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復活
塞西莉亞繞到玻璃箱之後,那裡有一塊一尺見方的液晶屏,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各種數據和代碼。塞西莉亞觀察著液晶屏上的一串串數字。箱中的液體仍然不夠明澈,箱中人沒有任何生命體征。
她雙手都按在玻璃面上,甚至連臉幾乎都要貼了上去,要將液體中的人影看個清楚。那個人影隨著液體波動而轉了個身,臉向著塞西莉亞,與玻璃上所倒映的塞西莉亞的影像重疊起來。
塞西莉亞微笑了,她知道自己的微笑很好看,可是此刻水箱中的人卻看不到。那人的長發在水中飄蕩著,像是一大團水藻,拂到她的面前,遮住了她的臉。不知是否是錯覺,塞西莉亞總覺得她在水箱中也微笑了一下。
「喜歡這個地方嗎?」塞西莉亞笑著問道,回答她的只有水箱中輕微的水泡聲,「我想再花上些時間,你就會喜歡這裡的。」
十分鐘后,塞西莉亞走出這間重重阻擋的密室,回到辦公室中,看著窗外。天色依然是灰黃-色,有如這個時代一般絕望。也許到了明天,地球就會毀滅,然而塞西莉亞依然會願意豪賭一把,因為她有足夠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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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起先,夢中所見都很亂,彷彿是在一條大路上往前走著,有人站在路邊拉住她:「終於等到你了,我已經等了太久。」
她獃獃地望著那人,嘴裡湧起一陣陣苦澀,像是苦杏仁,這是毒|葯的味道……經過提純的氰|化鉀。那時,向宇將這種毒|葯交給她,告訴她,這個東西可以幾秒鐘之內就讓她死亡。
「我永遠不希望你會有這個東西的那一天。」向宇對她說。
「向宇……」
她喃喃地喚著對方的名字,想要伸手觸碰眼前的人,但是隨後,世界又陷入一片空無邊際的黑暗中去。黑潮洶湧,伴隨著血紅的顏色,她在其中上下拂塵掙扎著,朦朧之間,很遠的地方,有一雙悲憫的棕黑色眼睛在望著她。
起先,她並沒有別的什麼感覺,就像是浮遊漂浮於天地之間,唯有極輕的知覺,後來,這種感覺慢慢加重了起來,她察覺到從四肢百骸傳來的疼痛,每一個細胞都如從休眠被硬生生地喚醒,痛楚越發明晰,她惶惑而焦躁地在這樣的世界里掙扎著,隨波逐流,不知如何才能逃得出去。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無法觸摸到,只有全部來自於自身的痛覺和無助感。
這裡是地獄嗎?一定是的。她的眼前忽然又出現了種種景象和記憶。殘破的街道,被中|子|彈轟炸后的城市,建築物都被完好保存著,卻不見一點人煙,達|姆|彈和霰|彈|槍衝破喪屍包圍的肉牆,變異的生化怪獸沿著街角飛快躥過去,她重重踏過骯髒的血泊,煙塵弄髒了臉頰,耳邊有人在拚命呼喊,起初她還會駐足,同情地看一眼倒在街邊行將死去的倖存者,後來,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只機械地往前跑著,槍把硌得她肋骨隱隱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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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統,她已經初步具有生命體征,可以轉移到高壓氧艙中進行觀察。」
塞西莉亞背著手站在玻璃水箱前,另外一個身著白大褂的研究者正抄錄著液晶屏上的數據。水箱中黑紅色的液體此時不知是沉澱,還是有效成分俱已被人影所吸收,變得澄清起來,塞西莉亞已經能看清楚她的長發,她的臉,還有她身體上的疤痕。
「她會死嗎?」
「有一半的可能,但是必須這樣做。」研究者抬起頭,隔著水箱與塞西莉亞對視,「如果她在這裡面浸泡太久,可能會出現溺水窒息等問題。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嬰兒不可能總要泡在羊水裡,最終還是要生出——」
「夠了。」塞西莉亞抬了一下手,打斷了研究者的話,「按你所說的做,繼續觀察。」
她轉身往門外走去,走了兩步,又停住,側過臉,似是對研究者說,又像是自言自語:「畢竟,如果她能復活過來的話,那真是太有意思了。」
