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個早朝從卯時初上到午時末,縱是徐紹年輕體健,聽到太監大聲宣布退朝的時候也鬆了口氣:一個早上,這七八個小時坐下來,只覺得腿都發僵了。--他看著徐翰穩穩地走出去,心裡頭略微鬆了口氣:有好一會兒,他都擔心父親的身體會吃不消,還好還好。
其實何止是徐翰徐紹覺得累,整個大殿里誰能不累?一個早朝折騰了四個時辰出去,雖然有茶水供應,但也只有茶水供應,眾人全都是混了個水飽,年紀大點的光是廁所就跑了好幾趟:虧得徐翰是個好脾氣,所以不計較,還了前朝的那幾位出名的壞脾氣皇帝,……下朝的時候,滿朝的文武哪個不是又累又餓?大司馬池平年紀大了,坐了大半天下來,站起來的時候腿都打晃兒呢!
「當皇帝還是個體力活兒呢!」徐紹一邊往嘴裡扒拉米飯,一邊嘀咕道:「這要是趕上多事之秋,還不得累壞了!」
他才說完,就被老爹k了:「食不言寢不語,你這些壞毛病什麼時候才能都改好了?還有,你好歹也要記得自己是太子,說話就不能謹慎些?換了子嗣成群的皇帝,就剛才那句話,就能被人挑出一堆的不是來!一次兩次的不顯,三次四次呢?早晚被人坑下馬來換人做太子,你就開心了!」
徐翰笑嘻嘻地說:「咱們家又不是別人家?反正父皇最愛我,我才不怕呢!」
徐翰吃得少,這會兒他已經吃完了晚飯,坐在一旁看兒子吃飯,他嘴上挑著徐紹的毛病,嘴角卻帶著笑,片刻徐紹也吃完了飯,徐翰便帶了他去了寢宮裡的小書房。
進了小書房,徐紹忙不迭地扶了徐翰在書房的小床上躺下,把枕頭調好位置,又往徐翰身上蓋了個薄薄的單子,把徐翰服侍的舒舒服服躺好了,這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沖徐翰笑道:「父皇,你對我真好!我今日很開心!」
徐翰卻是露出愁容來:「若不是實在沒人可用,你當我樂意把你的相好弄到這位置上?一個不好,日後便要尾大不掉!!」
徐紹還是笑嘻嘻的:「我會努力不讓他變成需要砍掉的尾巴的!父皇,謝謝你。」
徐翰看這幅油鹽不進的樣子,嘆了口氣:「可惜需要砍掉的尾巴本來就不是他這條。」
徐紹在徐翰的床邊坐下,給徐翰捶起腿來:「不是說路要一步一步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么?父皇您別急,在朔州的那麼多年不都熬下來了么?當下之際,真不需要那麼急。」
徐翰伸出手來,揉了揉徐紹的腦袋:「若我身體再好一點,若你再大上幾歲,我就真的不用急了。」他並沒有把話說的太明白,但徐紹又哪裡會聽不懂?徐翰的身體稱不上好,甚至可以說,他的生命其實就像風中殘燭,可能輕輕吹口氣,就能把他生命的火焰徹底吹滅。而偏偏徐紹目前的能量實在太微弱了,他甚至連朝中的大臣的臉,都還沒認清楚一半呢,這種情況下,徐翰哪裡敢放鬆?他拼了命的想要給徐紹創造出更好一些局面,就是怕自己忽然撒手西去,那些尾大不掉的世家權臣,會把徐紹逼到死路上去。
徐紹想到徐翰每日里苦熬這想要多做一些,熬的他原本就近乎於油盡燈枯的身體越發的脆弱,心裡頭就十分的難受,其實許多事情,他不是不懂,只是在徐翰這裡,他總想更像個兒子而不是繼承人,為的不過是讓徐翰能夠多開心一點,而徐翰也確實喜歡徐紹天真的模樣,這也是他樂意把他當自己親兒子一般對待的基礎,可是喜歡歸喜歡,他又會矛盾起來:這般的天真爛漫,我要是死了,他可怎麼辦?
