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 84 章
許久許久之後,苣菱抬起了頭,她注視著殷無言的盈盈目光間有水光浮動,她慢慢說道
「不是初次。」
她張了張口,卻只能重複道
「不是初次。」
二手交織間,她的手指死死摳住了衣袖,心湧起了一潮酸苦的滋味,她忽然想起了那日在莽谷時,那顆已成形的靈草與自己嘮叨的話語
「世間男子多是貪圖美色,身姿曼妙的女子越發受男子疼惜,嘖,不過也有例外……」
那靈草是個洒脫不羈的個性,她三下五除二啃掉了一個果子,「呸」地吐出了果仁,然後目光隨意一瞥,指著遠處那個背負著長劍走來的修士
「小苣菱,你看到那個修士沒有,別看他長得挺人模人樣的,竟然是個魔修,魔修你懂嗎?」她揪了揪自己頭頂嫩黃的葉子,又看了看身邊這株盯著那魔修懵懵懂懂的小苣菱,有些喪氣地說道
「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小靈草狠狠地踩了踩剛被自己丟在地上的果仁兒,然後轉身蹦蹦跳跳地走開了。
而她則繼續痴痴獃呆地看著他,小靈草所說的一切她都聽得半知不解的,但她只知道,她的心因那個名叫魔修的男子,跳得那麼地快,就好像要從身體里蹦出來一樣。只是她那時候不懂情,只覺得那人俊美絕倫,眉眼的一筆一劃都生得她愛極了的模樣。
她和他一起攜手同遊了近千年,可他卻……他卻……
「苣菱。」
殷無言清潤的聲線驟然打破了苣菱的回憶,她一驚,向他看去,只間他眉頭緊緊擰住,眸光更是犀利如劍。
「梟鳩出來了?」
他黝黑的眸子筆直地看著她,似是詢問,語氣卻十分肯定。
「……」沉默了半響,苣菱垂著眼不在看他,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是嗎?」
殷無言低下頭,任由那長如緞的墨發垂下,遮住了他的眼。
若非剛剛內視一番經脈,發現體力殘留的魔力,他根本察覺不到梟鳩在自己靈力匱盡時操控了身體。
他的雙手已經緊緊握拳,手心處沁出了血珠。
他實在痛恨極了這種作為傀儡的無力感,言行舉止被人監控著,不能有半分的逾越,但可笑的是,他卻還不得不向那個魔頭俯首。
那個魔頭能夠感知到自己所做的任何事情,而一旦被他操控了身體,自己的意識卻強行進入了休眠狀態,他完全不知道那個魔頭用自己的身體做過些什麼。
是的,根本沒有所謂的印記,因為那個元嬰魔頭,便在自己的丹田處沉睡,他與自己共用著一具身體,若不是里世界對靈魂的壓制,讓他強行陷入休眠狀態,他甚至連向兮兒吐露真言的機會都沒有,而他卻也半分都不敢將這些告訴兮兒,她是他心尖上的人,他害怕她得知后的厭惡表情,畢竟他一身二魂的模樣,與妖魔何異?
他薄唇緊抿,他低著頭狹長的雙眸似乎抹去了所有的亮光,如同夜幕一般的沉寂帶著冷光。
「無言……」
苣菱的聲線很輕柔。
殷無言卻依然垂著眸,墨發流瀉而下,溫潤的月光給他周身染上了一層清華之氣。
「梟鳩」他低聲喊出這二字,像對著他人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知道你聽得到,既如此索性講開了,你助我修行不過是因為我的修為愈高,你的魂魄也會隨之變得愈加強大。你提議我加入二派,也是因為你想藉此進入二派打探消息,找到百年前將你肉身剿滅的留行子報仇吧?」
他閉了閉眼眸,像是有著難掩的疲倦。
「而我也想變得強大,早日報了家族的仇恨。所以,我們之間是共生,也是互相利用的關係罷了。今日是你不守約定在先,如若再有下一次,我寧可毀了自己,也不願將身體的主控權交予你。」
苣菱猛地抬起頭來,她的臉色慘白慘白,她伸出縴手抓住了他衣袍的下擺
「無言,剛剛你的身體已經接近枯竭,你已經沒了意識,若梟鳩不出來,那麼你可能會……」
殷無言卻只是平靜地看著她。
「苣菱,我向他俯首並不代表我甘願被控制。況且,我的家仇和魔修也脫不了干係。」
苣菱那抓著衣擺的縴手緊了緊,好一會兒,她才問道
