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元宵

第52章 元宵

民間有八月十五雲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的說法,早上還是個難得晴天,落晚卻下起雪來。安然很喜歡齊州的雪,不會很大,細細的落下來像飛鹽。

想起這個,安然不禁笑了起來,還真是廚子,什麼都能想到吃上去,總之,齊州的雪很美,落在河裡瞬間便融成了水。

齊州是泉城,河水下涌動的清泉,使得河水終年都不結冰,卻因為寒冷,縈起淡淡的霧氣,在燈光下猶如九天的仙境一般。

這裡卻不是仙境,是紅塵,有叫賣的小販,有拖家帶口出來的漢子,還有年輕的小夫妻,一前一後,刻意保持著一些距離,卻偶一對視間,那種甜蜜默契,讓人不覺在心裡說一句,年輕真好。

像安然跟梅大這樣大搖大擺牽著手的還真沒有,安然的意識里,根本沒有太多規矩禮教,戀人走在一起不牽手,這麼多人走丟了怎麼辦。

更何況,梅大的手比較暖,還有,他們倆的交流也要通過手,所以,兩人一路牽著逛了過去。

安然發現有不少人年輕婦人偷著瞄過自己之後,羞答答去牽丈夫的手,卻被丈夫慌忙避開,婦人頗為失望的低下頭。

安然不禁側頭看了眼梅大,他好像跟那些男人不一樣。

感覺她的目光,梅大側頭看了她一眼,正瞧見旁邊有個賣提燈的攤子,以為她想要,便牽著她的手走了過去,在她手上寫:「喜歡就買一個。」

安然愣了愣,不禁笑了起來,剛一路過來看見不少小孩子手裡提著燈籠,倒不想他把自己也當成小孩子了。

卻也不拂逆他的好意,看了看賣燈的是一對老夫妻,瞧著有六七十了,就在兩顆樹中間栓了根繩子,燈籠就掛在繩子上,有小動物的,諸如獅子,老虎,兔子,狐狸等等,也有做成水果樣兒的,諸如橘子,南瓜,蘋果,梨子……還有小人的,荷花的,胖娃娃的……

別看就是紙糊的燈籠,卻做得頗為精巧,老漢在後頭收拾箱子里沒有擺出來的燈籠,老婦人在前頭招呼買賣,瞧見安然跟梅大過來,忙招呼:「這小娘子模樣兒生的俊,娶這麼個俊媳婦兒,可真是福氣,若是提著俺家的荷花燈就更好看了。」說著,從繩上摘了一盞荷花燈下來,遞給梅大。

梅大看了安然一眼。

安然聽見老婦那句小娘子的時候,臉就紅了,雖說跟梅大已經確定了關係,可她的定位仍然是女友,這忽悠一下成了小娘子,也有些太快了。

見梅大用眼神詢問自己,忙不迭的點點頭,看都沒看,把燈接過來就跑了。

梅大楞了一下,忍不住輕笑出聲,掏出一塊碎銀子遞了過去。

老婦人忙道:「這位爺,俺們這買賣小,可沒銀子找給您,要不,你瞧瞧有沒有零錢,要實在沒有,明兒俺們老兩口還在這兒擺攤子,明兒您給俺們送來也一樣。」

梅大卻把銀子放在她跟前的錢盒子里,嘶啞著聲說了句:「不用找了。」老婦人一愣的功夫,再瞧,人已經走了,拿著那塊銀子跟自己老伴面面相覷,喃喃的道:「別看這漢子的臉瞧著怕人,真是貴人啊,一盞燈就給了一塊銀子。」

不說老兩口在這這兒感嘆,卻說安然,提著手裡的蓮花燈跑到前頭的橋上,等著梅大過來兩人才過了河往回走。

夜深了,逛燈市的行人漸漸少了,買賣家也都收了攤子,挑著擔子家去了,剛還鬧熱無比的燈市,轉眼間便清靜起來,各家的燈熄了,街上暗了下來。

安然沒說話,還在想剛才老婦人那聲小娘子,卻給梅大拉著手寫:「餓不餓?」

安然回神見前頭不遠有個賣元宵的攤子還沒收,不禁點點頭。

梅大牽著她坐到小桌前,要了兩碗元宵,一碗四個,四種餡料,雖做到不夠精緻,安然卻覺比自己以往吃過的任何一種元宵都好吃,吃的渾身暖融融的,即便這樣的大雪天都不覺得冷了。

