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碧澗羹

第66章 碧澗羹

岳錦堂一進翠園就見院子里的兩條長板凳上趴著看門的小廝,褲子屯下來,堵了嘴,半尺寬,包著牛皮的板子,打在屁股上,聲音不大,卻一下比一下重,還叫不出聲。︾樂︾文︾小︾說

周圍站著其他僕婦小廝,一個個臉上都是驚怕,梅大坐在廊前的太師椅上,面沉似水,見差不多了,揮揮手。

板子停了,梅大看了周圍一眼,吩咐管家:「給他們五兩銀子回家養傷,傷好了再回來,這是瞧在夫人的面子上,饒你們一次,若下次再有此事,直接攆出去,若是存著怕事,不敢得罪人的想頭,趁早結了工錢滾出梅府,若留下就得給爺想明白了,誰才是主子,下去吧。」

眾人這才戰戰兢兢的退了下去。

梅大一見岳錦堂,挑挑眉,沒好氣的道:「郡王殿下不是去了總督府嗎,怎麼又跑回來了,莫不是你好心的把表妹送回去,卻連頓飯都不管。」

「安兄何必如此,今兒這事兒雖是瑤兒有錯在先,安然可是半點兒虧都沒吃,反而是瑤兒……」岳錦堂話未說完,梅大臉色一變,直接打斷他的話頭:「在下這廟小裝不下郡王殿下這尊大佛,您還是請吧。」

岳錦堂苦笑了一聲:「我母妃憐惜瑤兒自幼喪母,臨終讓我看顧她,我總不好丟下不管,即便皇上,不也是瞧在早喪的姨母的面子上,才對上官義頗為青眼嗎。」

梅大哼了一聲:「皇上若真對上官義青眼,這次又怎會讓你去齊州請我們夫妻來江南,皇權面前,哪有什麼情份,寧王這些年幹了什麼,想必皇上一清二楚,之所以隱忍不發,並不是因太后,更非念什麼兄弟之情,是想把寧王的勢力一網打盡罷了。

上官義從兩廣到江南,看似步步高升,其實不然,他在兩廣貪了銀子也就貪了,前年卻又貪了兩淮的治河銀子,以至於淮河發水,多少百姓流離失所,皇上不得不讓戶部撥下賑災糧款,卻又被你姨丈貪了大半,兩淮何等富庶之地,那一年饑民遍地,又逼得皇上不得不減免稅負,派你親來江南坐鎮,方才漸漸好轉。

你跟皇上自幼便在一起,難道不知皇上的性子,若不是所圖更大,怎會隱忍到如今,只你們如何,都是皇族之事,跟我們老百姓並無干係,我們夫妻奉公守法,卻不代表好欺負,就算是總督府,敢上門欺負我媳婦兒,爺也不饒她,這次是瞧著你的面子,放她一回,若再有下次,爺定讓她知道我的手段。」

岳錦堂知道安嘉慕恨極,這傢伙本來就不是什麼好脾性,這天下也就他媳婦兒能把他治順溜了,除了他媳婦,天王老子的賬也不買。

上官瑤在別院打了安然一巴掌,就已讓他耿耿於懷,如今又上門挑釁,即便沒佔便宜,也等於欺到了安嘉慕頭上,能忍下就不是安嘉慕了,若不是顧及安然,今兒那兩個看門的,估摸小命早沒了。

「姨丈已經把瑤兒禁足在總督府,不許她出來,而且,雖未下旨,太后卻也說了,把瑤兒許給寧王當側妃,等她嫁到寧王府……」說著嘆了口氣:「姨丈如今越發糊塗了,他一個封疆大吏位高權重,本就招眼兒,這寧王可是塊燙手山芋,別人躲還躲不及呢,他偏往上湊。」

梅大哼了一聲:「他不是糊塗,是知道自己的短兒讓皇上捏住了,若鋌而走險或許還有一線生機,真要是這麼等著,能有什麼好結果。」

岳錦堂搖搖頭:「即便貪了銀子,只他沒有不臣之心,以皇上對端敬太后的母子之情,饒他們父女一命也不難。」

梅大笑了:「這麼多年你還真是一點兒沒變,你以為上官義是你呢,就想著吃飽喝足,玩玩樂樂的過日子,若真如此,用得著這麼折騰嗎,他野心大著呢,更何況,即便皇上念在端敬太后的面兒上饒了他,也必會抄家罷官,以你姨丈的性子,讓他回去過苦日子,還不如殺了他更痛快,故此,他才會找寧王。寧王是你姨丈手裡最後一根能指望上的稻草,可惜,這根稻草卻早就是皇上的眼中釘了。」

