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穆聆風心中何嘗沒有一團怒火在燒?說要報仇,他同樣想,可是理智告訴他,現在還不是時候。
「嫂子,您能這麼說,我穆聆風心裡對您敬佩萬分。只是現在,大齊既有外憂,又有內患,恐怕不是報仇的好時機啊……」
緋心沉默半晌后,不得不承認道:「是啊……現在就算我們和大哥匯合,拿到那三萬人馬,我們也還是『叛軍』,無法為子揚洗脫冤屈……」
穆聆風頷首道:「子揚和左家一出事,京城裡恐怕就要變天了。咱們這邊的人,也不知還能保住多少……」
緋心順著他的話思考下去,道:「如果沒有人在宮中做內應,光憑那三萬人馬是奪不回這天下的。可是現在,二公主不可盡信,三公主柔弱,四公主年幼,三皇子又自身難保……我們還能相信誰呀!」
穆聆風:「您的妹妹不是嫁去了傅家嗎?傅家乃是大齊第一世家,想必不會就這麼放任楚皇后一黨做大吧?」
「可傅家族長傅鐸乃是九門提督,這一次的事情,也不知道會不會牽連到他……」緋心想來想去,打定了主意后說:「聆風,現在我們在這裡想東想西的也沒有用,當務之急是找到子揚,保住餘下的三萬賢王軍!」
穆聆風看出她已經有想法了,就問:「您打算怎麼做?」
緋心:「我現在在這裡還算安全,就讓我留下來等京里的消息。你現在就北上,把我的意思傳達給大哥,讓他帶領三萬人馬撤退如何?」
穆聆風點頭道:「撤到哪邊?按照原定計劃撤到北方邊境的話,恐怕不安全。東邊也不行,高麗人可是恨死了賢王軍。」
緋心斟酌道:「想辦法先往南邊走。南邊地形複雜,追兵不易追趕。」
穆聆風意外地說:「您不想讓我去西邊與蘇將軍匯合嗎?」
緋心搖頭道:「蘇將軍雖說與我們左家近親,但他要不要反還沒有明說,咱們不能擅做主張,連累了他老人家。你們帶人往西南走,不要距離蘇將軍他們太遠就好。」
「我知道了。」穆聆風答應下來,「事不宜遲,我今日就出發!」
「保重。」情況緊急,緋心也沒有假意留他,只是真情實意地說了這麼一句。
「您也是。」穆聆風近乎懇切地說:「嫂子,求您答應我,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如果你有什麼事,我穆聆風無臉去見子揚!」
緋心打起精神,擠出一個笑來,應承道:「放心吧。」
「嗯!」
……
穆聆風走後半個月,一直杳無音信。緋心雖然心急,但她知道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起碼說明他們並沒有被朝廷抓到。
但在京城這邊,情況就沒那麼好了。
宮變過去后的半個月里,皇城中的消息逐漸擴散開來。
據說宮門封鎖了三天三夜之後,才勉強將堆積的屍體清理完畢。之後煜親王冒死求見皇帝,為裴子揚求情,結果被皇帝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還被貶為郡王。
帶消息回來的人是佟越,是裴子揚乳娘的兒子。他去京中採買補給時,應緋心的要求去茶館坐了一會兒。茶館之中人多口雜,人人都對那場雨夜驚變諱莫如深,但同樣沒有人不對那一場宮變好奇。很快地,佟越就打探了不少消息,但這其中有幾分真、幾分假,就要靠聽的人自己辯駁了。
「據說因為煜親王妃出身於左氏的緣故,煜王爺還差點被皇上懷疑成是造反的同黨。」佟越道:「後來皇上想到他只剩下煜親王這麼一個弟弟,才對他網開一面,只是貶他為郡王。但是……」
「但是什麼?」
緋心有種不好的預感。
佟越吞吞吐吐地說:「皇上雖然開恩,不株連皇族,但煜親王妃剛烈,還是自盡了……」
「什麼……」饒是緋心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當她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是禁不住打碎了手中的茶杯。