徐翰收回了紛亂的思緒,跟徐紹講起了朝中事:「池平老了,他前幾天又跟我提起致仕的事兒了,他這把年紀,上朝當值對他來說太辛苦了。大司馬這個銜他可以繼續掛著,可是大都督這個位置,卻沒有讓致仕的人掛著的道理。阿紹,你覺得誰有資格接任大都督一職?」
徐紹想了想,輕輕搖了搖頭:「按資歷,原本孟瑜倒是勉強夠分量,可是他才被罰了,再說他也就是勉強夠分量而已,我是不太喜歡他的,放他在我眼前,我煩的慌。」
徐翰哼了一聲:「你倒是實誠,凡是孟端的敵人就是你的敵人啊!」
徐紹笑了笑:「反正父皇本也不準備用他嘛!孟家當日一虎三狼,三條狼能老實不打架,還不是有孟珍這隻老虎鎮著!這要是讓孟瑜當大都督,別的不說,孟玲只怕愁得要造反呢!孟家人若是有人做都督,那必然是做國公的那個,要不然孟家就該亂套了。孟家亂套對我有什麼好處啊!。」他說著拍了下手:「父皇,您看魏和怎麼樣?」
徐翰瞪了徐紹一眼:「胡鬧,你想讓他連跳三級啊!他根本壓不住下頭的人!」他說到這裡也有些煩惱:「幾個夠資格的,要麼跟容正好到穿一條褲子,要麼就是司馬朗那邊的人!罷了,這件事兒先放著!反正也不是非要有個大都督。我問你,你這些日子,跟劉平可混的熟了?」
徐紹點點頭:「挺熟的!」
徐翰問道:「你覺得此人如何?」
徐紹皺皺眉:「能幹,但脾氣太壞,往好里說是剛正不阿,說得難聽點就是油鹽不進。」
徐翰笑了起來:「你說的到挺貼切的!現在門下郎中缺了一個,我想升劉平為門下郎中,你覺得如何?」
徐紹愣了一下:「他不是才做了門下侍郎么?現在就升門下郎中,是不是快了些?」而緊接著,他便反應了過來:「父皇,您是為了用他牽制容正?」
徐翰點了點頭:「不錯!劉平脾氣確實不好,若放在平時,他做個門下侍郎也就到頭了。但是現在這種情況,還真就需要這種愣頭青攪和一下,要不然一旦我不在了,朝堂上眨眼間就會變成容正的一言堂。」
那個門下郎中的缺是孟珍空出來的,孟珍在世的時候除了大都督,還兼任著門下郎中,要不然他一個武將在相對和平的年代在朝中怎麼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光憑軍權肯定是不行的,只有軍權許多朝政是沒法插手的。
門下郎中是個什麼官呢?這麼說吧,本朝的制度規定皇帝的命令要經過中書省起草,門下省審核,然後上書省才能執行。所以三省實際上就是國家的權力核心,在本朝,中書省的中書令,門下省的兩個門下郎中還有尚書省的尚書令湊在一起正好四個人,也就是通稱的四相了!