說著,看了岳錦堂一眼:「看在我們過往的交情上,我還得勸你一句,跟你姨丈少來往,知道的說你重情重義,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跟上官義有什麼牽扯呢,你既在朝中,就得明白一個道理,這站隊得站清楚了,別一隻腳在這邊兒,另一條腿卻伸到了對面,這可是最犯忌諱的事兒,便皇上當面不說,心裡想的什麼,你可知道?自古皇權無父子,更何況兄弟,你自己想想吧。」說完撂下岳錦堂轉身走了。

岳錦堂愣愣站在原地半天,才回過神來,下意識抹了抹額頭,竟是一腦門子冷汗,是啊,自己怎麼忘了皇上的性子,皇上早不是當年跟自己活泥打仗的太子殿下了,他是九五之尊,是大燕的帝王。

俗話說的好,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更何況,寧王的野心已經昭然若揭,這幾年王氏一族暗中做大,已隱約威脅到了皇上。

皇上之前對寧王這個兄弟可是極為隱忍的,若松月樓的事擱在前兩年,皇上必不會理會,就如五年前鄭春陽跟韓子章的御廚大比,皇上未必不知底細,卻只裝聾作啞,正是想給太后機會。

如今卻為了一個探花郎跟寧王在這樣的小事兒上爭了長短,這就說明皇上要出手了,自己既領的是皇差,跟與寧王沆瀣一氣的上官義不清不楚的,讓皇上怎麼想,皇宮的暗衛遍布天下,什麼事兒能瞞過皇上,即便遠在江南,估計這幾天發生的事兒,皇上也是一清二楚。

真虧自己還在朝堂之中,這些事兒竟然看不明白,不過,心裡倒越發感激安嘉慕,知道他與自己是誠心相交,不然,斷不會說這些。

況且,自己屢次提醒上官義,已算仁至義盡,便他獲罪,也是咎由自取,母妃泉下有知,也不會怪罪自己。

想到此,心境豁然開朗,這心情一好,就覺□□,看了管家一眼:「你們家老爺夫人晚上吃的什麼?」

總管嘴角抽了一下,心說,這都半夜了,合著這位還想在這兒吃飯不成,可人家是王爺,自己哪能得罪的起,只得道:「夫人今兒做的牛肉麵。」

一說起牛肉麵,管家忍不住吞了下口水,經了昨兒松月樓的比試,夫人的廚藝誰還不知,如今誰不羨慕在翠園當差的,天天守著這麼位頂級大廚,雖說不可能天天吃著夫人親手做的菜,好處卻多著呢。

小炒不提,就說燉肉,夫人燉肉的時候,絕不會只燉一點兒,一般都會燉上一大鍋,除了老爺夫人吃的,剩下的就便宜了他們這些人。

今兒的牛肉麵就是,夫人燉了一鍋牛肉,熬了大桶的牛肉湯,夫人抻面的手藝,灶上的僕婦沒學會,只能擀麵條,就算是擀出來的麵條,照著兌上夫人熬出的牛肉湯,那也是極品美味,今兒晚上他可是吃了兩大碗面,還意猶未盡呢。

岳錦堂一見他吞口水的德行,就知道這牛肉麵肯定好吃,不過,話說回來,從這丫頭手裡出來的吃食,哪一道不好吃,頓覺更餓了:「去給本王弄一碗來。」

管家一愣:「那個,殿下,這可都半夜了,更何況,夫人做的是抻面,旁人可沒這份手藝。」管家的意思是讓這位識趣點兒,就別窮折騰了。

可岳錦堂是誰,為了口吃,親爹都能不認,僕婦不會抻面怕什麼,不還有狗子呢嗎,狗子是安然的徒弟,抻個面這樣的活兒還能難到他不成。

想著,直接站起來砸狗子門去了,狗子迷迷糊糊個給他叫起來,才知道郡王殿下要吃面,頓時醒了盹,今兒師傅抻面的時候,他在旁邊學了半天,師傅還誇了他,說他學的快,正愁沒練習的機會呢,岳錦堂要吃面,倒正合了心思。