b國的基礎設施向來不差,尤其是為了滿足總統需要的一些設備。
塞西莉亞隔著高壓氧艙的觀察窗望著躺在其中的人。她的身上布滿了導管,用於輸送復活所必備的各種營養素。塞西莉亞能夠看到她的胸口在微微起伏,說明他們至少已經成功了一大半。她千真萬確復活了,而且此時還活著,只不過依然沒有意識而已。
「你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塞西莉亞輕聲問,「至少在那個時候,我才能明白,我這樣做是不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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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的感覺一點點地回來。她首先感覺到的就是窒息。胸悶,拚命地喘息著,氧氣好像也無法抵達身體每一個細胞中去。隨後便是許久不進食的虛脫無力,口腔中還殘存著苦杏仁的氣味,食道隱隱灼痛,身上曾經留下的傷口與空氣接觸,又開始疼痛。
沒有死嗎?這是她第一個想法。
吞下毒|葯之後,眼前最後看到是安娜的臉,藏在寬大的帽檐之下,看不清楚安娜的表情,但是她知道一秒鐘都不能耽擱了。也許對這個行將末日的世界還有眷戀,可在安娜這裡,所有的希望都將化為泡影。畢竟是她背叛了安娜。
如果沒有死,此時自己又會在哪裡?還是在a國?想起安娜,她不由一陣惡寒。
能醒過來,就立刻自殺。她想著,試圖慢慢去活動自己的身體,然後睜開眼睛,動作幅度卻又不敢太大,生怕身邊有人還有人看守。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甚至感覺到自己的額頭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她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開始,視線不甚清明,面前儘是模糊的白色。是那個在北極圈裡的c國嗎?她眨眨眼睛,並不是。白色是高分子材料天花板和牆壁的顏色,連同自己躺著的床單也是雪白的。
她吃力地翻身坐起來,感覺到右手手背一陣刺痛,低頭一看,原來是還在輸液,藥水尚剩下半瓶。她隨手拔掉針頭丟到一邊,可能是躺得太久,渾身發冷,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什麼都看不清楚。
儘管如此,她曾受過嚴格訓練的大腦針對所見的有限景象迅速分析出了一系列信息。
她現在沒有死。而且有人不希望她死。這個地方是個全封閉的房間,且自己從未見過,若非是a國的絕密基地,就是新建的什麼地方。身體沒有將要變異的感覺,只有大夢初醒的疲憊。
「你醒了?」她的面前響起一個聲音。她大概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個聲音,在初醒時第一個對她說話的人,嗓音沙啞,不緊不慢地,帶著些雍容。
奧蘿拉終於抬起頭,望著站在她面前的女人。這個女人,她不算很熟,當然更談不上陌生。
塞西莉亞。b國的總統。
她怎麼會在這裡?
來不及想太多,塞西莉亞已經在她面前蹲下,微笑著,態度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友善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奧蘿拉望著塞西莉亞,就像看著一個從未見過而又充滿古怪的東西。自己是死在a國監獄里的,塞西莉亞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然而很快奧蘿拉就意識到,比起分析塞西莉亞出現的目的和意義,還是回答她的問題更為簡單。
「奧蘿拉,aurora。」
「不,這不是你的名字。我想要知道你的真名。」塞西莉亞依然用那種友善且充滿耐心的態度問道。
奧蘿拉沒有說話。的確,奧蘿拉不是她的真名,就像弗朗西斯也不是向宇的真名一樣,只是……
沉默了許久,奧蘿拉終於低聲說道:「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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