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在陳國,女孩子的名字都要往賢良淑德上頭靠,像是相思她與長姐那樣的名字,雖然代表了母親與父親相戀的美好回憶,什麼相愛如飲蜜糖,什麼一日不見相思成災,可若真是說出口去,怕是要讓人笑掉大牙。
不過這種絕不是陳國最忌諱的名字,在陳國一些矯情的女人比如說被愛情沖昏了腦子的關氏,私下給女兒家取這樣的名字,就算是有人背地裡笑話,可到底那也只是笑話,帶惡意的少,但是疊字卻是絕對不成的。
前朝有女葉蘭蘭,芳名遠播美艷無雙,可那是什麼人,那是銀水河畔有名的藝妓,就連前朝的丞相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再說開國時鬧得沸沸揚揚的匪寇案,其中三當家的就是死在京都名妓崔苒苒的紅帳之內,更別說之後京都江南流傳至今的梁久久焦艷艷,那可是王爺為了抬進府差點休妻的絕色雙姝。
聽起來轟轟烈烈,令人艷羨,可這些女子又哪裡是什麼好人家的女孩子。以至於陳國姑娘家的名字從前幾輩開始就再不會出現疊字,相反那些青樓楚館但凡花魁,必會改上一個纏綿綿嬌柔柔的疊字花名。
正如相思對面坐著的那位姑娘所說,除非是沒見過市面,生與鄉野無人教導,不然那令大戶家的小妾怎麼也不會給自己的親生女兒取個這樣的名字,這到底是愛她還是害她,等著這孩子長大,名字一說出口去到讓旁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她,就是日後說親也要被人說成輕狂。
相思不管前世今生都被閨名帶累,那些大家族裡的長輩們哪個不拿她的名字說嘴,尤其是她前世的那個婆婆,一月幾次她這相思的名兒就成了婆婆諷刺踐踏她的話頭,後來她勾帶小叔子,這名字又成了她輕浮的預兆,就好像她叫了什麼名兒她就是個什麼人,東窗事發……人們一個個都成了未卜先知,說的口若懸河不亦樂乎。
「奇珍……」
孟辛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相思一怔,竟然發現自己的雙手放在膝頭死死的捏著。
孟淑媛被孟辛桐這麼一喚,也發覺在桌上不止她們平時一起玩鬧的同齡女孩子們,還有不少年紀較小的,這要是傳給了大人聽,她肯定要被家中的長輩念叨,她趕緊吐了吐舌頭,輕輕打了兩下嘴。
倒是孟若飴看了相思幾眼,嘴角微勾。
「她是咱們四叔公家的孟三娘,你們叫一聲三姐姐也就是了,平日里就是個口沒遮攔的。」孟辛桐身為主人總不好不介紹,這話也是專門說給從燕州來的孟若飴與孟相思的。
說是四叔公其實也是出了五服的,祖上是不是一支還都難說,說白了也不過就是個同姓。定安伯這一支出自江南,四叔公則是京都土生土長的氏族,雖然爵位與定安伯差不多,手裡卻沒有實權,但到底是地頭蛇,幾輩兒養出來的好人脈,定安伯府上若不是祖上拼了老命搏出這麼一個前程,現在指不定還在江南的老家地里刨食呢。
四叔公出自京都誠平伯府,與陳國開國的泥腿子孟家不同,他們在京都已經歷經三代王朝,差不多已經做了將近四百多年的世家,且每次改朝換代都能混個一官半職,直到先帝時期還是建誠候的老爺子不知道怎麼得罪了寵妃的娘家,於是被罷了官還降了爵位,直到寵妃的兒子繼位他們家依舊是誠平伯,連個正經的差事都沒有。
說難聽點兒,要不是誠平伯被貶斥了,指不定定安伯府上與他們家還拉不上親戚關係,相思就更不可能在喪禮上見著這位三姐姐。
孟若飴與孟相思趕緊給孟奇珍道了個禮。
誰知道孟奇珍半天沒說話,只盯著孟相思瞧了好半天才羨慕的搖搖頭道:「都說燕州那地方養人,我以前都當是玩笑,可看看你們姐妹倆,這細皮嫩肉的,都能掐出水來。尤其這位二妹妹……哎喲,這再長大點兒我都不敢瞧了,不得瞪瞎我的眼……真是好看到眼睛都捨不得眨。」
都是大實話,說起來又俏皮又直爽,坐這一圈兒的姑娘們都忍不住想笑,可這畢竟還是老爺子的喪禮,大伙兒只得忍著,唯有孟辛桐、孟若飴還有孟相思沒有反應。
相思是被人誇了自己,顯得有點兒尷尬,孟辛桐是心下贊同可就是平日里沒有表情,至於孟若飴那還真是滿心的含酸,讓她笑不如讓她哭了。
