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刺心

無為城位於江淮之地，南瀕長江，北依巢湖，水道縱橫，她通江達海，承東啟西，自古便是交通要塞、魚米之鄉。自從韃子們佔據了這座城池，她再也不復往日榮光，殘破的城牆明明白白的告訴世人她正遭受的創傷。

在無為城西南角有處幽靜的大宅子，這宅子原來的主人姓林，自從幾個月前林家被告發有謀反之舉，老少百多口人被全部問斬以來，每逢夜半三更宅子里就會傳來「嗚嗚」的女子哭泣聲。膽小迷信的百姓們以訛傳訛，紛紛認定這哭泣之聲必定是林家冤死的鬼魂在喊冤，從此以後這城南鬼屋的名號便在城中傳開，此地也成了生人勿進的恐怖之地。

在緊挨著林宅的後院牆外有一處破廟，這破廟原是林家捐建的，廟裡供奉的是個彌勒佛，自從林家敗落以來破廟就被居無定所的乞丐們給佔據了。

「嗚嗚……嗚嗚……」

今晚天色剛剛擦黑這林宅的女子啼哭聲就開始了。

「娘的，今晚這啼哭之聲怎麼比往日要早。」剛剛跨進破廟裡的一個在乞丐來說算是魁梧的漢子，喚作孫二的嘟囔道。

「孫大哥回來啦，」說話的是和李易今天在酒樓門口認識的楊小七，「管她呢，咱們兄弟與她無冤無仇，想來這鬼物也不會找上咱們，哥兒幾個還是早點準備晚飯吧，今兒個我背著我大哥走了這許久，也沒討要到吃的，你們可別藏私啊，有什麼好東西都拿出來煮了，我大哥都餓成這樣了，總是需要補補身子的。」

自李易昏迷后，楊小七喚了半天他也沒醒，最後揚小七背著他足足走了一個時辰才回到這落腳的破廟內。

這破廟內正對著廟門被供奉在神台上的便是那大肚彌勒佛，米勒神像的左手邊地下平鋪著一排乾草，此時上面躺著的正是昏迷的李易。

「成！」孫二爽朗的說道。

「那還用說嘛，都是自家兄弟。」在神像的右手邊有一個女扮男裝的乞丐道。這乞丐斜靠在神台旁雙手抱在胸前，左腳站立，右腳腳尖點地，嘴裡叼著根稻草，一副十足的瀟洒哥。

這位哥是孫二那廝的妹子，喚作玉落，平時她自己都是以小爺自居，兩兄妹在這苦難的世間相依為命，好在孫二會些拳腳，這些年來倒也保護了妹子的周全。

自從父母雙亡，帶著妹妹浪跡江湖，妹妹便成了孫二在這世間唯一的牽挂，不管是誰敢動他妹妹一根汗毛，他都會用鐵拳去把別人打的滿地找牙，這些年來他也沒少為了妹妹打架，可以說為了這個妹妹孫二連天都敢去捅個窟窿。

現在孫玉落變成這幅模樣，孫二也只能無奈的聽之任之，畢竟都淪落到了這步境地了，還怎能奢望自己的妹妹做那大方體面的淑女呢。

孫玉落倒不是胡鬧才這樣的，她作男兒狀也是免得給自己的哥哥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一同在這破廟落腳的還有一個喚作老錢的中年乞丐，這老錢長的黝黑猥褻，此時嘿嘿賊笑著道：「小七放心，今晚我絕不私藏，我這就準備晚飯去。」

「那我就謝過幾位兄弟們了。」楊小七拱手道。

幾個乞丐紛紛將討要來的東西拿出來，有爛菜葉、黑鍋巴、餿豆腐、剩菜剩飯的，還是老錢富裕，磨磨蹭蹭有些不舍的掏出來一小塊鹹肉，也不知道是人家給的，還是偷的。

一幫乞丐取水涮鍋，添柴加火，好一通忙活，這鍋原汁原味的「珍珠翡翠白玉湯」終於做成了。

躺在那裡的李易也不知是不是被「珍珠翡翠白玉湯」的香氣給引誘醒過來的？就見他猛然睜開眼睛，站起身來仰天狂笑：「哈哈哈！好一個『苟且偷生』！好一個苟且偷生！厲害啊！直把『民族的魂』都給偷沒了，真是厲害啊！哈哈哈！」

他這番猛然醒來，哈哈大笑，自言自語的仰天咆哮，把幾個飢腸轆轆，正欲飽餐一頓的乞丐給驚的一個個直愣神，傻傻的看著他發獃。

此時李易像是發現了什麼，他用鼻子聞了聞，眼睛一瞄就看見了那鍋珍珠翡翠白玉湯了。

猶如貓兒見到腥了的他也不管旁邊正傻傻看著他的這些乞丐，便直奔珍珠翡翠白玉湯而去，來到近前蹲下身子，就叫楊小七給他盛上一碗，接過碗筷他便自顧自得吃將起來，少時過去已是五碗下肚，他這才打了個飽嗝看著這幫傻傻發愣的乞丐兄弟：「別楞著都吃啊！如此美味實在是生平未見啊！不知這鍋湯叫什麼名字？」