利落的洗了把臉,就去廚房了,岳錦堂也好奇的跟了過去,瞅著狗子和面,抻面,見狗子兩隻小手抖了幾下,那麵條就抻了老長,忽想起安然在齊州做的那道淮安茶饊,不禁道:「原來也能這麼做面。」

狗子把面撈出來,兌上牛肉湯,又舀了幾塊牛肉放在上面,岳錦堂剛要夾牛肉,卻被狗子攔了:「我師傅說,吃牛肉麵得先喝口湯,再吃面,然後再嘗牛肉,這樣才正宗。」

噗……岳錦堂樂了,偏你師傅的事兒多,卻也照著狗子說的吃了一遍,眼睛一亮,的確不同,湯香濃,面勁道,牛肉塊肥瘦相間,有筋有肉,咬上一口汁液橫流,香氣四溢。

西里呼嚕一碗面就吃了精光,把空碗推過去:「再給本王抻一碗。」

吃了兩大海碗,才摸了摸肚子,打了飽嗝,吁了口氣,看向狗子:「你這小子的手藝快出師了吧。」

狗子搖搖頭:「早著呢,我得把師傅的手藝都學到手才成。」

岳錦堂搖頭失笑:「真要這麼著,你這輩子都別想出師了。」

狗子卻不氣餒:「我師傅說,只要用心,就一定能成為跟師傅一樣厲害的大廚。」

岳錦堂愣了愣,用心?這丫頭還真是一個用心的廚子,不過,用心不妨礙賺銀子,松月樓的事兒了了,自己得好好好好想想,這館子怎麼開,雖說做買賣是安嘉慕的強項,可也得問問安然,這丫頭可頗有見識。

只可惜,第二天他來的時候,管家說老爺夫人去西山了,岳錦堂愣了愣,不滿的道,好好的不在家待著跑西山去做什麼,卻也帶著人找了過去。

安然也沒想到梅大會帶自己來爬山,不過是昨兒睡的時候,偶爾說了一句的想爬山,今兒一早就來了西山。

梅大正想沿著山路上去,被安然抓住,伸手一指:「咱們從那邊兒上去。」

梅大順著看過去:「那邊可沒路,我倒不怕,你能上的去,若一會兒爬不動了,可麻煩,還是從山路上去的好,等你累了,我還能背著你。」

安然不樂意了,好勝心被激發了出來:「那咱們比比,看誰先到山頂,如何?」

梅大愛死這時候的小媳婦兒了,眼神晶亮分外精神,忽覺這次真出來對了,總在家裡待著都快忘了這丫頭的性子,笑了起來:「好,要是你勝了,一會兒下山的時候,我背你下來。」

安然伸出手,梅大笑著拍在她手上,兩人擊掌為誓。

安然站在下面,抬頭看了看,蘇州的山臨著湖,風景秀麗,山勢較緩,攀爬的難度不高,不用專業的爬山設備,也能應付。

安然低頭看了看自己,怪不得今兒讓自己穿男裝呢,把袍擺撩起來在腰上綁好,看了梅大一眼,見他笑眯眯看著自己,動也不動不禁道:「你要讓著我,一會兒輸了,可別耍賴。」說著,便不再理他,四肢並用往上攀爬。

之所以來爬山,是想避開岳錦堂,兩口子出來散散,雖說是她想爬山,可梅大卻真沒想到,他媳婦兒身手如此利落。

梅大頗震驚的看著安然靈巧的身姿,在山壁上遊走,堪比一隻猿猴,不過瞬間,便爬了老高,梅大急忙縱身一躍跳了上去。

一開始還存著讓她的心思,可漸漸發現,小媳婦兒爬的飛快,若讓著根本追不上,不知不覺便用上了全力,兩人幾乎齊頭並進的往上攀爬,最後,幾乎同時到達山頂。

兩人相視而笑都覺心裡暢快至極,梅大見她額頭有汗,怕她受涼,掏出帕子給她細心的擦拭,安然抓住他的手,拉他尋了塊大青石坐下,遠眺過去,視線所及一片綺麗的湖光山色,美不勝收。