恪皇貴妃一生好強,她寧死不屈,儘管令人惋惜,但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可煜親王妃善於隱忍,精明圓滑,卻沒想到她竟然也有如此剛烈的一面。
她原本不必如此的。
與煜親王妃有同樣選擇的,還有大公主。因為皇帝在楚氏等人的挑撥下,決定誅殺左氏滿門的緣故,大公主一氣之下也自盡身亡了。
大公主無論如何都是皇帝的女兒,就算左家謀逆,她也頂多只是喪夫,本身不會被處死。但她從小到大都是恪皇貴妃撫養長大的,嫁去左家之後,左家人又把她當成自家人一樣疼愛,所以大公主寧可死,也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殘害左家人。
或許是大公主的死刺痛了靖武帝,讓他意識到他曾經最疼愛的長子和長女都不在了,起了惻隱之心,靖武帝突然下定決心,對賢王謀逆一案的相關人員從輕發落。
傅家並沒有如楚皇后所願的那樣倒台,皇帝只是革了傅鐸的職,封了他一個有名無實的鎮國公,隨後將九門提督這個肥差交給了皇后的父親楚繼堯。
至於左家,在百官求情和大公主自盡的刺激下,皇帝沒有誅左家的九族,只下旨誅殺左氏成年男丁,十五歲以下男子流放。已嫁之女不株連其夫家,但左家的婦孺需要充為官婢或官妓。
在皇帝看來,這已經是很仁慈的懲罰了。
可他這看似漫不經心,隨口而出的幾句話,卻能叫人血液凝固,痛苦得幾乎發狂。
比如此時的緋心。
她眉頭輕皺,眸中含淚,嘴角卻是帶著詭異的弧度,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
她沒有人可以傾訴,就問眼前的佟越,「你覺不覺得皇帝很噁心?」
緋心一聲溫婉順從,尊敬長輩,可她從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恨不得用最大的惡意去詛咒他。
「楚氏和我們站在對立的立場上,你爭我奪,成王敗寇,輸了沒關係,大不了我們從頭再來。可是皇上,皇上他怎麼可以這麼對子揚,這麼對左家?如果不是我們左氏,他能當上皇帝?我們不求他記著左家的好,但他也不能這樣欺負人啊!」緋心越說越激動,恨不得把所有的怨氣都發泄出來,「我姑姑十三歲入宮選秀,十四歲嫁給了他,這麼多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不給予我姑姑應有的一切,還逼死她也就罷了,最讓人心寒的是,皇上覺得從始至終,錯的都是我們,全都是我們,而不是他!」
「還有子揚,他那麼信任他的父親,寧肯自己頂住壓力,操持起朝堂上上下下的一切,甚至心甘情願地被皇帝利用,只為了國家……可結果怎麼樣呢?他的好父皇根本不信任他!」
佟越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任由她發泄出來。
緋心果然漸漸平息下來,情緒不再那麼激動了。她淡淡地,卻又絕望似的說:「其實皇上身處其中,比誰看得都清楚吧。他自己也知道這是千古第一冤案,只是他已決定不立子揚為太子,又恐子揚威望太過,便默認了子揚造反一事……」
佟越難過地低下了頭,他已經不忍心再聽下去,也不忍心再說下去了。
緋心卻嫌不夠似的,苦笑著對他說:「佟越,你告訴我吧,把你知道的都說給我聽。除了我父母兄弟叔叔嬸嬸被殺,姑姑嫂子自縊,還有什麼更可怕的消息在等著我去接受?」
佟越卻是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坊間都在傳,賢王府被燒之後,在一間密室里發現了一具男嬰的屍體……
如果不出意料的話,那應當就是緋心和裴子揚的獨子裴澈。