一路回到富春居,一直進了安然的小院,站在門外,安然跟梅大揮揮手,要進去的時候,忽給梅大拉住手。

安然愣了一下,以為他不想回去呢,頓時滿臉通紅,低聲道:「別鬧,很晚了。」剛要縮回來,他卻忽然開口:「我們成親吧。」

安然愕然,她的反應讓梅大頗為不滿,一用力把她拽進懷裡,在她手上寫:「你不願意嫁我?」

安然忙搖頭:「不,不是,只是覺得有些早……」

梅大撐起她的下巴仔細端詳她良久,嘶啞的聲音道:「你若嫌棄我的臉,此事就算了。」撂下話推開她大步而去。

安然不禁懊惱,自己什麼時候嫌棄他的臉了,這男人有時真不可理喻,哪有剛認識幾個月就成親的,難道他不知道閃婚的夫妻,大多都會閃離,而且,她才十七好不好,十七在現代還算未成年的少女呢,結婚是不是太早了點兒。

更何況,現在兩人的情況也不適合成親吧,安然想著明天找梅大好好溝通,卻不想,轉天一起來順子就告訴她,梅大走了,說是幫著梅先生辦什麼事兒去了。

安然才不信呢,這幾乎成了梅大的萬能借口,每次都如此,再說,兩人昨天才不歡而散,今天他就有事出去了,哪能這麼巧。

如果不是深知梅大是個老實人,安然都不禁懷疑這是他的手段了,用來逼迫自己就範的手段,他就這麼想娶自己嗎?

安然本以為梅大隻是一時生氣,過兩天就回來了,卻不想這一走就二十多天都不見回來,安然一開始還想跟他好好溝通,可隨著時間越來越長,安然也真氣起來。

戀人之間吵架拌嘴不新鮮,溝通不就好了,哪有他這樣的,一個不順心就消失,由此安然不禁想到以後,如果兩人真成了親,一旦吵架他又走了,自己怎麼辦,這根本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自己當初是不是太想當然了,或許他們倆根本不適合,那麼分開好了,一想到分開,安然下意識排斥。

安然感情方面不順利,可富春居的買賣卻越發紅火起來,從過了年,三個月之內的席面都訂滿了,這還是因為富春居規定只能定三個月之內的,不然,估計這一年的席都能訂出去。

人的消費觀念有時就這麼奇怪,專愛扎堆,越是訂不上,越非要吃不可,沒過幾天就聽說有人出高價買富春居訂出去的席,一旦開了口子,價格屢屢翻高,本來富春居一桌頂級上席,也不過幾十兩銀子罷了,如今外頭竟炒到了幾百兩,甚至上千兩之多,這是有錢的。

有門路的更是變著法兒的拖人找梅先生的路子,都知道梅先生是富春居的東家,有兩桌是專門給他老人家留的人情席,這席面可就更值錢了。

也不知誰傳的,梅先生這兩桌人情席掌灶的是安然,如今在兗州府一提安然的名兒,哪怕安然只做一道菜,這席面也是有市無價。

本來先頭因為韓子章的緣故,梁子生牽頭擠兌兗州府的南派廚子,才致使富春居關了張,不想,被梅先生盤在手裡之後,出了個安然,不禁把兗州府北派廚子比贏了,韓子章的親傳弟子全須全影兒來了齊州,走的時候卻成了禿子。

富春居前後兩場比試,早就傳了出去,不說廚行,就是整個兗州府的老百姓都津津樂道,當評書故事一樣聽,更是把安然的廚藝傳的神乎其神,以至於越來越多的食客老饕,奔著齊州的富春居而來。

安然兩場比試中所做的菜肴,更成了富春居的招牌,客人可不管什麼南菜北菜,沖著什麼來的就點什麼。

以至於,後來不管什麼菜只要沾了安然的邊兒,必然是最賣的,齊州八大館子的東家可不傻,抓住這個機會,推出創新菜,把安然教給他們的創新菜,單獨立了個菜牌,統稱安家食單。