安然吐了口氣:「這裡的景色真好。」梅大側頭看著她,半晌兒試著問了一句:「你以前經常爬山?」

雖說不能把自己的來歷解釋的太清楚,但安然也不想瞞著他,況且,也瞞不住,自己出身安府,這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她跟梅大是朝夕相處的夫妻,是要過一輩子的人,她不可能瞞著本來的性格過日子,所以,某些事情,能瞞得過別人,是絕難不過梅大的。

他最近話里話外有意無意的試探,安然也異常清楚,換做自己早就問了,自己跟安府的丫頭從教育背景到成長經歷都有天壤之別,變成一個人是老天的玩笑,她卻根本不是那個糊塗丫頭。

且,兩人都是夫妻了,也該彼此了解,想到此,安然點點頭:「經常爬,除了做菜我也喜歡運動,諸如爬山,游泳就是鳧水,閑的時候會各處走,也沒什麼目的,有時是個臨水的小鎮,有時是山裡的村落,體會一下不同的民俗,每一個地方的飲食習慣都不一樣,從中尋找與眾不同的味道,把這些味道跟傳統菜品結合起來,就是一道截然不同的創新菜。」

說著頓了頓:「以前,我執著與把安家食單補充完整,然後,長久的傳承下去,後來我才知道,這樣的想法太狹隘,做什麼非要安家,這跟廚行的南北派別有什麼差別,我總說天下廚行是一家,不該有派別之分,卻心心念念著補充安記食單,豈不是自相矛盾。」

梅大:「以後你不再記錄安記食單了嗎?」

安然搖搖頭:「我仍會把自己知道的菜記錄下來,傳統的,創新的,還有,我自己的做菜心得,整理好收錄成冊,只要是廚子都能看見。」

說著,側頭看向他:「記得在富春居我跟你說過,我也說不清自己是誰,有時,我自己都犯迷糊,會覺得,或許這是自己的一場夢,你想知道的事兒,我自己都弄不清楚,更不知該如何跟你解釋,我只知道,自己是安然,是個廚子。」

說著,不禁笑了:「我好像越說越糊塗了是不是?」

梅大伸手捧住她的臉,仔細看了她良久:「我可以清楚的告訴你,這不是夢,我能清楚感覺到你,怎會是夢?我只問你一句,你會不會忽然消失?」

安然愣了愣,說實話,她也不知道,直到如今,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穿過來的,剛要開口卻被梅大的唇堵住,唇舌交纏,相濡以沫,這一刻安然覺得整個世界只剩下了他們,再無旁人。

