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山林之中,見到這一幕的除了已經對岳輕頂禮膜拜的韓業之外,還有兩個站在山峰之上的人。
這兩個人就是白天時候曾經出現的孫老和青田大師。
孫老和青田大師本來只是半夜睡不著覺,再一次出來散步聊天,沒想到適逢其會,見到了這十年難得一見的天降異象奇景。
不同於韓業的半懂不懂,兩人正因為懂,此時紛紛不顧危險,全都目眩神迷。
青田大師喃喃自語:「氣機傾巢而出,龍崩虎裂,證穴真假,仙家手段,仙家手段,不知下面是哪位地師當面,又是以什麼法器化解龍虎怨恨!……」
孫老也是心情激蕩,但他更為沉穩,聽見青田大師這樣說,立刻問:「那下面的人與飛星派相比——」
青田大師知道孫老家中情況,並不怪孫老著急失態。他捻著鬍鬚,說:「飛星派是一個大派,下面是一個地師,兩者不一樣,不能放在一起相比。」
這話說得婉轉,但話中之意孫老立刻心領神會。
九宮飛星派是一個大派,門中當然有非同凡響之輩,但孫老與他們沒有直接關係,來這裡替孫老解決事情的還不知道究竟會是誰;而下面地師的神仙手段,大家已經眼見為實,又恰好在此處碰見,不抓緊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還準備捨近求遠,捨本逐末嗎?
他重重一點頭,內心已經有了打算!
山體的震動已經結束,外頭傳來了隱隱約約的人聲,應該是住在山上的人被地震吸引過來了。
韓業不待岳輕吩咐,循著聲音過去,先去應付那些趕來的人。
岳輕從寶穴處撿起了陰球,連同之前拿到的陽球放在一起。
李`大`師雖然死了,但這對陰陽球吸收了假穴所有剩餘的生氣,分開拿著重若鉛球,一起拿著又輕如鴻毛,品級似乎較之先前又更上了一個層次。
他凝神細聽,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好像在陽球之中除了鐵索之聲外,又聽見了有人斷喝,喝的是:
「呔,面前那人,黑白無常在此,還不速速束手就縛,跟我去十八層地獄受審,斷你身前功過恩怨——」
岳輕哭笑不得,心想也不知道李`大`師拿到這對陰陽球之後究竟是怎麼蘊養的,之前還只是牛頭馬面,現在變成黑白無常了,如果再變下去,不知道會不會真連十殿閻羅都給變出來,真是鐵了心一路地獄系走到底啊!
念頭剛剛轉到這裡,岳輕串在手上的珠子突然滴溜溜自主旋轉一周。陰陽球及周圍天地間的任何一縷生氣,全在這一轉之間被它吸個乾乾淨淨,涓滴不剩!
陰陽球中的聲音立刻消失了,就和當初被吸了氣的印章一樣,萎靡不振,黯淡無光。
岳輕立刻瞪向手上的珠子,但手上珠子已經停止旋轉,再次一動不動如同屍體一樣掛在他的手腕上。
岳輕看看剛到手的陰陽球,又看看手上的珠子,一個頭有兩個大,訓道:
「吸了這麼多生氣結果什麼變化也沒有,你說我要你有什麼卵用!」
珠子安靜如雞,一聲不吭。
岳輕無可奈何,長嘆一聲,從地上站起來,在黑暗裡不時的悶響聲中離開了這處假穴,回房洗澡休息去。
蓬頭的水聲嘩啦啦地響。
白色的熱氣氤氳成團,岳輕正用沐浴露在自己身上搓出大大小小的泡沫,一邊和張崢遠距離通話,說今天發生的種種事情。
就在他從頭打泡沫打到了腳底,打算將沐浴乳放回架子上的時候,一管帶著疑惑的聲音突然刺破浴室中濃郁的白霧,其聲若空谷之靈,美若大珠小珠,漸落玉盤:
「……你是誰?我在哪裡?你為何赤身裸體,與我一起?」
頓了頓,又說:
「就算你與我赤身裸體一起,我也不會屈從。我要去找一個人。他才是我想要的人。」
岳輕一步跨出,差點扯到了蛋。
電話那一頭的張崢聽見,嚇得褲子都掉了:「卧槽,你就去了一趟廣城,都學會金屋藏嬌了?!那我怎麼辦!糟糠之妻不可棄!!」
岳輕這下連菊花都扯到了……