經他這麼一問，這些個乞丐才緩過神來，不過卻支支吾吾不知道怎麼回答，還是楊小七反應快：「大哥，這是珍珠翡翠白玉湯。」

其他乞丐也跟著附和：「對！這就是珍珠翡翠白玉湯。」

李易就覺得聽著這湯的名字耳熟，細細回想一番，他這才恍然大悟，一時是無言以對，尷尬不已！

早已飢腸轆轆的乞丐們現在也沒空理會李易，此時紛紛拿起碗筷就奔那鍋湯而去，來到近前一看這湯只剩下半鍋了，每人也就裝了一小婉，勉強充饑了。

吃喝完畢，收拾妥當，眾人圍坐在一起相互介紹閑聊。

此時林宅那「嗚嗚……」的女子啼哭聲還在繼續，李易不明所以問道：「幾位兄弟，隔壁那宅子里的哭泣聲是怎麼回事？」

楊小七輕聲回道：「那宅子鬧鬼。」李易滿不在乎的道「怎麼可能？那裡有鬼，我這輩子連一個鬼魂也沒見過，要是真有鬼的話我倒是想見上一見，也算是沒白活了。」

孫玉落雖然穿著男裝，也算是有幾分男兒氣概，但是唯獨怕鬼，此時小心翼翼的壓低聲音道：「你們不要再說了，小心把鬼招來。」

「妹妹安心，有大哥在呢。」孫二安慰道。

李易笑道：「行，既然孫姑娘害怕那咱們就不說了。」接著岔開話題道，「眾位兄弟，咱們做要飯花子的，有上頓沒下頓靠著乞要混著日子，居無定所、食不果腹、衣不遮體，遇到那惡人不但要不來吃的還要被惡言相向，甚至驅打，就連路邊的惡狗有時都會來咬上幾口，要是有個傷病只怕就等死了，兄弟們不覺得這樣的日子過的委屈嗎？」

他這番話陡然讓破廟內的空氣冷了下來，眾人陰沉著臉，默然無聲。

李易要行那造反殺頭的買賣，首要就是招兵買馬，但是他既無錢糧又無家族可用，想要聚攏人馬，他唯有用言語來蠱惑每一個自己能接觸到的人了，此時說這番話卻是有意為之的。

每一個窮苦的人都想著有朝一日能翻身富裕起來，此刻破廟內的乞丐又何嘗不是呢，只是現實比人強，在幾乎絕望的時候，他們都不願想太多，有意識的迴避嚴酷的生存問題。

與其幻想著不切實際的未來，不如傻傻的過一天算一天也不會有許多煩惱，這便是楊小七他們幾個的心態，李易卻是在他們的傷口上撒鹽了，讓他們那已經成為「痛苦的夢想」又深深的刺痛著他們的心。

「那又能如何呢，老錢我比你們痴長几歲，以前那些一個個熟習的面孔，如今卻都幾乎全部去見閻王了，有老，有少，有比我年輕的，我能活到現在也算是撿來的吧，委屈也要活著啊！不然又能怎樣呢？」此刻的老錢瞬間就從那個猥褻的大叔變成了沙漠里默默的等死的枯樹，滿臉覆蓋的都是無奈的表情。

「孫兄弟，你覺得呢？」李易問道。

他這是要用一根根尖尖的刺去刺進他們每個人的心裡，以此來刺醒他們那以死的希望。

「我……」

孫二仰望著上空眼神迷茫，悵然若失，片刻過後他緩緩的道：「只要妹妹能開心的活著，我即使在怎麼委屈也無所謂，」，他緩緩轉頭看著自己的妹妹似是看到了活著的意義，微微露出自責的苦笑：「只是我卻沒有能照顧好你，妹妹，哥沒有照顧好你，是哥沒本事！」

眼淚順著孫玉落的眼角流了下來，她撲到孫二的懷裡，哽咽的道：「哥！不是的，你是最有本事的，我已經很好了，我真的過的很好了……」

破廟又再次安靜下來，只是這次多了淚水滴落的聲音……

少時過後，李易又將尖尖的刺對準楊小七的心：「小七，你又是如何看呢？」

揚小七用玩世不恭的口吻道「我啊！我本是爛命一條，多活一天不多，少活一天不少，那有心思考慮什麼委屈不委屈的。——只是還沒有嘗過女人的滋味，有點可惜！」接著他反問李易：「大哥，你又怎麼看的呢？」

「眾人拾柴火焰高！這天下似我等這般的要飯花子何止千萬……」李易看著眾人神秘一笑，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