「你到是要嚇得妹妹們以後再不敢跟咱們往來……」坐在孟奇珍旁邊的那個相思上輩子見過,是伯母何氏娘家的外甥女兒,與孟辛桐差不多年紀,還要小個一歲,只是上輩子並不相熟也沒怎麼說過話。
「何淑媛,你是嫉妒我喜歡新妹妹了?」
孟奇珍一句玩笑話,何淑媛臉立刻就臊的通紅,她用帕子甩了下孟奇珍的肩頭羞惱道:「仔細你那張嘴!真該讓伯母好好修理修理。」
桌上的姐妹們便又一同數落孟奇珍的不是,相思看的出來,這些姑娘家平日里都走的很近。
「她們平日都是不錯的人,你往後可以多來往。」
相思吃驚,但還是點點頭道:「多謝大堂姐。」
孟辛桐見她受教,就不再多提點了。
又說了一陣子京都的傳聞,外頭小丫頭走了進來,說是送上山的老爺們回來了,於是下人們都開始動了起來,一盤盤素齋送了進來,放在姑娘們的桌子上。
姑娘們都是世家教出來的,見著菜肴上桌也就不再多言,相思用了幾口八寶素鴨才覺著小腹暖了起來,原先空蕩蕩的腸胃也終於有了知覺,一股子更濃烈的飢餓感立刻席捲了她的神經。
相思知道她這是餓過了頭又開了胃,所以不敢多食,就怕傷了脾胃,她讓丫頭給她盛了幾碗菌菇鮮湯,好容易把飢餓壓了下去,這才慢慢又進了一些蔬菜。
啪嗒……
隔著主案與姑娘們用的食案當中被人放了一扇素麵的屏風,這本是好意,不讓孩子們太多拘束,長輩們說話也不會有太多顧慮。可是這會子都在用膳,食不言寢不語,整個花廳又大又闊,別說有什麼餐具掉在地上,就是一根針怕也是會有響動的。
姑娘們用飯的動作一頓,可沒人說話,只聽得那頭好像是孟家二房老太太說了些什麼,接著不少丫頭嬤嬤走進去又走出來,隔著屏風還能看見人影攢動,隱隱有誰的哭聲傳出。
相思只瞄了一眼就低下頭繼續用膳,老太太出身小門小戶,平日里自己的規矩就都有問題,更何況年紀還小被個小婦養著的孟桂芝?到是她和孟若飴,就算母親再怎麼不教養,身邊的嬤嬤可都是出自永昌侯府,對比豪門大戶她們怕是不成,可在這些中等人家的姑娘們面前她們到也丟不了臉面。
在座也沒有愣頭青,所以誰都沒問,很快用完了膳,又凈手去了味兒便等著長輩那頭說撤席,再到會客的里廳去等著與自家人匯合,準備告辭歸家了。
相思一直跟在孟辛桐身邊,到了會客廳她也不坐,反而找了張嬤嬤去何氏身邊的嬤嬤那裡尋了關氏休息的屋子,按照陳國京都這邊的規矩,人都送上山了,女眷們也可以回了,至於子侄今兒都不能走,只能留在定安伯府上守靈,然後第二日用了早膳才可回去。
關氏果然沒什麼毛病,她躺在榻上也不知道和誰賭氣直嚷嚷著胸口疼,可等那邊兒說可以回去了,她直接就坐了起來也不讓丫頭扶著,立刻就想出門歸家去了。
相思見狀只好勸著,卻不敢告訴母親父親今兒不回去,她就怕關氏又在定安伯府上鬧起來,弄得大家都沒臉。
好容易挨到大伯母何氏派人來請,相思這才強攙著關氏離開伯爵府,坐上了回家的馬車。
此時此刻,她覺著面對關氏,比之前她跪了一天還疲倦。
二房一走,何氏也算大大的鬆了口氣,她先安排兩個女兒回去安歇,之後就等著丈夫進來換衣服,好問一問兩個兒子的情況。
「到是讓你做難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兒,大老爺對二房那一家子從來沒有好感。
何氏只是親手給他梳洗換衣裳道:「就是個老太太,也沒什麼難的。」
「你也別給她們遮掩,你瞧瞧今兒內眷這頭跪個靈,我還沒讓高鵬那小子出去跪著,他就敢給我跑的沒影兒了,這要是讓他像咱們大兒那樣,還不定鬧出什麼來。」大老爺也是給逼得沒法了,就怕那庶出的侄子出什麼紕漏,好歹安排在裡頭仗著他年紀小勉強也算貼著規矩,可後頭他進來,居然就只剩下相思一個人了,這讓那些親近的女眷回去還不定怎麼說呢。
「誰家不知道咱們家那些事兒,好在他們家還有一個孩子沒糊塗,瞧著到是可憐的緊。」何氏不敢多耽誤時間,心裡存著大女兒的婚事,但這才三七到不好開口了。
「以後,讓女兒她們多找她來玩兒吧。」
到底是自家親侄女還存著一份香火情,大老爺吩咐一句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