一分鐘后,他冷靜地地把珠子和手機都丟出浴室。
五分鐘后,他冷靜地沖完了身上的泡沫,用浴袍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地,走出浴室,大馬金刀坐在椅子上,炯炯有神盯著珠子問:
「什麼東西在裝神弄鬼?!」
珠子沉默了一下:「……我從不裝神弄鬼。不過我現在身周一片漆黑,是被封印在了什麼法器里嗎?」
岳輕一愣,這是他第一次從風水師之外的「人」口中準確聽到「法器」二字,他想了想,試探性問;「你是?既然你身邊一片漆黑,為什麼能夠看見我有沒有穿衣服?」
「看世界一定需要眼睛嗎?」珠子反問岳輕,它說,「人先天有一點真靈,它不遜於天地生氣,只要運用得當,自然能夠看見很多東西。至於我……」
說到了「我」,剛才侃侃而談的珠子忽然又沉默了片刻。
它自言自語:「我是誰呢?」
「我就記得……我叫謝開顏……」
「我還記得我要找一個人……可是,他又是誰?」
岳輕看著一串珠子在桌子上叨逼叨逼,喃喃自語,徘徊猶豫,迷茫失措,沉默了很久。
雖然這把聲音很好聽,很有感覺,能徐徐引人入情入景,感同身受……
但說話的還是一串珠子。
一串珠子居然會!說!話!
他媽又沒有嘴,它究竟從哪個地方說話啊?!
岳輕內心一陣崩潰。
他坐在沙發上以手支額,好好的冷靜了一會,直到內心恢復平靜,才拿著手珠,從沙發上站起來,往牆角走去。
手珠或許正在思考「我究竟是誰」這一人生真諦,一路都沒有出聲。直到岳輕停下腳步,將手平舉的時候,它才突然感覺不對勁,漂亮的聲音中立刻帶上了一絲驚慌失措,如同美女碰見惡霸,正在想方設法儘力周旋:
「你想要幹什麼?!」
「想要將你丟掉。」岳輕回答。
「為什麼?」珠子不可思議,如聽天方夜譚。
「我為什麼要留著一個隨時隨地窺探我私生活的東西?」岳輕反問,繼而不等珠子回答,果斷繼續,「不,我們不約!」
「……我威力強大,可以鎮壓天下邪祟!我是……我是一串佛珠!」珠子又想起了一點東西。
岳輕呵呵一笑。
「我還特別漂亮,他說我見之忘俗!」珠子搜索枯腦。
岳輕繼續呵呵。
「我……我的聲音也很好聽,我能唱歌!」珠子一股腦兒把所有都說了出來。
岳輕郎`心`如`鐵,把手一松,珠子就掉進了垃圾桶了。
一直在房間里圍觀一切的羅盤此時發出一陣欣喜之意,與自己虎口搶食的東西終於被主人丟掉了,以後所有的生氣就全是自己的了!
多!多!多!
「多什麼多,你也並沒有什麼卵用,吃的時候沖在最前,打架的時候跑在最後。」岳輕感覺到羅盤的感情,沒好氣說,隨手拿起羅盤向後一擲,羅盤也步手珠後塵,待在垃圾桶里與手珠相親相愛去了。
做完了這一切,岳輕頓時念頭通達,上床整整被子,熄燈睡覺了!
一夜安寧,就是一個聲音一直在腦海里嘮叨,挺煩人的。他說的是:
「那羅盤並沒有什麼用處,好吃懶做,你丟了也就丟了;手珠我有些看不透,又有靈智,會說話,不是什麼簡單的東西,你昨天晚上做個勢也就算了,明天還是要把它撿起來戴著,記住了沒有?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記住了,你能別說了嗎……一個晚上就聽見你反反覆復,反反覆復……」岳輕睡眼朦朧,一邊嘟囔一邊擺手擋住射向眼睛的太陽光。
太陽光?
岳輕清醒了一點。
他把手拿開,睜開眼睛看向床邊的窗戶。
窗外是中庭,中庭栽種了許多樹,其中一個枝椏斜斜探過窗戶來,如小孩子好奇的手;上面綠意嶄新,白花叢簇,又似少年蓬勃的生氣。
天亮了。
岳輕目光一轉,看向自己的手腕。
不知什麼時候,那串被他丟進垃圾桶的珠子又回到他的手腕上。
就似乎……稍微有點兒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