他親了她很久,直到安然覺得胸腔里的空氣幾乎一絲不剩,他才放開她,低聲道:「你要是敢忽然消失,上窮碧落下黃泉,爺都會抓你回來。」

這句話甚為霸道,卻讓安然輕快的笑了起來,靠近他懷裡:「我是你的妻啊,將來是我們孩子的母親,我還想過兒女繞膝的日子呢,哪捨得消失。」

不過,對於他如此緊張自己,心情分外愉悅。

岳錦堂順著山路上來,剛到山頂就看見梅大攬著自己媳婦兒,坐在不遠的大青石上,恩愛的樣子,讓岳錦堂都忍不住嫉妒起來。

這兩人是不是□□愛了點兒,大聲咳嗽了一聲,安然急忙從梅大懷裡出來,側頭見是岳錦堂,不免有些臉紅,不知他上來多久了,看沒看見她跟梅大親吻。

梅大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你怎麼來了?」

岳錦堂憨皮賴臉的走過來,一屁股坐在兩人對面的石頭上,四下看了看:「你們兩口子倒是會找地兒,這兒的景兒還真好。」

梅大皺了皺眉:「說重點。」

岳錦堂摸了摸鼻子:「就是想跟你們商量,我想過了,第一次請幾位江南名仕,以明月先生為首,就是不知以什麼名義請,總不能幹巴巴的就說吃飯吧。」

安然目光閃了閃,開口道:「聽說殿下的別院里藏著不少陳年佳釀,只要殿下捨得拿出來,邀幾位名仕前來品評,豈不順理成章。」

岳錦堂眼睛一亮:「對啊,本王怎麼就沒想起來呢,那做什麼菜?」

安然笑了:「這個你就不用管了,保證他們滿意就是。」

岳錦堂卻道:「這些老頭子一個比一個嘴刁,可是最難伺候。」

梅大不耐煩的道:「你要是不放心,要不你做得了。」

岳錦堂給他一句話噎住,訕訕的閉了嘴,心說,本王要是有你媳婦兒這廚藝,早發財了,還用得著這麼挖空心思的想財路啊。

安然倒是覺得,只要了解了他們的心裡,這些文人名仕不難對付,文人講究吃,味道在其次,只要有個風雅出處,哪怕最簡單的菜,也是極品美味。

就好比現代,普通的館子,講究量大味好,老百姓圖的就是實惠,可那些高檔的私房菜,卻從環境到服務,哪怕餐桌上鋪什麼樣的桌布,以及坐在位子上,視線所及的景兒,都要精心布置。

卻還要盡量避免人為的痕迹,雖是精心設計,卻讓人感覺到天然二字,便是至高的境界了,在這種地方用餐,哪怕一盤最簡單的炒土豆絲,也會瞬間上升數個檔次,變得不一樣起來。

所以,根據食客所喜,置辦菜肴酒饌,是一個頂級大廚必須具備的素質,而且,這些菜品說出來就沒意思了,得讓這些文人親自品一品,讓他們自己發現菜的出處,才有意思。

這些跟岳錦堂說了也不明白,讓狗子準備就是了。

岳錦堂做事效率極高,回去就以逍遙郡王的名義下了貼子,說偶得陳年佳釀,邀幾位先生來翠園品評,這頭一個就是明月先生,還有幾位都是江南有名的文人名仕,一共來了七位,加上岳錦堂正好八個人。

這些人別看並無官職在身,卻個個高傲非常,便是岳錦堂下帖子,也沒把握能請得來,卻不想都來了,岳錦堂還說自己怎麼有了這麼大的面子,後來一聽幾位的話音兒,才算明白,這幾位沖的不是自己的面子,更不是什麼陳年佳釀,是沖著翠園來的,說白了,就是安然來的。

不說安然在齊州已經名聲遠播,就是前兒在松月樓跟王品榮的兩場比試,如今早在江南傳的沸沸揚揚,之前,安然在齊州比試,畢竟沒親眼看見,如今可是好些人都看著了,對於安然在松月樓做的那幾道菜,更是膾炙人口。

更何況,這裡有好幾位都是親眼目睹了,安然那天做金齏玉鱠,對於安然的廚藝十分嚮往,一見岳錦堂帖子上翠園兩個字,誰還能不來,加之早聞翠園別緻,也想來瞧瞧。

席面讓設在了東園臨水的小廳內,幾人來的頗早,岳錦堂跟梅大相陪逛了一會兒西園,方進了東園小廳,。

進來剛坐下就有僕婦上茶,言道:「這是我們夫人在西山親手摘的野菊,幾位先生嘗個新鮮吧。」說著,把盤中的茶盞挨次放在小桌上。

明月先生端起茶盞仔細瞧了瞧點點頭道:「有道是邢瓷類雪,越瓷類冰,這邢窯瓷用做茶盞,最為妥當。」

揭開蓋子,不禁愣了愣,只見清水上兩朵綠芯白菊,正是最常見的野菊,卻盪在清水中,有種說不出的美,淺嘗一口,淡淡的菊香,並不濃烈,回味起來卻有淡淡的甘甜之味,不禁點點頭。

岳錦堂一看就傻了,心說,這丫頭不是胡來嗎,這幾位什麼人啊,那都是極其嘴刁的,以他想,怎麼也得是極品碧螺春,方能入這幾位的口,可這是什麼東西,清水泡野菊花,這實在的過不去。

偷瞄了幾位老頭一眼,這一看,不禁呆了,幾位先生一個個捋著鬍子不住點頭,那神情頗為愉悅,彷彿對這碗水泡野菊花很是滿意,遂湊到明月先生跟前:「先生若是喝不慣,本王叫人給先生換一盞來。」

