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他生,我生,他死,我亦相隨
「他給過你機會,也給過他自己機會,上一次是他舍不下你,而這一次卻是你親手將他推了開。小果子,這一天他早已知曉。」
是呀,早在萬年之前,他在覺察出神界有叛逆之徒,看似四海昇平的六界其實已經在底子里暗潮洶湧之後,在三千年前動用了禁絕術預測到了萬年之後的景象,以至於神力大為折損。
同時為了引出其幕後黑手以便將其一網打盡,他在離開神界之前,找上炎帝並與其聯合策劃了長達三千年的計劃。
或許收夏果為徒確然是他這漫長一生的一個意外,但這個意外確然便發生了,大概便是連他自己都萬萬不曾想到,在朝夕相處之中,他竟是再也無法割捨下她,以至於他不得不開始考慮那個他本不會去在意的事。
若是他不在了,她應該要如何活下去髹。
這個原本不該會出現在他的身上,甚至是絕不會幹擾到他的問題,漸漸地便佔據了他的整個心,他必須要在隕滅之前安排好她的出路。
與瑤姬成婚,其一是為了能夠與仙界聯合,共同對付妖魔兩界,其二是他想要藉此了結了她對他的那份愛意,或許,只要他足夠心狠,足夠快刀斬亂麻,她便能夠放下那份感情,即便日後他真的隕滅了,她也不會心傷。
但他卻是不曾想到,那幕後黑手竟不知何時盜走了她的心,並要在他大婚之夜殺死她,他沒有半絲猶豫便舍下了那在巫山苦苦等待他前來迎娶的瑤姬,前去救她,而後發生的事逐漸便脫離了他的本意蠹。
不過既是已發生,他便乾脆順其自然,為了她,逆天而行又是何妨,他有足夠的自信,可以不讓三千年前他所預測出來的事情發生。
可是不論他有如何地自信,終也敵不過天命難違,他可以對誰都狠心,可以利用盡一切可利用的,卻唯獨她不行。
一次又一次地將計劃打亂,原本一直按著他的意願所下的棋盤,開始漸漸地脫離了他的掌控。
到了最後,他終究還是無法逆天而行,不得不採取最壞的打算。
他可以死,但是她絕不能。他很清楚地明白,不論她對他的誤會有多深,都不足以讓她舍下她對他的那份感情,那麼便只剩下了一種方法……
讓她自己離開,隨後派遣柏奚護在她的左右,保她性命無憂。
待到今日過後,即便她會恨他也好,怨他也罷,他只需知曉她還活著便好。
眼前不斷地晃過她親手將他推開,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的畫面。她已然心痛到無法站穩,只能強迫自己一定要鎮定,緊緊地咬著下唇,她幾乎是半跪在柏奚的面前,「求求你……求求你帶我去找他……」
她錯了,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她的錯,她不該不信他,不該如此地質問他,更不該便這樣地離開了他的身邊,讓他獨自一人去面對所有!
是她違背了自己所信誓旦旦說出口的話,是她自以為是地以為她已長大,不需要他的保護,是她,全都是她,一次又一次地讓他傷心,讓他受傷,卻還在暗自告訴自己不曾做錯!
「小果子,其實你心中很明白,本君為何會出現在此處。」若非是沐卿授意,他又如何會如此巧合地攔住了她,又如何會在看到天象異變之後,只是淡然地說了那一句話。
只要有柏奚在,便一定不會讓她返回去尋他。
她在想通一切之後,只自他一句話中便能明白所有,可是……「帝君,你也該知曉我為何要回去。」直直地望入他的眼中,夏果一字一句,堅定不移地說道:「他生,我生,他死,我亦相隨。今日不論你是要攔著我也好,如何也罷,我便是拚死也要回到他的身邊。」
靜靜地看著她閃動著瑩光,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讓其落下眼眶的眸子,柏奚終是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乾脆便攤攤手道:「本君本就沒打算要攔著你。說真的,其實早在此之前,本君曾無數次地想將你暗地裡解決掉。」
「只是可惜呀,每次只要本君燃起了一絲絲苗頭,都會被毫不留情地澆滅。其實話說回來,他沐卿既是如此地想不開,又與本君有何干係。」溫柔的音調忽而一頓,他原本深如四海的眼眸倏然冷凝似霜,「只是本君亦是不甘心,他便這般地毀在了你的手中。」
沐卿孑然一身數萬年,作為他唯一摯友的他,自然是希望他能夠找到一個可以一直相伴他左右的人,可是柏奚卻是不曾想到,他確然是找到了,但卻是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這絕不是他想要看到的,所以他曾經動過無數次念頭,沐卿下不去手便由他來,他可以不動聲色地讓夏果徹底地消失在六界之內。
可是同時他也很清楚地知曉,若是他真這般做了,沐卿定然會第一時間過來與他拚命。
腳下酥軟,她直直地便在他的面前跪了下來,緩緩閉上雙目,字字清晰地道:「要麼你殺了我,要麼便放我離開。」
她說過,生死相隨,她便算是要死,也要死在他的身邊!