原本緋心一直都抱著一絲幻想,指望著那個密室能救裴子揚和裴澈一命,可是現在,連最後的一絲希望都隨風泯滅成了灰燼。
他不說,緋心也遲早都會知道。
在她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整整三天里,緋心一口飯都沒有吃,一滴水都沒有喝。
她很快便支撐不住,倒了下去。佟越一邊催著侍婢給她喂水,一邊期待著穆聆風的歸來。
事情發生之後將近一個月的時候,穆聆風終於回來了。
他給緋心帶回來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
穆聆風把佟越等人打發下去之後,跪在緋心面前說:「嫂子,我回來了!」
緋心強打起精神看著他,虛弱地說:「怎麼……樣?」
「朝廷的軍隊和賢王軍錯開了,他們並沒有追上。我如嫂子所說,和左將軍帶領三萬兵馬避到了西南方,現在他們都在養精蓄銳,等著給子揚報仇呢!」
「是啊……報仇……」緋心突然掉下淚來,「佟越說,密室被人發現了……子揚和澈兒,他們……」
「嫂子,我這次急著趕回來,就是要和您說這個呢!」穆聆風激動地說:「您知道嗎,我在行軍途中遇到了三公主,三公主說子揚並沒有死!」
「三公主?」緋心意外地說:「怎麼回事?你怎麼會遇到她?」
穆聆風解釋道:「出事之後,恪皇貴妃和大公主相繼自盡,三公主眼看著左家四分五散,已經對皇上心灰意冷了。她並沒有改嫁他人的意思,便削髮為尼了。之後三公主以前往吐蕃修習佛法的名頭出了京,實際上她就是要去找左恩將軍的。」
緋心怎麼都沒想到,昔日里溫柔軟糯的三公主裴溫,在出事之後竟然能有這樣的決心。她不僅削髮為尼,還孤身離京,這份孤勇實在令人佩服。
不過眼下最讓她好奇的,自然還是裴子揚的事情。
穆聆風沒有賣關子,他緊接著說道:「三公主說,子揚出事之後三天,宮門終於開放。她想盡辦法出了宮,去了一趟賢王府。因為大火燒也燒了,賢王府圍也圍了好幾天了,當時賢王府的守衛已經十分薄弱了。三公主憑藉當年的印象,破解了院子里的機關,救出了子揚!」
「真的嗎?」緋心原本已經黯淡無光的眸子陡然間亮了起來,她情不自禁地抓住穆聆風的手臂,彷彿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後一根稻草。
「當然是真的了。」穆聆風被她乾瘦的手抓得生疼,但他忍了下來,沒有一絲抱怨,「所以嫂子,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儘快好起來,這樣才能和子揚重逢呀!」
「你說的沒錯……」緋心提高聲音道:「快,叫人傳飯!」
「米粥已經做好了。」穆聆風看著緋心,心疼地說:「我這就叫人端上來。」
緋心重重地點頭,像個小孩子一樣等著吃飯,眼底亮晶晶的,彷彿有星光在閃爍。
經歷過絕境的人就會懂得,在已經接受了最壞的事實的情況下,如果事情有一絲轉機,那會是多麼的令人欣喜若狂。
裴子揚就是緋心的太陽,是她的光。只要他還活著,她就有動力挺下去!
只是有一點刻骨銘心的痛,是無論什麼好消息都無法沖淡的。
那就是裴澈的死。
穆聆風方才只說裴子揚,卻隻字未提裴澈。結合佟越打探到的內容,答案已經十分明顯了。
但緋心現在只能逼著自己不要去想。她強打起精神,即使沒有一點胃口,還是大口大口地喝著粥。
眼淚大串大串地落下,砸進了米粥里,她卻好像沒察覺到一樣,連擦都沒有擦一下。
只是等喝完了一整碗粥之後,她抬起眼睛看著穆聆風,帶著哭腔說道:「聆風,這粥好苦啊……」竊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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