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卷 第十章
我一夜沒睡。直到天微亮,坤寧宮裡宮女太監們起來稍稍有了些動靜,我才覺得有稍許的困頓,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看了看外面的日晷,即將卯時,快到我平日里起的時候。我看了看鳳床上疊得整齊的被褥,想了想還是脫了衣衫,拉開被子裝做睡著的樣子。
迷迷糊糊中,有人進來,我翻了個身,睜開眼,頭有些漲。金絲綉鳳的宮紗床帳被輕輕掀開,皓月驚訝得看著已睜開眼的我:「小姐,我把你吵醒了?」我無力得笑笑:「沒有,我自己醒來一會了。」說完坐起身,看見皓月身後的紫櫻拿著一套重絲的宮裝,我吩咐到:「今天穿那件櫻粉的細絲裙,就是上面綉海棠的。」說完靠在枕頭上,喘了口氣。一夜沒睡,感覺有些累。「小姐,」皓月緊張得看著我:「小姐今天身體是不是不舒服啊?」我搖搖頭,給她一個輕鬆的微笑:「今天想綉完那幅圖,不易穿得沉重。」「小姐今日不去煙波亭了?」皓月疑惑得問著。「不去了。」我在紫櫻的攙扶下起身,接過玉梅遞上的熱手巾,回頭對皓月說:「今個兒不去了,你去準備準備我的綉架和絲線,再添些綠色的來。」
其實,我只是想知道那柳妃是否已經發現簪子丟了的事,有沒有看到那顆扣子,開始查了沒有。一旦她發現,這宮裡必定都會知道了。昨夜我已經讓小榮子今天一早就去暗中打探,還可以從黃敬那裡探聽探聽。因此我又找來惠菊,要她在今日黃敬來時問問宮裡有什麼「新鮮」事。
一切都安排好,我就坐到綉架旁邊,只留皓月一人侍侯。我點起淡淡的百合香,集中精力的綉著那幅大漠如煙圖。細密的絲線串在銀針上在手中遊走,我盡量先不去想一些事,心中卻在祈求上蒼讓柳妃不要發現那顆扣子,這樣,皓月就不會有事了。
直到晌午,小榮子還沒有探聽回來,我心中不免有些焦慮,手上也有些亂了。「小姐!」是皓月的聲音。我抬起頭:「怎麼了?」迎面是皓月詫異的臉,我疑惑得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之前繡的一處小小的馬匹紋理錯亂,定是自己心神不寧時手下出錯的。我嘆了口氣放下針線,端過身邊的銀蓮茶碗喝了一口,對皓月說:「把這架子收了吧,今天看來是綉不完了。」揉揉眉心:「皓月,你去把惠菊找來。」「小姐累了吧,還是歇一會吧。」皓月關切得看著我,我笑笑:「不打緊的,昨夜沒有睡好,今天身上就困頓些。」我揮揮手:「去吧。」
「娘娘,您找我?」惠菊走進偏殿,皓月在她身後。我定了定神:「惠菊,今天黃敬都送什麼食材了?」「回娘娘話,別的倒沒什麼,不過有新鮮的蓮藕呢,這時節還是很稀罕的。」惠菊笑著答到。我也笑了,看著一旁的皓月:「一聽到這蓮藕就不由想起你做的糯米藕了。」「小姐想吃皓月今個兒做給您不就行了?」皓月嗔笑著,又轉頭看著惠菊:「那你先在這侍侯娘娘。」我用歡快的口氣說:「快去吧,有惠菊就夠了這裡。」
看著皓月出了偏殿往小廚房去了,我收起笑容,看著站在身邊的惠菊:「跟黃敬打聽得如何?」「娘娘,」惠菊不明白我怎麼突然嚴肅起來,昨日也只是讓小榮子今早傳個話給她,沒說原因,估計惠菊是以為我想聽聽新鮮事打發光陰了,見我認真的樣子反到嚇了一跳。我發現自己有些失態了,拿起茶碗輕輕吹上面的沫子,藉此掩飾過去。不過惠菊沒在意了,許是聽到了有趣的事,她的臉色興奮起來:「娘娘,可是有一件不得了的事呢。」我心頭一顫,不會……