目光深深地看著她,漸漸地,眼底流露出幾縷悲憫之意,手上一用力,便將她拽到了身邊,冷然道:「若是他死了你卻還活著,本君心裡一定會不舒服到抓狂,與其之後找不到可以發泄的對象,不若便讓你去陪他吧。」
沐卿說得很對,他確然是不懂感情一事,而且也不想去懂,他只想自己的心裡痛快了便成,管他什麼三七二十一的,饒是沐卿真的要將他剝皮抽筋也無礙,而且他如今便算是想要將他給剝皮抽筋怕是也沒有餘力了。
想到此,柏奚的眼底閃過一絲晦暗,旋即流袖一拂動,便有一把如秋水般的長劍懸浮在了面前,他揪住夏果的衣領,兩人立時便跳到了劍背之上,「站穩了,若是掉下去了本君可不負責把你撈回來。」
勉強地一勾唇角,「謝謝。」
——
話至一半,籬淵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目光倏然冷卻,連帶著唇畔的笑意都在頃刻間消失不見,「你想與本尊同歸於盡?」
「真是不幸,本座一點兒也不想要與你死在一塊兒。」說話間,清銘劍劃破凝滯的空氣直直地逼向籬淵,旋即他整個人忽隱忽現。
籬淵冷哼一聲,紅衣飄飛,腳尖一點便自混沌獸的背上躍起,而隨著他跳起的動作,原本直逼向他的劍忽而來了個大轉彎,目標十分明確地劈向了他身下的混沌獸。
而混沌獸顯然是不曾料到清銘劍竟然會在半途改變目標,想避開卻已是來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半個劍身刺入了它的體內,它旋即便狂怒地大吼起來。
便在混沌獸被刺中的同時,籬淵眼底一冷,周身綻放出艷紅的光芒,分化出無數個人形,在眨眼之際向著四面八方而去。
在無數個人形之間,忽而乍現一道紫暈,不過只是呼吸間的功夫,自頭頂而來就直接籠罩下一道結界,直接將籬淵困在其中。
目光掃過籠罩在周身的結界,籬淵笑出聲來:「小沐卿,你該不會是想用這道結界來困死住本尊吧?」
「困住你一時半會兒的功夫,足夠了。」話音有些空蕩,但傳入籬淵的耳中時,卻足以叫他一直不曾變過的臉色大為改變。
「你竟然敢戲弄本尊!」在他方才放出清銘劍的同時,他便分化成了兩個人,真正的他已然離去,而現下在此的不過只是個傀儡!
怨不得方才那劍忽然改變了方向,原是將大數的功力用在了困住籬淵的那道結界之上,所以才會力量不夠。
想透這一點,籬淵整個人都不好了,散發出如地獄歸來般的煞氣,但很顯然,不論他有多麼地氣惱因一時不慎而被耍弄,依著他如今的這副身體,根本便無法立刻擺脫這道結界!
而便在籬淵被困守在結界之內惱怒不已之際,一抹紫袂已然劃破了天際,轉眼之際已孑身獨立於盤石山的巔峰,迎面而來的烈風捲起他的衣袂,他岑寂如潭的目光凝視著萬丈高雲之下的六界。
盤石山乃為元始天王所轄之地,自他十萬年前渡劫失敗之後,此處便成了只供六界所膜拜之地,除卻沐卿之外無人敢靠近,而今,此處竟也成了他最後的終結之地。
盤石山下,天際風雲驟變,六界處於一片混沌之內,妖獸出世,山川大河皆在頃刻間染遍血色。
沐卿忽而憶起六萬年前,混沌大開,瘧疾四起,那人亦是獨身立於盤石山上,散盡神識,方才平頂了擾亂蒼生的瘧疾。
不想轉眼萬年,因果輪迴,饒是他也無法逃脫。
不論是神也好,人也罷,天命終難違,他曾試過逆天而行,可終究跨不過那道坎。
他總算是明白,為何當年元始天王在羽化之際,對他所留下的那句話究竟是何意義了。
輕嘆了口氣,淡淡地收回目光,盤膝坐下,慢慢闔上雙目,將一切的意識全數收入心田之內。
隨著心田內的神識越聚越多,他整個身子便開始慢慢地漂浮起來,繞著一個點,漸漸旋轉,而伴隨著他旋轉的次數越來越快,不斷的有無形之神識自他體內散放而出。
頃刻間與風譎雲詭的蒼穹融合在了一塊兒,剎那間便是劇烈的電閃雷鳴,整個天地都為之震動不堪,比之妖獸出世更為激烈。
山縫斷裂,河流枯萎,轉瞬之際六界如是被重新塑造了般。
而便在此間,一道倩影不顧一切地破開重重的阻礙,即便是被迎面而來的神識隔開一道又一道的口子,即便是胸口處如被壓了塊巨石無法呼吸,她依舊不肯鬆開手。
柏奚能帶她來盤石山,但卻無法將她帶進山的巔峰,她便只能靠著自己的雙手與雙腳,一下又一下地往上攀爬。
她很清楚地知曉此時此刻的六界在發生了些什麼變化,她的師父,她所深愛的人,正在一點一點地散盡自己的神識,平定禍亂,重塑六界。
可她同時也很明曉,一旦六界被重塑完成,他便將與之在六界之內消失殆盡,她再也無法尋到他的一絲蹤跡。
不論手上的皮破了多少,也不論這一路攀爬過來到底流了多少血,她只抬著首,絲毫不顧面上到底被劃開了多少道口子,此時此刻的她有多麼地狼狽不堪,她只有一念頭。
便算是死,她也要爬到他的身邊。
那晚她偷偷地將他們倆的髮絲纏繞在一塊兒,便早已暗暗宣誓:生死相隨。
不管是生也好,死也罷,她都毫無畏懼,可是她卻是畏懼那個沒有他的世界。
一口氣躍身而上,她緊閉上雙眼,用盡全身的氣力衝破一層疊著一層的白障,包裹在她身上的衣裳隨之不斷地破裂開來,一寸又一寸的肌膚,被撕裂開來。
「師父,不要丟下我……」要死,我們便一起死,只是,請不要又將她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