安然頭一次看到安家食單的時候,真嚇了一跳,這難道也是巧合,她很確定這些東家並不知道安家食單的事,卻把自己教給他們的菜,自發的歸類到安記食單之中。

的確有很多菜都是自家的私房菜,也就是食單上記錄的菜,如今被幾位東家歸納起來,安然自己都迷糊了。

後來想想,又覺其實不用計較這些,是不是安家食單有什麼關係,目的達到就好了,只要這些老字號能好好的傳承下去,不是比什麼都有意義嗎。

因為富春居聲名遠播,慕名而來的食客不知凡幾,偏偏富春居每天只訂十六桌席,還得提前三個月訂,就算如此,也不一定能訂的上。

那些遠道來的食客,既然來了,怎麼也得嘗嘗齊州當地的特色,如此一來,托富春居的福,齊州府各大館子的生意史無前例的紅火起來,齊州府也更是繁華,一派生機勃勃。

廚行里都知道都是因為安然,想起安然的手藝,言行,胸襟,氣度,南北廚子漸漸和諧了起來,不會再你死我活的互相擠兌,正如安然說的,都是一個行里刨食兒的,應該守望相助才對,至少在齊州府,南派的廚子能混口飯吃了,要是手藝好的,還能混的更好。

齊州府的廚行一派和樂,卻壞了某些人的事,明的來了幾回不成,就開始琢磨陰損的招數了,安然跟富春居就成了這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急於拔之而後快,最快最損的法子就是放火。

二月二龍抬頭這天晚上,齊州城的富春居一把火燒了起來,火光衝天,放火的人陰損到了極致。

當年富春居蓋的時候,因完全是照著南邊院子蓋的,也就外頭圍牆是青磚的,裡頭都是木質結構,最怕火,一旦起火,很難撲滅。

安然是半夜被煙氣嗆醒的,睜開眼第一個反應就是著火了,跳下炕把水盆端進來,潑到棉被上,摸出帕子,用桌上的茶水侵濕捂住口鼻,披著棉被跑到外屋,想打開門。

卻發現打不開,門從外頭鎖上了,安然一驚,自己的屋子,怎麼可能從外頭上鎖,卻也來不及細想,折回去,抄起個板凳對著窗戶砸了起來,砸了幾下都砸不開,火已經燒了起來。

安然幾乎絕望了,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會落個燒死的下場,她不想死,她還沒活夠呢,即便當初剛穿過來的時候,那般艱難的境地,安然都沒想過死,如今就更想活了。

她還要把安家的食單補充完整,她還要替師傅打敗韓子章,她還要走遍大燕,去尋找體會各地的民俗,食材,味道,菜肴……尋訪那些成名或不成名的大廚們,見識他們的拿手絕活,她還想開烹飪學校,把廚子這個行當,在這個世界發揚光大,把那些瀕臨失傳的手藝完整的傳承下去,還有梅大……

她想通了,她不能沒有這個男人,她要嫁給他,可到了這會兒卻沒機會了,想到此,她不禁大聲喊了句:「梅大,你在哪兒?」

安然話音剛落就聽哐一聲,窗戶整個從外頭破了窟窿,進來一個男人,火光中,安然看到他猙獰糾結的臉,不禁愣了。

不知是著急還是被也煙熏的,他的眼睛通紅啊,根本不管火勢大了起來,用嘶啞難聽的聲音焦急的喊著:「安然,安然……」

安然方才醒過來,把頭上猛地濕被子扯開一些:「梅大哥,我在這兒。」

梅大也看見了她,安然根本沒來得及看清楚他怎麼過來的,已被他抱在懷裡,從窗戶一躍而出。

死裡逃生的安然,只來得及跟梅大說了一句:「我答應你。」就暈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在梅先生的梅園,炕邊兒有個四十多的僕婦守著,見她醒了,遞過來一杯溫水:「姑娘可算醒了,再不醒有人可要急死了。」

