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因徐紹一句話,邱應一下子就興奮了起來,剛才還說不可多喝酒,這會兒不用徐紹說什麼,他自己就主動一杯連著一杯往嗓子眼裡灌,開始精神還算正常,後來就徹底醉了,拉了徐紹的手,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我不想為著自己的前程就賣了兒子,可到底還是拖累了他,孩子懂事,嘴上從來不說什麼,還安慰我說在哪裡讀書都一樣,可那能一樣么?國子監里滿地都是進士老師,官學里最好的老師也不過才是個舉人!正難受著,岳母又故去了,千里迢迢回去奔喪。我新婦哭暈了幾場,孩子們也給折騰的夠嗆,我這陣子簡直是倒霉透了,喝涼水都塞牙……幸好有殿下,幸好還有殿下!」他說著說著往桌上一趴,嘎巴就睡著了。
徐紹叫了幾聲邱應,這位動都不動,推推他,半點反應也沒有,徐紹看著這位中年睡美男,滿臉都是黑線兒,這睡的也太快了,喂你好歹跟我說說你家住在哪兒啊!
當然他還不至於被這種事兒難為住,叫了兩個侍衛去雇個車,將邱應送回家去,自己則付了賬,晃悠悠地從酒樓里走了出來。
即便才剛剛經歷了一場大劫,開封也比朔州繁華的太多,人群來來往往,人雖然不至於多到摩肩擦踵的地步,卻也絕對是川流不息,可徐紹站在街心,卻忽然有些思念朔州那灰突突的街道了。
他幫邱應解決兒子的問題,當然不只是為了跟他的交情,徐翰也曾經跟他提過邱應,說他是可用之人,徐紹自己也蠻喜歡邱應的脾氣,如果他確實可堪一用,那作為自己的班底卻是極好的。
徐紹想想自己的心態,忽然有些失落,時至今日,他很難像再像朔州與邱應交往時那麼輕鬆隨意了。不過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站在這位置上,哪裡容得他整天這麼多愁善感?。別說友情了,就是愛情,何嘗沒有受到他如今身份的影響?
昔日他與唐涵的愛情,是那麼的不公平。而如今他與孟端的感情,不也夾雜了種種愛情以外的東西?這個時候非要追求什麼純粹的友情愛情,那不叫純凈,那叫矯情。
徐紹騎著馬,一邊往回走,一邊在腦中慢慢想著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朝中的局勢又複雜又明確,世家早已經到了尾大不掉的地步,無論是徐翰,還是徐紹本人,想要在皇位上坐穩都必須把世家的問題處理好,說得簡單點,就是壓制住以容家為首的容家世家集團,然而這又談何容易?
徐翰把劉平從相州調了回來,先是讓他門下侍郎,現在馬上就要升門下郎中,一個月之間就完成從一方大員到朝廷四相之一的三級跳,這種速度不可謂不快,也並不太和清理。在徐翰強硬的態度後面,是他對朝中的實際掌控能力的虛弱:徐翰快死了,徐翰本人明白這一點,所以想要盡量多做點事情;徐翰快死了,朝中大員們也明白這一點,所以能忍就忍幾天!
儘管徐翰對朝廷的實際掌控能力並沒有他態度上表現出來的那麼強大,但是,人之將死,或許有其言也善的,但對於政治家,則可能是最可怕的時刻!尤其是一個身為皇帝,同時又是拼了命在為兒子鋪路的父親的人男人。把徐翰惹毛了,萬一他豁出去不計後果,當庭命令金吾衛打死個把大臣也不是不可能的:至少名義上,他可是站在權利頂端的男人。
徐紹明白,他的父親是豁出去一口氣把讓重臣不滿的事情、他徐紹日後在很長一段時間中做不到的事情都做了,盡量減少他登基后要面對的麻煩。徐翰的種種行為看似強硬,實則何嘗不是如履薄冰,他看似領導著朝堂上的一干朝臣,但實際上他與榮正等人在某種層面上卻是敵人的關係,他們維持著表面的和平,彼此揣摩著對方的心思試探著對方的底限,要努力爭取自己的利益,又要小心翼翼不要踩到對方的底線,這其中的度,把握起來,簡直要耗盡人的心神!