「無言,那如果……如果有一日,你發現你變成了一個魔……不……你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語無倫次了好一會兒,才咬著牙重新開口
「如果……你本來就是另外一個人……」
「苣菱」殷無言靜靜地看著她
「你想跟我說什麼?」
苣菱張了張嘴,怔怔地望著他,半響,她慢慢地側過了頭。
「沒事的……」她鬆開了他的衣擺,眼眶卻悄悄紅了。
「苣菱,這些年來,我早已將你當做知心道友,若你有心事不妨直說出來。」
「我……」她緩緩抬頭,見他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那清澈的眼眸之中泛著淺淺的溫柔。
苣菱不禁心弦一顫,忍不住地伸出手似想撫上他清雋的俊容,但見他微微偏開的臉后,她的動作一頓。
她收回了手,扯了一抹乾澀的笑容。
「無言可是喜歡上了混元宗宗主的女兒?」
在殷無言的沉默不語中,苣菱又道
「無言為了她能進入二派,費了不少心思呢!」
她說著說著,便恍惚一笑,只是那笑容怎麼看怎麼苦澀。
「苣菱。」殷無言神色淡然地沉聲開口,他聲音清潤中,卻夾著鏗鏘之音。
「二派還有個名額,我希望是她的。」
此話一出,苣菱的身子便僵住了。他的言語如同一把尖銳的利器一般,狠狠地扎進了她的心裡,那些美好的過往換得的,卻是觸目驚心的傷痕。
她垂眸,淺笑道「嗯,我明白的。」
原來,在修真者漫長的歲月中,她真的被他遺忘了。
她的縴手緊緊握拳,掌心中沁出的冷汗混著她翠綠色的精血緩緩滴落,隨著越來越急促的呼吸,她覺得頭腦中一陣暈眩,而殷無言那張清華俊逸的面容,也漸漸模糊了起來。
她似乎跌入了一個熟悉而溫暖的懷抱。
「苣菱?」殷無言一手扶住昏迷過去的少女,另一手在她手腕上虛虛一探,眉頭輕蹙。
「怎麼會這麼虛弱?看來得儘快趕回崆峒峰的陣法內了。」
他稍稍思索會後,便是大掌一揮,狂風驟起,一柄晶瑩剔透的巨型飛劍驀然出現。
衣袍翻滾間,他抱起苣菱踩了上去,飛劍騰空而起,呼吸間便化為了留影。
飛劍的速度很快,不過一月光景,便已經到達了秦嶺的外圍山脈了。
飛至崆峒峰的小徑上,殷無言便收了劍,抱起苣菱回望著周圍迎風擺動的片片奇木異樹,他的目光凝在了一處,他沉聲道
「出來吧。」
果然,隨著一陣沙沙的腳步聲響起,從一顆樹後走出了一個嬌小的少女。
「無言……我有些擔心你,所以……」
自從密洞探險他失蹤后,她便一直在這裡等著他。
「我沒事,你回去修鍊吧。」殷無言看了若靈一眼,便轉身一拂袖,帶出一陣風捲走了入口繚繞著的霧氣,他給懷中的人施了一個淡薄的防護罩,便提步向裡面走去。
見他神色冷淡的模樣,常若靈忍不住上前一步,喊道
「那日我不是故意先逃的,我……我在一個月前才趕回了宗派,父親已經派了許多修士前去尋找你,他不許我再外出,我便只能天天守在這裡,盼望著你會回來。」
那日洞口閉合后,她便哭紅了雙眼,將林子衍一頓臭罵,後來又嘗試了各種方式想重新撕開那絲繭,但都毫無作用。
最後她只能與林子衍用了三月時光連夜趕路回宗派求助,父親聽聞后大為駭然,立即派遣了大量的修士前去尋人。
即便如此,她還是心有不安,天天來此處等著。
殷無言腳步一頓,眼眸中微光流動,他薄唇微啟
「竟已經過去這麼久了阿!」
先輩曾有雲,袖中世界的時光飛逝如劍影,當化神期修士在即將遭受致命一擊的時候,他會撕開時空強行進入自己開闢的里世界,以換得生機。
但修士卻不可長期待在此等袖中世界,畢竟時間過的越快越是不利於修行。而殷無言呆在里世界僅僅幾日光景,外界竟已過了好幾月。
若靈沒想到他一開口不是責備,而是沒頭沒腦地提到了時間,便是嘴唇張了張,卻不知回些什麼。
「其實,那日事情我未曾放在心上,你不必自責。」
聽聞此言,常若靈終是鬆了一口氣,但她的雙眸卻是不停地在殷無言和苣菱身上打了轉,聞著空氣中那一絲不同尋常的香甜氣息,她的杏眼微微眯了起來。
直到他的步伐越來越遠,厚重的霧氣將洞口重新遮掩,若靈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