話音剛落,梅大已快步走了進來,那僕婦一見梅大進來,便退了出去,留他們兩人在屋裡。

安然這會兒倒是想起之前的事,不禁有些委屈:「你去哪兒了,若……」

話未說完就被他一把摟在懷裡,低頭堵住她出口的埋怨……劫後餘生讓這個吻幾乎失控,安然相信,如果梅大沒有停下,或許今天自己就成了他的。

即便如此,也過了良久,安然才找回理智,低頭見自己散亂的衣裳,小臉通紅,手忙腳亂的整理好,抬頭見梅大眼裡促狹的笑意,不禁白了他一眼,卻瞧見他手臂上裹著厚厚的棉布,想起昨兒晚上的大火,忙伸手去拉過他的手,去解他手上的棉布。

解開,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一大片燎泡雖已用針挑開,看著去依然觸目驚心,見上面抹了一層淡綠色接近透明的藥膏,沒什麼藥味,不禁道:「這是什麼葯?管不管用?會不會留疤?」

想起剛才他抱著自己的時候,有些彆扭,便開始上下摸了摸:「別處,別處還有沒有哪兒燒傷了……」卻給他一把抓住手,合在掌心,在她手心寫:「雖還有幾傷,卻並不怎樣厲害,只是讓你這丫頭嚇壞了,遠遠瞧見富春居這邊有火光……」

頓了頓,低頭親了她一下:「好在你沒事。」

安然想起什麼,忙道:「富春居怎樣了?」

話音剛落就聽梅先生的聲音從窗外頭傳來:「你這丫頭小命都差點兒丟了,還惦記著富春居,倒沒瞧出來你還是個捨命不舍財的。」

聽見梅先生的話,安然忙從梅大懷裡跳了出來,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裳,還算整齊,忙出去迎了梅先生進來。

等僕婦上了茶,安然才道:「不是不舍財,富春居若沒了,之於先生不過損失了一些館子,之於安然也沒什麼,之於富春居的廚子夥計,卻是糊口的生計。」

梅先生點點頭:「這倒是,也虧了你這丫頭廣結善緣,又守著河,起火的時候,左鄰右舍,只聽見信兒的莫不跑了來,提水的提水,救火的救火,雖說火勢大,到底撲滅了,雖燒了大半富春居,好在沒牽連左右的鄰居,也無人傷亡,倒是你那個小徒弟順子,非要跟著梅大衝進去救你,讓掉下來的木頭砸折了腿,好在接的及時,只要養好了,將來也成不了瘸子。」

安然這才鬆了口氣,卻聽梅先生道:「別人都好著呢,倒是你,起火的時候,睡迷了不成,怎竟不知往外跑?」

安然搖了搖頭:「起火的時候我已經醒了,反應過來自然要往外跑,卻不想門從外頭鎖住了。」

梅先生臉色一變:「什麼?從外頭鎖住了?如此說來,這火是有人故意放的了。」說著,看向梅大。

梅大點點頭,從旁邊拿出一把已然燒黑的銅鎖放到桌上。

安然拿起來看了看:「高炳義是個極穩妥的人,因我提醒過他要注意防火,每天關門之後,都會裡外巡視幾遍,前後門也有專人看門,夜裡還會留夥計守夜,若有人從外頭進來縱火,很難不被發現。」

梅先生:「你的意思莫非是富春居里的人?」

安然搖搖頭:「目前我還不能斷定,即便不是富春居里的人縱火,也必有內應,不然,我住的小院在富春居後面,外人怎會進的來,既從外頭上鎖,又未被我發現,定是半夜行動,半夜能進我住的小院,若不是富春居的人,實在無法解釋。」

說著,看向梅先生:「梅先生您說這事咱們是不是報官?」

梅先生搖搖頭:「此事明顯是沖著你這丫頭來的,這背後之人也不難猜,若報官抓住縱火之人容易,想抓住背後指使之人卻難,更何況,梁子生在兗州府這幾年跟韓子章頗有些聯繫,雖說如今不再一味討好韓子章,也斷然不會輕易得罪,如果報官,抓個頂罪的稀里糊塗結案的面兒大,需的想一個萬全之策。」

「此事交給梅大去辦,你就在我的梅園住些日子。」說著眼睛一亮:「正好也給我做幾頓好吃的打打牙祭,省的老夫成天往富春居跑了,說起來,這可都晌午了,老夫這兒還沒吃飯呢,你這丫頭若好了,能不能先給老夫做頓飯吃,先生我可是餓的前胸貼後背了。」