徐翰要走的,顯然是扶持寒門出身的官員,打壓世家的路子。而徐紹如果想要做個真正的帝王而不是傀儡,顯然也是要往這條路子上走的,這時候,就需要自己的親信班底了。邱應,是很好的人選………
徐紹知道,他的籌碼太少太少,而徐翰如此拚命,就是想在死前給他多加幾個籌碼。說什麼寧可還在朔州這樣子父親或許能夠少操一點心多活上一陣子這類的話太過虛偽,畢竟對於徐翰來說重新回到這座城市登上權利的巔峰應該是他畢生的願望,但徐紹也確實是打心眼裡頭為自己的無能而懊喪,若他再能幹一點點,再能幹一點點,或許徐翰就用不著這麼拚命了。
徐紹在街上又溜達了一陣兒,回到宮裡跑去找徐翰,把自己遇到邱應的事兒說了,說完了問徐翰,若想知道朝中大臣的基本動向這些事兒,該問誰。他是真的覺得自己對朝中大臣的了解太少了,出身怎麼樣,有什麼樣的性格,跟別人什麼關係……徐翰教過他一些,但是朝中那麼多官員,徐翰自己都未必認的全呢!按規矩倒是可以看每個官員的履歷,可履歷寫的能有多清楚呢?比如像今天他遇到邱應,邱應為什麼被降職,查正式的記錄案卷,只怕十有*只有幾句話,具體到底怎麼回事兒,誰知道呢?
徐翰對徐紹跑來問這個問題並不奇怪,聽完了就笑了起來:「你當那些在宮外任職的太監是做什麼的?難道是出去吃干餉的,比如你要問邱應的情況,隨便找個跟禮部還有御史台熟悉些的太監問問就知道了。」
徐紹大驚失色:「這是東廠西廠的設置了?那有錦衣衛么!」
徐翰瞪了他一眼:「胡說八道什麼?好好說話!」
徐紹咳嗽了一聲:「我只覺得讓太監監視百官動向挺奇怪的。」
徐翰嘆了口氣:「談不上監視,就是給你做做耳目而已,朝中百官,其間關係盤根錯節。當然你要用些心,想要找出能為自己所用的人也未必很難。可是你難道你每用一個人都能把他身後的關係算清楚?太監們乃無根之人,又為朝中大臣所鄙,唯一能仰仗的不過就是皇帝的信任,而且他們人際簡單,但凡家裡差不多點,都不會讓他們做這個營生,便是有親眷,也都是小門小戶不會有太大的野心。忠心,好用,所圖的東西少……所以你當為何當日本朝太祖開國的時候為什麼接連任用了好幾個大太監做黃門侍郎?只是注意不要把他們慣的太厲害也就是了。」
徐紹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用人不在身份,要看怎麼用。」
徐紹跟徐翰聊天完畢,回到自己的宮殿里,讓洪太監拿了花名冊過來,果然找出來兩個在禮部當壁花的太監名字,官名是什麼監察使之類的東西,不過洪太監提醒他說這倆人都在那裡蹲了十幾年了,幾乎沒啥用:徐涯對三省六部各部門的掌控力糟透了,這些人幾乎起不到什麼作用,這些年外派實惠沒撈到,氣倒是沒少受!
徐紹嘿嘿一笑:「受氣最好,起碼不會跟那些管事的官員沆瀣一氣。」他說完這話自己也糾結了了:曾幾何時,他讀的教科書里,全都是什麼宦官擅權,閹黨害國的調調;可如今他自己卻是理所應當的玩這種讓從太監這裡了解大臣動向的把戲,可有什麼辦法呢?形式比人強,說穿了就是相比世家,起碼太監們還更聽他這個苦逼太子的話呢!
徐紹傳下話去,沒一會兒就有個兩鬢斑白的太監來到了他的宮殿,那太監沖他跪下行禮,徐紹擺擺手:「不必多禮,我叫你來,是有事情問你的!你對禮部的官員們熟悉么?」
那太監聲音不像一般的太監那般尖利,畢竟上了年紀,他聽許紹這麼問,輕輕點點頭:「奴婢在禮部十幾年了,雖說沒做什麼正經事兒,但禮部的諸位大人們們平日里在衙門裡做些什麼事兒,相互之間關係如何,倒也知道一二。」
徐紹點點頭:「嗯,那你可知道邱應是為什麼給降職的么?」
那太監輕聲道:「明面上是辦事不利,但整個禮部的人都知道,壓根不是這麼回事兒。」
徐紹點點頭,示意那太監繼續說,太監便娓娓道來。
事情還要從今年年初的童子試說起,邱家大郎雖然今年才十二歲,可是在官學里素有神童之名,年初頭一次參加童子試便連過三關,成為今年開封最小的秀才。這孩子不光是成績好,還氣度好,與前來視察工作的國子監祭酒當面對答而毫無怯意,說得有條有理。祭酒大人驚為天人,當即便稱讚說可惜自家的女兒年紀都不合適,否則一定要招此佳婿。
這本來是好事兒,就沖祭酒大人這句話,邱應的兒子想要個好媳婦的難度就大大降低了!問題是,他被好姑娘的爹看上的幾率增大了,被混賬姑娘的爹看上的幾率也大了!不等別的人家聞風而動,祭酒大人說了這話的當天晚上,邱應的頂頭上司禮部侍郎馮濟就找上門來,表示小邱同志啊,我很看好你啊,不嫌棄你家門第低,招你家兒子做女婿怎麼樣啊!