「聽說裕王昨日進宮和皇上商議國事,商量完都近丑時了,皇上新翻了兩個才人的牌子,一個竟讓送去裕王臨時住的清晏堂了。您說說這……」我輕輕噓了口氣,笑了笑,看來外界所傳的皇帝與裕王的關係非比尋常不是謬傳了。只是可憐了那個才人,不過裕王並無王妃,也許就賜給他了,那樣也好,比在這皇宮中強。「那個才人今早被賜給裕王了。」惠菊接著說,果然和我想的一樣。不過接下來的話讓我吃驚。「聽說是給裕王做侍寢了。那才人出身也是不錯的呢。而且據說貌美如花。」惠菊感嘆著,我沒有接話,喝了口茶:「沒有了?」「恩,沒有了,黃敬就說了這個。」惠菊看著我,我點點頭,心中石頭稍稍放下了些,抿了口茶才嘗出是雨前的龍井,又喝了一小口才放下。「柳妃那邊,最近有什麼動靜么?」心中還是有些放不下,又問了一句。「哦,聽說柳妃前幾日掉了一隻簪,可巧皇上撿到了呢。皇上還說那簪子很特別,他也很喜歡呢。今夜皇上要宴請幾個兄弟和家眷,柳妃也許會戴吧。」惠菊幫我斟滿茶杯又說到:「娘娘,您不知道,柳妃自從有了身孕,皇上待她更比從前了呢沒什麼珍貴的東西都往昭陽宮送。」我淡淡一笑:「柳妃溫柔賢淑,又懷的是皇上的頭一胎,自然該不同啊。」「不是皇上的頭一胎。」惠菊壓低了聲音,看看四下才說:「以前還有個李美人的,五個月的時候小產了,後來人就瘋了,送去冷宮了呢。」我抬起頭看她:「這個我可從沒聽說過。」心中卻沒有在意,畢竟歷代皇宮裡這種事情多了,也就不足為奇。只是,遙帝竟把那李美人送進冷宮,就算是瘋,這樣也未免有點太殘忍了。現在心裡擔心另外的事,一旦柳妃今日要戴,那可就一定會被發現了。我放下茶碗對惠菊說:「今個兒還沒見到小榮子,你去把他給本宮找來。」惠菊領命便下去了。我靜靜閉上眼睛,想著該怎麼辦。本來想如果今日柳妃沒有發現,就讓小榮子晚上悄悄送回去,好在我還有一隻簪,皓月也就不會知道我已經了解真相,也不會發現我把那隻送了回去。可是,如今看來,晚上送回去是不大可能了。
過了快一個時辰,小榮子回來了,柳妃暫時還沒有發現,皇上也還沒有下旨要她出席今夜的晚宴。只是柳妃已經命人準備衣飾了,挑的堇紫色金線孔雀的宮裝,我暗自想著這樣一件宮裝自是要配上華麗繁複的首飾,那簪子是不合適的。想著便起身拿出皓月給我的那隻簪,交給小榮子,囑咐他在柳妃宮外悄悄等著,一旦柳妃去了晚宴,便將簪子放回原處,扣子盡量找到。若有旨不用她出席就回來我再想辦法。不過我交代還是要萬事小心,一旦有危險就回來,實在不行我就出面保他。心中想,即使皇上你不會給我面子,至少我的家族的薄面還是要給幾分的吧。
直到臨近晚膳時分小榮子也沒有回來,但是卻也沒有什麼動靜。我心中還是有些許的不安,直到紫櫻前來通報晚膳準備好了我才從已經坐了一下午的紫檀椅上起來。
「小姐,您想吃的糯米藕。」皓月笑盈盈得端上一盤清香白細的藕片,我只夾了一塊嘗了便放下了筷子:「略甜了。」我輕輕說著,不動聲色的吃著別的。皓月的臉色有些變,不過沒說什麼,小心的端了下去。我看著她的背影,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這時,宮門那裡遠遠傳來小福子的聲音,因這坤寧宮周圍很靜,所以聽得格外清楚。「小桂子,你怎麼來了?找小榮子么?」「我有事想求見皇後娘娘!」一個陌生的聲音,相必就是小桂子了。「娘娘用晚膳呢,再說,娘娘是你隨便見的么?」小福子有些硬氣得說著,那邊沒了聲響。一旁的玉梅看我停了手,忙說:「娘娘,這小桂子是打更的太監,驚了娘娘,奴婢這就讓他走。」我擺擺手:「經常來找小榮子么?」「是啊,他是小榮子的弟弟。」玉梅看著我不介意的面容笑著說。我心中一驚,慢慢說到:「讓他進來吧。」