安然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了梅大一眼,才跟著僕婦去灶房。

等安然出去,梅先生難得正經的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果真是韓子章指使的,此事怕只是個開頭,這一回沒得手,後頭不定還有多少陰損的招數。」嘆了口氣:「安然這丫頭一心為了廚行,卻不想竟遭此橫禍,若不是你及時趕回來,這丫頭的小命可就交代了,你到底怎麼打算的?」

梅大眼裡厲光一閃,開口道:「請先生擇日為我二人主婚。」

梅先生愕然看著他:「你瘋了,真把自己當梅大了,咱爺倆這醜話可說在前頭,若不是當初欠了你小子一個人情,老夫也不會摻和你們這小兒女之間的事兒,卻,這丫頭怎麼說也是鄭老頭的親傳弟子,是要繼承鄭老頭衣缽的,更何況,這丫頭的手藝,氣度,胸襟,還有這股子聰明勁兒,廚行里出了這麼一位,可不禁是廚行的造化,也是全天下食客的造化,老夫萬不能害了他。」

「我是梅大,或者說,我願意永遠做她的梅大。」

梅先生愣了愣,捏了捏自己抽痛的額頭:「你叫老夫再琢磨琢磨,怎麼想都覺這麼干,有點兒不厚道,等將來這丫頭要是知道了真相,還不恨死老夫啊。」

梅大看了他一眼,肯定吐出兩個字:「不會。」

梅先生心說,不會什麼啊,若知道真相,這丫頭抄起她那把廚刀,把自己宰了都可能,不過想想,今時今日,大概也只有梅大能護的住這丫頭,換二一個人都不成。

韓子章這廝的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一個御廚罷了,竟然連殺人越貨的事都幹了,這是上趕著找死呢,還是後頭有什麼人戳著。

安然卻不知兩人說了什麼,照著兩人平常愛吃的做了幾個菜。

吃了晌午飯,梅先生有訪客,去了書齋,安然跟梅大靠在一起說了會兒話,就覺得睏倦上來,昨兒晚上連驚帶嚇的,這一鬆了心,便撐不住了,在梅大懷裡就睡著了。

梅大把她抱起來放到裡屋床上,在床邊坐下,看了她一會兒,如今他方才知道,這丫頭怕是他此生的劫數呢,從相遇開始就註定了這個結果,自己放不開她,不管用什麼手段,都不可能放開。

如果說之前自己想不通,她為什麼會如此狠心絕情,那麼經過齊州府這些日子,他才算明白,她不是矯情,不是欲擒故縱,更不是狠心絕情,她只是有她自己的原則與堅持,她跟自己以往所見過的女人都不一樣。

富春居里,她跟北派的廚子第一次比試的時候,那種自信,那種光芒,至今想起來,他都覺得震撼,那時的她是所有人的焦點,那些廚子,不管是南派還是北派都被她的廚藝震懾,還有她的胸襟。

正如先生所言,她不是一個尋常的女子,她的心大,因為裝著天下廚行,她的眼高,因為看的比誰都遠。

這樣的女子怎麼可能當他籠子里圈養的金絲雀,她該是自由自在的,也只有自由才是她要的,而這樣的她,顯然也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她。

他始終沒弄明白,為什麼獨獨對她放不開,如今才知道,他稀罕的就是這樣一個小丫頭,她可以繼續當她的廚子,做她想做的事兒,但前提必須有自己陪著,換句話說,不管走到哪兒,做什麼,她都得是自己的人,別人,休想。

彷彿想到什麼,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如果安然此時睜開眼,大概會嚇一跳。

而且,他也想過了,想抓住這丫頭並不容易,前頭的教訓擺在那兒,這丫頭別看嬌嬌弱弱的,心卻極硬,決定了的事兒八匹馬也拽不回來,軟硬不吃,所以,除了騙他想不出還有什麼法子能逮住這丫頭。

