚子剛好了一些,她可不想因為收個徒弟,又做下仇,雖說這小子沒正經拜師傅,卻是匯泉閣的夥計,若自己收了他卻不妥。

馮繼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忙道:「姑娘剛說的是,都是廚子何分南北,姑娘這份胸襟,在下敬佩非常,也不瞞姑娘,我們齊州的八大館子也實在沒法兒子,才被拉入這場南北之爭中,韓子章排除異己,鼓動齊州的北派廚子跟南派相爭,還私下裡警告我等,不許雇傭南派廚子,雖說富春居賣的是南菜,可我匯泉閣先頭也有兩個南派的廚子,作為東家我們都想雇南派的廚子,就像姑娘說的,北派雖絕活多,卻有不少失傳了,便沒失傳的,也絕少人能做的地道,倒是南菜變化多樣精益求精,頗受食客喜歡,再說南菜廚子也多會做北菜,所以這南北實在不用分的太清楚,便韓子章自己,做的還不都是南菜,倒非逼著我們下頭分個南北,豈不是為難我們,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還請姑娘原諒我們的苦衷。」

說著,看向順子:「先頭在下不知順子來歷,還當他就是個平常的小夥計,如今方知是御廚後人,又有如此天賦,若在匯泉閣,便我收他為徒,怕也是耽誤他了,倒不如姑娘收了他,以姑娘的廚藝,順子將來必定成材,也對得住他爺爺的在天之靈。」

錢弘也道:「是啊,姑娘就收了順子吧。」說著嘆了口氣:「若姑娘能多收幾個徒弟,哪怕能學會姑娘八成手藝,也是我廚行的造化了。」

安然低頭見小傢伙眼巴巴看著自己,滿臉乞求,嘆了口氣:「我收你為徒倒是可以,你需記著,做廚子不難,做人卻難,咱們做廚子的,先要學會做人,方對得起祖師爺賜下的這碗飯。」

小傢伙滿臉欣喜的磕了三個頭,這徒弟安然就算收下了。兩位東家跟幾位先生也告辭離去,富春居才算真正清靜下來。

安然叫高炳義下去準備,估計明兒生意就該上門了,不管怎麼樣今兒這關總算平安過去了,忽覺有些渴,手邊遞過來一盞茶,安然抬頭沖梅大笑了笑,接過喝了一口,微微有些苦味,仔細看,見裡頭有好幾味是治嗓子的中藥。

梅大指了指她的嗓子,意思是喝了對嗓子好,安然心裡一暖:「謝謝梅大哥。」

人都走了,中庭也給高炳義快手快腳的帶著人收拾了出來,至於順子,早讓狗子拽走擺師兄的譜去了,剛還熱鬧無比的地方如今倒空寂寂的。

安然側身坐在廊凳上發獃,半晌兒忽聽梅大嘶啞的聲音:「為什麼當廚子?」

安然愣了愣,不禁搖頭:「我也沒想過為什麼呢,只是從生下來就知道自己是要當廚子的,或許,是因為骨子裡流著廚子的血,爺爺說,我周歲抓喜的時候,抓就是炒菜的勺子呢,從記事的時候,就跟在爺爺身邊學廚藝。」

「爺爺?師傅?」梅大費勁的說吐出四個字。

安然忽然側頭看向他:「梅大哥會寫字嗎?」

梅大微微怔了一下點點頭,安然把手遞給他:「你說話費勁,就寫好了,在我手上寫了,我就知道你想說什麼了。」

梅大愣愣看著那隻白皙漂亮的小手,有剎那慌神。

安然見他不動,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麼呢,寫啊。」

安然把手放到他的大手裡等著,梅大慢慢寫了幾個字:「爺爺是你師傅嗎?」

安然搖搖頭:「不是。」

接著梅大又寫:「那你爺爺如今在何處?」

安然臉色暗了暗:「去世了,。」見他彷彿不理解,便道:「這些我也說不清,總之,從小我就知道自己要當廚子,把安家私房菜傳承下去,不過,這是之前的想法,如今我找到了更有意義的事情,對於天下廚行來說,安家私房菜到底太狹隘了,我要走遍大江南北,遍尋佳肴美味,把各地的絕活菜肴學會,並記錄成冊,然後,把這些傳給所有想學廚子的人。」