芙蓉紗烏木屏外,小桂子跪在那裡。我緩緩到:「你有何事要找本宮?」小桂子沒有說話,低著頭卻四下看了看。我心中明了:「玉梅,你領著他們先下去吧。」
「娘娘,小榮子沒了。」看著玉梅帶人出了門,小桂子匍匐上前幾步,帶著哭腔說到。我大驚站起身來:「你說什麼?」
「小榮子沒了!」小桂子已是哭出聲來,我頹然得跌坐下,怎就沒了,不是讓他小心,也囑咐過他實在沒有機會就回來我再另想辦法嗎?我深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起來說話。到底是怎麼回事?」小桂子聽了我的話起身,雖然隔著紗屏,可是看到他我還是愣了一下,這張臉,分明和小榮子的一模一樣。
「娘娘,奴才是小榮子的親弟弟.」小桂子帶著哭腔說:「今個兒午飯後他來找我,神色緊張,要我以後好好照顧爹娘,說完就要走。我拉住他,問是怎麼回事,開始他不肯說,後來說是您和皓月姑娘對他有恩,現在你們有了危險,他要報答。」我抓緊了胸前的衣襟,聽他說著,心中像壓了千斤石般沉重,什麼恩,,只不過是每月給他多些的銀兩,我是知道小榮子家人丁多生計不易,再也就是告訴他若家中遇到什麼難解的事,可以去找我大哥,只不過是這簡單的事,能稱做什麼恩。小桂子接著說到:「我一再追問,他才說是柳妃娘娘冒領了您的東西,皓月姑娘給您悄悄拿了回來,可如今有可能被柳妃發現。您要他小心放回去,他怕出了紕漏被人發現,就來和我說一聲,萬一有事,讓我千萬照顧好在家的爹娘。」小桂子說到這已是泣不成聲,我的眼睛也有些酸漲,用蘇繡的細白手帕按了按眼角,我拿起桌上的一杯茶水,喚著小桂子:「喝點水再說吧。」小桂子深深得低著頭繞過紗屏,小心的接過:「謝娘娘恩典。」說完又走了出去。我嘆了口氣說到:「本宮在他去前說了,一旦有事本宮能想辦法應對,讓他不要冒險速速回來的。他怎麼不聽呢?」「娘娘,小榮子他知道您不想和那些妃子爭什麼,雖然您能保他,或者皓月姑娘,可是那樣事情就弄大了,您是不希望那樣的。」小桂子慌忙說著:「然後奴才就說讓奴才我去吧,有事也不會牽扯到娘娘身上,可他不同意,想了想和奴才我換了衣服和腰牌,說這樣即使有事也不會連累娘娘了。囑咐我一旦有事就來告訴娘娘,讓娘娘不要出面。後來就傳出他潛入柳妃內室偷盜,被柳妃的侍女發現,柳妃下令給活活打死了。」小桂子哭出聲來,悲痛欲絕。我咬緊了牙關,感到胸口一陣接一陣的劇痛,我什麼都說不出口,悲傷籠罩在我周圍。這也算是我間接的害死了一個人,還是一個對我如此忠心的人。
「小桂子,」我緩緩說著:「從今日起你就不是小桂子了。你是我坤寧宮的小榮子。」我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桂子:「本宮會想辦法拖人將小榮子的屍首送到宮外厚葬了,你的家人我也會給他們補償。還有,」我淡淡卻嚴肅認真得說,好象發誓一般:「總有一天,我會還小榮子一個公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