一開始,就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這丫頭會喜歡梅大,有時自己都忍不住吃味兒,合著,自己費了那麼多勁兒掏心掏肺的,竟然還比不上一個梅大,既然她喜歡梅大,哪自己就當她的梅大好了,這樣總可以了吧。

想到此,摸了摸她的臉,目光往下眸光一暗,微微敞開的領口,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讓他忍不住低頭,親在了上面……

或許有些癢,小丫頭哼唧了一聲,梅大急忙放開她,見她沒醒,才算放心,不禁失笑,遇上這丫頭,自己倒成了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好在這柳下惠終於當到頭了,若不是怕露餡兒,哪還會等到現在,早把這丫頭吞下去了。

目光略移看見她手腕上的紅腫,臉色一陰,雖說被自己緊緊護在懷裡,也傷了,輕手輕腳的把小丫頭的手拖過來,仔細看了看,已經好了許多,好在沒留疤,不然自己得心疼死,又拿出藥膏給她抹了一些,用帕子墊著放好。

想到還有正事兒,站起來放下床帳,交代僕婦好生守著,出梅園直奔富春居。

富春居雖燒了大半,格局還在,梅大已經叫人去備辦木料,等木料備齊,幾個月就能把富春居蓋起來。這個不著急,當前是把內鬼揪出來。

富春居僅剩的一個囫圇院子里,站了滿滿一院子人,夥計看,廚子,小工……只要是富春居的人一個都不少。

高炳義自從接著信兒,一張臉就都是青的,雖說還沒揪出內鬼,可出了這樣的事,自己也實在難辭其咎,這是安姑娘命大,梅大趕回來把姑娘救了出來,若不然,昨兒這一場火,燒了富春居不算什麼,若是安姑娘有個好歹,他可就成了天下廚行的罪人。

兗州府南北的廚子雖說和睦了,可別的地兒,卻仍然爭的你死我活,之所以變成如今這種局面,究其原因就是五年前鄭老爺子跟韓子章那場御廚比試。

鄭老爺子大度,可韓子章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要想整個廚行和睦,就得把韓子章斗下去,而能把韓子章斗下去的人,非安姑娘莫屬。

正是因為如此,才會發生縱火之事,從富春居起火的時候,高炳義就懷疑有人故意縱火,因安姑娘提醒過他多次,富春居的房子是木質結構,須注意防火,所以,在這方面他頗為小心,每天都親自巡視幾遍才放心。

如此小心謹慎下,還出現失火之事,也才會懷疑有人縱火,而且這人能縱火,不是內鬼也必然有內應,這是高炳義最不能接受的事。

越想越生氣,開口道:「叫大夥來是有件事要弄清楚,昨的火到底是誰放的,火燒起來的時候,安姑娘想逃出來,卻發現門從外頭上了鎖,這說明什麼?不用我說,大傢伙也明白,昨兒富春居這把火就是沖著安姑娘來的,就是為了要安姑娘的命。安姑娘的院子在富春居後頭,尋常人是絕不可能進的去,況且,外人如何會摸清富春居的狀況,怎會知道哪裡是姑娘的屋子,這必然是富春居的人才能如此熟悉,並且,趁著半夜神不知鬼不覺的把門從外頭鎖上。」

大傢伙一聽都傻了,半天方有人:「高大廚您這話是什麼意思,這樣的屎盆子可不能往俺們腦袋上扣,當初北派的廚子擠兌咱們,富春居的老東家干不下去了,眼瞅著咱這糊口的飯碗就沒了,要不是安姑娘,哪有如今的富春居,哪有這碗安穩飯,就算再混賬,再沒心,也該知道知恩圖報,哪有害安姑娘性命的道理,誰要是怎麼幹了,那還是人嗎,連禽獸都不如了。」

「是誰幹的很快就能知道了。」嘶啞難聽的聲音傳來,聽在大家耳朵里,陰沉的刺耳。

梅大表面上是梅先生的家僕,可自從梅先生盤下富春居,富春居的一切事情說是交給安姑娘,大傢伙卻都知道,其實是梅大掌著。

且,在梅大手下這幾個月,對梅大的做事風格早已門清,別看梅大在安姑娘面前脾氣好的什麼似的,離了姑娘,那可是最難纏的主兒,賞罰分明,幹得好賞錢絕不會少,若是犯了錯,該罰的一樣罰的狠,輕則罰工錢,重了就捲鋪蓋卷滾蛋,所以,這些人見了梅大沒有不怕的。