說著,眼睛一亮:「對了,或許我可以開一個烹飪學校。」

梅大在她手上寫:「什麼是烹飪學校?」

安然笑了起來:「烹飪學校就是專門教廚藝的地方,就像你們這裡的書院,書院教的是四書五經,烹飪學校教的自然就是廚藝了,從最基本的刀工開始,系統的教授廚藝。」

梅大在她手上寫:「你當先生嗎?」

安然搖搖頭:「我一個人當先生豈不累死了,再說我一個人知道的也有限,可以請大燕的各地的名廚來當先生,這樣教出來的學生,也就不會分什麼南北了,各地的烹飪技法跟絕活,也可以融會貫通,說不定能創造出更厲害的絕活跟技法來。」

安然說的眼睛都發亮了,發現梅大在她手上寫:「你不嫁人嗎?」

安然一愣,不禁抬頭看了看,中庭上是四角天空,這個角度看去,有些像冀州府別院的滴翠軒,只不過那裡是自己的牢籠,而這裡卻是自由的。

安嘉慕那個男人已經回去做他風流倜儻的大老爺去了,自己也成了名副其實的廚子,兩個人本來就是不是一路的,短暫交匯過後,只會越走越遠,嫁人?嫁誰?在這個世界里,有不在乎自己過去的男人嗎,即便有不在乎的,也要自己喜歡才行,讓自己喜歡的男人,這個世界根本沒有。

「想什麼?」感覺手心微微滑動的手指,安然不禁回神,搖搖頭:「沒想什麼,只是想自己能嫁給什麼人?我喜歡的人,這裡怕是沒有,所以,我不嫁人了,此生就做廚子也不錯,可以教徒弟,以後,或許還可以開烹飪學校,何必非要嫁人不可。」

「為什麼沒有?」梅大彷彿執著於這個問題,安然側頭看了他一眼,笑了,大概梅大沒見過自己這麼執意不嫁的女人吧,畢竟,這裡的觀念女人是必須嫁人才行的,過了二十就成了老姑娘,雖說自己現在看上去年紀還小,其實心理年齡可都三十了呢,三十啊,在這個世界三十的女人都有當祖母的了,三十不嫁人說出來都能嚇死人。

安然搖頭失笑:「梅大哥,我跟你們這裡的女人不一樣,男人三妻四妾你們覺得平常,之於我卻是永遠也無法接受的,對於我來說,夫妻並非你們這裡的樣子。」

梅大沉默良久,在她手上寫了句:「你心中的夫妻該如何?」

安然拖著腮幫子想了想:「彼此鍾情,兩心如一,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說完自己都笑了出來,側頭看向梅大:「我是胡說八道的。」

見梅大出神,在他眼前揮了揮小手:「梅大哥,你念過書又會拳腳功夫,好厲害呢,我也學過一些拳腳,只不過都是沒用的花架子。」想著,不禁眼睛一亮:「等有空梅大哥教我功夫好不好?」

梅大搖搖頭,在她手上寫:「女孩子練武做什麼?」

「自保啊,如果我拳腳厲害,以後出去遊歷,遇上壞人就能應付了,多好。」

「你還想出去?」

安然點點頭:「當然啊,之所以來兗州府就是想見識見識這裡的北菜,自然還要去別的地方,例如四川,不,你們這裡叫什麼?」

安然撓撓頭:「成都?有沒有這個地方?」

梅大在她手上寫:「你想去蜀地。」

安然點點頭:「不止蜀地,我還要去雲……」剛想說雲南,忽然想起在這裡大概沒有雲南這個地名,回頭得趕緊找梅先生尋一份大燕的州府志來瞧瞧,到底看看哪兒是哪兒,不然,這出去一抹黑,都不知該往哪兒去。

正想著,忽感覺梅大又在她手上寫了幾個字:「什麼時候走?」

安然想了想:「再過些日子吧,等富春居安定下來,而且,我又收了兩個徒弟,也不能什麼都不教他們就走,太誤人子弟了,更何況,快入冬了,怎麼也得等這個冬天過去再說。」

而且,安然覺得韓子章不會如此輕易罷休,那個燕和堂的東家劉成,一看就是韓子章的眼線加走狗,本來韓子章就是想挑起南北廚行之爭,讓自己破壞了計劃,自然不會做視。

既然知道自己是師傅的徒弟,他自然不會親自出面,安然估計,沒準會派他的徒弟前來跟自己比試,想到此,安然開口:「梅大哥,你可知道韓子章有幾個徒弟?」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廚娘當自強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科幻靈異 廚娘當自強
上一章下一章

第45章 烏魚蛋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