明月先生瞥了他一眼:「這已經極好,還換什麼?」

岳錦堂心說,我這好意反倒成了討嫌的,這丫頭還真行啊,用這個都能糊弄過去。

正想著,就見僕婦端了菜上來,第一道岳錦堂認識,是自己吃過的銀絲膾,跟著銀絲膾的是一道湛清碧綠的菜羹。

岳錦堂頓時一個頭兩個大,這道銀絲膾勉強過得去,這菜湯又是怎麼回事,這清湯寡水的,瞅著就奇怪,而且,這東西他認識啊,只要是水邊溝渠都有,自己剛來的時候還瞅見了呢,就這樣的菜,白給都沒人吃啊。

都沒勇氣看幾位先生了,卻忽聽一位先生道:「杜工部有詩云,飯煮青泥坊底芹,鮮鯽銀絲膾,香芹碧澗羹之句,這莫不是就是杜工部詩中所言佳肴……

正是,正是,你們瞧這正羹湯豈不正如山澗碧水一般澄澈,且味道清而馨香,正如詩中所言,極雅極雅。」

聽得岳錦堂忍不住拿著調羹,舀了一勺,雖說不難吃,可也沒好吃到他們說的這樣吧,這讓岳錦堂感覺自己吃的跟幾位先生吃的不是一道菜似的。

正想著,第三道菜也上來了,岳錦堂一瞧鬆了口氣,終於算正常點兒了,卻是不是太正常了,就是一盤子雞丁,而且,做的並不精緻,就是把雞燉了切出來的。

岳錦堂十分懷疑,這道菜是不是安然做的,夾了一筷子,還是那句話,不難吃,卻也談不上什麼極品美食,不免大為失望。

卻不想明月先生見了卻頗興奮,笑道:「郡王殿下,您的陳年佳釀可該上來了,有道是堂上十分綠醑酒,盤中一味黃金雞,倒真難為這丫頭,竟然連這道菜都想起來了。」

旁邊一位搖頭晃腦的道:「白酒初熟,黃雞正肥,如此方是人生至樂啊。」

岳錦堂真服了,自己可是一點兒都沒吃出好來,可瞧這幾位的意思,彷彿是世間最絕頂的美味也不過如此了,怪不得皇上常說,這文人名仕都有些怪癖,對付他們就不能照著尋常的法子來,豈止怪癖,簡直難以捉摸,這什麼口啊,還說嘴刁呢,這樣平常的吃食,都能如此歡欣雀躍。

有了前邊三道菜的刺激,岳錦堂對第四道根本都不期待了,等上來一看,更加傻眼,顏色倒是青翠,可就是一盤韭菜,便問僕婦:「這是什麼菜?」

僕婦答:「夫人說這道是夜雨剪春韭。」

僕婦話音一落,就聽一位先生道:「好個夜雨剪春韭,極雅,極雅啊。」

岳錦堂瞅著那盤涼拌韭菜,腦子裡都是糨子,索性坐下來不再言語,看著這些先生一邊吃酒一邊吃菜,還一邊兒詩興大發,不時吟詠兩句。

第五道菜卻是一道點心,瞅著也極平常,岳錦堂已經習慣了,拿起來咬了一口,有股子松香的味道,很是特別:「這是什麼點心?」

僕婦言道:「夫人說是松黃餅。」

僕婦話音一落就聽明月先生道:「餅雜松黃二月天,盤敲松子早霜寒,昔年楊誠齋曾言,歌淵明歸去來辭,以松黃餅供酒,飲邊味此,詩人洒然起山林之興,覺駝峰,熊掌皆下風矣,這松黃餅卻比山珍海味更為難得了。」

到最後,岳錦堂已經麻木了,覺得自己跟這幫老頭子完全沒有共同語言,口味更是不同,後來想想,覺得自己不喜歡沒關係,這些老先生吃好了就成,看這意思,幾位老頭子極為滿意。

岳錦堂瞥了眼地上的酒罈子,再看看,明顯已經喝高了的幾位老先生,一個個開始摩拳擦掌的,比起作詩來,或以盤中菜,或以杯中酒。

然後,這時候就發現幾個僕婦抬了數張長案在亭外的水邊上一字排開,長案上筆墨紙硯,水墨顏料,一應俱全,幾位先生見了不用請,踉蹌著過去,作詩的作詩,畫畫的畫畫,一直折騰到掌燈十分,方才興盡而去。