說起來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這三處機構,頗有後世的三權分立中立法權司法權執法權的意思,只不過三權有了,分立是扯淡…雖然衙門擺在那裡,但實際上就是誰拳頭大聽誰的:
比如建國初期徐淵強勢,硬是把負責政令擬定的中書省給搞成了秘書處,中書令基本上就是個高級秘書,皇帝說政令他擬定就行了,而當時門下省倒是有點能量,平日里不至於處處跟皇帝頂牛,但是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時候還是能說上話的。
而到了徐涯那裡,他得到皇位的渠道本身就有些可疑,而為政方面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所以在朝堂上真是稱得上處處掣肘,三省的制度沒做到互相牽制,倒是一起把他這個皇帝給牽制住了!比如在讓打通寒門子弟的上升通道這一項上頭吧,徐涯是挺贊成他哥哥在科舉上面的堅持的,但是到了他本人這裡,想要在各地興辦基礎官學的政策擬定好了,可人家門下省就是不給批!當時的兩個門下郎中,一個是容正一個是司馬朗,也不說基礎教育不好,咬死了就說沒錢,哦,對,那會兒戶部尚書是容正的親舅舅,撲上前來就開始哭窮,連徐涯掏自己的私房錢給劉貴妃造了個小花房的事兒都給拖出來鞭了一頓!白白受了一肚子氣,到最後司馬朗跟容正也沒給蓋章!
再往後老尚書令死了,容正成了統領百官的尚書令,司馬朗則改任中書令,孟端升為門下郎中……哈,徐涯徹底歇菜,連中書省這個原本已經成了御用秘書處的部門都因為司馬朗的到來而煥發出勃勃的生機,重又牛逼起來……更別提另外兩處了!
如今徐翰回來了,他繼承大統的正當性沒人能夠質疑,而他經過十幾年的磋磨,雖然在面對徐紹的時候依然是一片慈父心,但在朝堂上的態度強硬無比,其實徐翰離京多年,也是相當缺乏屬於自己的力量的,但是他能夠協調好朝中重臣的關係,並且利用他們之間的矛盾隨時找到支持自己的人,最後達成自己的目的:比如現在孟家的事情,他就十分坦然借重池平司馬朗而讓十分想讓孟家從權力中心退出的榮正無法達成心愿。
而此時,他準備破格提拔劉平,目的也是十分明顯的,就是為了讓兒子在自己死後,還能有一個可以用來與榮正對噴的對手:劉平的根基跟榮正沒法比,但是他的膽子足夠大,只要他能沖在前頭,司馬朗是絕對會扶他一把的,這種情況下,即便池平退休,司馬朗跟劉平也會結成天然的聯盟對抗容正,而徐紹,也就可以趁機得到一會兒喘息的機會了。
徐翰為徐紹算計的很清楚,而徐紹哪裡又會不懂?他抬起頭來,看向徐翰,徐翰的頭髮已經白了七成了,看起來哪裡還有一點四十幾歲的樣子?完全就像一個六七十歲的老人。
徐紹心中發酸,眼眶也有些紅了,而徐翰只是重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又換了一個話題:「敏妃明天就要進宮了,她脾氣不好,要是跟你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你包涵些。」
徐紹心中發酸,狠狠地點了點頭:「妃母是長輩,我不會計較的。」
徐翰嘆了口氣:「她是長輩,但現在也只是我的妃妾,你對她,適當的尊重就可以了,日後,也不要太放縱她,你就當她,當她是你父親的妾室一般對待就行了,再多的,不需要。」
讓徐紹不再把她當做母親般尊重,格根塔娜或許會很憋屈,但再憋屈,難道能憋屈過住在朔州?總比慣出來一堆的毛病最後只能一條白綾勒死的強!徐翰與格根塔娜相伴十年,雖然關係冷淡,但畢竟晉王府就那麼幾個人,徐翰對她的性格太了解了。他雖然不愛她,但也不希望她和小兒子的性命給玩進去。
人心,是最不可測的東西,昔日他的叔叔徐涯還不是曾把他放在肩膀上騎著,笑著對他說:「阿翰長大了,必然會是個比你父親還了不起的皇帝呢!」親叔叔尚且如此,他又怎能保證自己百年之後,徐紹能夠一直對那母子倆容忍下去?他對自己是孝順,可那也只是對自己……這種感情,在他死後,能經得那母子倆起毫不珍惜的消耗么?與其指望徐紹對他們寬容一生,還是讓他們自己認清楚現實才好。
...我以為我是龍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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