按說侍郎家的女兒配邱應這六品官的兒子是絕對是低就的,甭管你兒子多天才,畢竟本人只是個六品小主事,你兒子現在也才只是個秀才啊不是么?問題是馮濟提的卻不是嫡出的女兒,而是他十分寵愛小妾所生的庶女,當然侍郎這種高官,便是庶女,論身份配個六品主事的兒子依然是綽綽有餘的。可關鍵是,這位馮侍郎的家風太差了!雖然還沒到寵妾滅妻的地步,但是各種重要場合領著小老婆的事兒也沒少做。
其實寵愛小妾的大臣不是沒有,關鍵在於馮濟太無恥,當日靠著做尚書的岳父爬上去,等岳父被人坑的下獄了,他不幫忙也就算了,還把妻子關起來不許她去探望父親。他那老岳父只有這麼個獨生女,在獄中得到消息就給氣得心疾發作當場死了,案子也算是給敲定了再沒法翻身了。從此馮濟的太太變成了家中的擺設,丈夫壓根不把她放在眼裡,馮濟寵愛的小妾更是出來進去擺足了太太的排場,若不是為了自己死了一雙兒女不定怎麼被作踐,只怕這位馮太太早就一根繩子弔死了!
馮濟這種行徑,比那些一時腦袋發熱寵妾滅妻的糊塗男人的更惡劣,說斯文掃地都是輕的,根本就是道德敗壞。不過他出身好,馮家不大不小也是個世家,他親媽又姓容,雖然只是容家的遠房別支那也畢竟姓容,所以馮濟便是再混賬一些又如何?照樣有人願意舔臭腳。馮濟為人無恥,可是這些年官場上混的風生水起,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頗有些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意思,說穿了,這就是個真小人。
這個真小人在跟邱應提親事的時候壓根沒想到對方會拒絕,在他看來自己是邱應的頂頭上司,邱應瘋了才會不趕緊攀上這門親事呢!而邱應確實沒瘋,在他眼裡何嘗不是自己瘋了才會跟這種人做親家:名聲太臭不算,跟這種人做親戚,也太沒安全感了!
於是邱應婉拒了這門婚事,而馮濟不愧是小人,當面哈哈一笑,表示自己不計較,可從第二天起就開始各種給邱應找麻煩,整個禮部最繁瑣最容易出錯的工作全都在他的授意下被推倒了邱應身上,邱應鬱悶死了,但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沒幾天被馮濟卓刀哥錯處參了一本,停職回了家配合調查。幸好邱應還算有幾個同年好友,而馮濟得罪的人也實在夠多,最後一向跟馮濟不對付的御史台的鄭中丞出面把他弄到了自己這邊,算是沒有一擼到底。
不過不是每個人都不顧忌馮濟的,比如國子監祭酒原本想要把邱應的兒子作為貢生弄到國子監,但見邱應得罪了人,便不再提這事兒了。
徐紹聽到這裡,總算明白了邱應為什麼在酒桌上那麼失態,他雖然不是那等兩袖清風一條路走到黑的,但人品上還是相當不錯的,他寧可得罪頂頭上司,也不願意拿兒子的終生幸福來交換,可是折騰來折騰去還是帶累了兒子,也難怪他心裡頭壓力大:邱應這個人,非常顧家,與妻子感情極好,對四個孩子也都示弱珍寶,帶累了孩子,他心裡頭哪裡過得去!
雖然本就相信邱應不是會犯什麼原則性錯誤的人,但得到了確切的消息,還是讓徐紹鬆了口氣。他看看站在一旁垂手而立的中年太監太監,心道這位的八卦能力簡直堪比二十一世紀帝都街道居委會的老大媽:自己隨便問一句,不但把邱應的事兒說了個清清楚楚,還把馮濟的陰私抖落個乾乾淨淨……嘖,好用!絕對不能太依賴這些傢伙,別的不說,這馮濟要不是得罪過這位監察使,他會這麼順手坑他一把?
徐紹誇獎了幾句這個被冷落了多年的外派太監,讓人端了二十兩銀子賞他,那太監心情極好,興高采烈地謝恩出去了。而徐紹的心情卻並不美妙:朝中官員們盤根錯節,在龐大的世家派系面前,普通的官員就像螻蟻一樣被碾來碾去。邱應的事情雖然聽起來不大,但是折射出的卻是這些沒有後台的官員們在官場上的窘境……
這徐涯,留給他們父子的,真是個不能再爛的爛攤子了!徐紹心中煩躁,但也只能把這些事兒在心中暫且壓下,他得好好休息了,明天還有一個大麻煩要面對呢:敏妃攜皇次子徐紋,明日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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