送走了幾位先生,岳錦堂只覺自己又累又餓,知道哪兒有好吃的,直接跑去了廚房。剛進廚房的小院就聞見一股肉香,就見中間一張半高的石桌上上面放著炭爐,炭爐上扣著塊圓乎乎的鐵板,鐵板上呲呲烤著肉。

梅大兩口子加上狗子,仨人圍著桌子吃的正歡,岳錦堂撒丫子就沖了過來,拿了雙筷子就去夾鐵板上的肉,一邊兒吃一邊兒道:「你們也太不夠意思了,合著,就把我扔前頭伺候那幾個老頭子吃了一肚子亂七八糟的菜,你們在後頭吃這麼好的東西。」

安然不樂意了:「亂七八糟?你做個我瞧瞧。」

岳錦堂塞了嘴肉,好容易咽了下去,聽見這話,不禁也樂了:「我說,你這丫頭怎麼就知道他們喜歡這樣的菜呢,若是本王去哪個館子,敢給我吃這樣的菜,本王砸了他的招牌都是輕的。」

狗子道:「師傅說根據食客的喜好置辦菜肴是一門大學問,菜好不好,要看食客滿意與否,只要食客喜歡,就是最平常的拌蘿蔔絲都是天底下最極致的美味。」

岳錦堂愣了愣,這話細聽起來倒極有道理,可不嘛,這好吃與否如何界定,不就是看食客嗎,卻頗為遺憾的道:「不過,這頓飯你可白費心思了,這些文人可都是窮鬼,指望他們給銀子是不可能的。」

安然笑了:「他們已經給了。」

岳錦堂忙搖頭:「哪給了,我怎麼沒瞧見?」

梅大看著他直搖頭:「你可知明月先生的一副字在市面上的價格?陶先生的一幅畫又值多少銀子?誰誰的詩,誰誰的詞,等等……」

他說一個岳錦堂的眼睛亮一下,不等梅大說完,岳錦堂忙道:「這麼說,剛些字畫,哎呦,趕緊給本王收起來,那可都是銀子啊。」

狗子道:「早收起來了,已經叫人裱糊去了,回頭就掛在咱們前頭的客廳顯眼的地兒,誰來了都能瞧見。」

岳錦堂頓時泄了氣:「鬧半天不能換銀子啊。」

「你真傻還是假傻啊,這才幾個銀子,之所以請幾位先生哪是為了銀子啊。」

是啊,是為了把名聲傳出去.

果然,幾位先生回去之後,也沒消停,大概吃的太過滿意,一個個寫詩作詞的,把安然做的幾道菜,誇得天上有地上無,本來安然的名聲就已相當大,加上幾位江南文人名仕的渲染吹捧,不出幾天整個江南無人不知梅府的翠園.

老百姓自然不會在乎這些,不管到什麼時候,都是過自己的日子,能吃飽穿暖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就成,追求口腹之慾的都是有錢人.

尤其江南鹽商眾多,綺麗繁華比之京都在以上,本來就想嘗嘗安大廚做的菜,這麼一來更是忍都忍不住,變著法兒的尋門路,琢摸著來翠園吃一頓.

就在這時候,傳出一條消息,通過逍遙郡王岳錦堂能進翠園,這消息一放出去,可了不得,那些豪富巨賈,莫不削尖了腦袋尋門路,往岳錦堂的別院遞送帖子,盼著能去翠園見識見識.

然後岳錦堂就非常禮賢下士的開始邀人去翠園,不勤,三天一次,只要去過一次的人,出來之後莫不是讚不絕口,從翠園的精雅,一直誇到精美絕倫的菜肴,乃至宴后的茶點兒.

以至於岳錦堂的別院下帖子尋門路的人把岳錦堂的別院都快擠爆了,都想進翠園.

與此同時,岳錦堂正在翠園跟梅大算賬呢,算盤珠子撥的噼啪亂響.

算完了自己都傻了,盯著算盤珠子愣了半天才道:「這,才一個月,竟然就有十萬兩銀子了,我沒算錯吧,這也太不可思議了,怎麼可能啊,梅兄,你快捏我一下,我怎麼覺得跟做夢似的呢……」

梅大毫不客氣的捏了他一下,岳錦堂慘叫了一聲,然後嘿嘿傻樂了起來:「真不是夢,本王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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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娘當自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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