而梅大跟安然的事兒,在富春居也早不是什麼新聞了,都知道安姑娘是梅大的心尖子,天天都恨不能膩在一起,這心尖子的命差點兒沒了,這事兒怎可能善了。

狗子搬了把太師椅過來放到正中,梅大坐在上面,掃過眾人,把手裡的銅鎖丟到地上,用嘶啞難聽的聲音道:「我給你們一個機會,自己站出來,我不能保證他的命,至少能保證他家裡會好好的,若等我把人揪出來,那就對不住了,別說家裡的老子娘,兄弟姐妹,就是他的祖宗八代,我也會從祖墳里掏出來挫骨揚灰。」

梅大幾句話讓院子里人都不禁打了個哆嗦,雖知道這位不好惹,可也沒想到這麼狠,把八代祖宗都掏出來挫骨揚灰,這聽著都叫人瘮的慌。

狗子卻暗暗點頭,敢動他們師傅,把祖宗挫骨揚灰也活該,卻也瞄了梅大一眼,這位平常瞧著可沒這麼狠,這時候,看上去真有些怕人,就是不知道師傅如果看見這樣的梅大,會不會害怕。

卻不禁搖頭,師傅不可能看見,梅大在師傅面前那個溫柔體貼勁兒,就別提了,之前跟個長工似的,不是劈柴就是提水,後來地位上升,在師傅跟前也是言聽計從,所以,師傅絕不會知道梅大背著她是什麼樣兒。

不過,也只有這樣的梅大,才能揪出縱火的內鬼來。

梅大站了起來,圍著院子里的人轉了兩圈,開口道:「現在我數十下,如果數到十,還不站出來,那就別怪我不講情面了。」

說著,開始數:「一,二,三,四,五,六……」嘶啞難聽的聲音在小院里不緊不慢的響起來,鑽進耳朵里彷彿催命符:「七,八,九,十。」

當梅大十字一出口,就見第二排有人往前邁了一步。

高炳義上前一步把人揪了出來,看清楚人,氣的差點兒厥過去:「羅勝,竟然是你,你做下這樣的事,對得住自己的良心嗎。」

羅勝是富春居的三火,算富春居老人,高炳義沒來的時候,他就在,是有名的老實頭,平常不言不語的,怎麼也沒想到會是他。

羅勝這會兒垂著頭不知想什麼,對於指著他大聲責罵的聲音,彷彿沒聽見一般,老半天才開口:「讓俺幹什麼都行,就是別為難俺娘,俺娘病著禁不得事。」

梅大點點頭:「還算是條漢子。」

「羅勝你他娘還是人嗎,安姑娘是咱們的再生父母,你竟要害姑娘的命,真他娘不是東西,禽獸,沒人心……」

眾人七嘴八舌,罵什麼的都有,羅勝只是沉默不語。

梅大看了他一會兒,跟高炳義揮揮手。

高炳義會意:「大傢伙都散了吧,東家說了,富春居過幾日便開始整修,等整修好了,就重新開張,開張之前這段日子,工錢照發,都回去吧。」

高炳義一句話,大傢伙都高興了起來,富春居燒了,雖說立馬就開始整修,也正擔心這幾個月的日子怎麼過呢,如今東家發了話,都鬆了口氣,趕緊家去給老婆報信兒去了,也省的婆娘在家瞎擔心。

梅大讓高炳義狗子也下去,一時間院里就剩下了羅勝跟梅大。

梅大看了他一會兒:「你兄弟羅剛欠下劉成的賭債跑了,你怕劉成到你家裡要債,驚動你病重的老娘,逼不得已答應了他,我說的可是?」

羅勝愣愣看著他:「既然你已經知道了,何必還要這麼大張旗鼓的找人?」卻忽然明白過來:「你是想通過俺殺雞儆猴。」

梅大點點頭:「倒不是個蠢人,這麼著,我給你一條活路,你家裡的老娘,我會找人幫你照顧著,只說你出了遠門,只需你幫我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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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娘當自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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