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信念
楊錦榮國小的時候很愛看科幻小說,其中有一本書他記得最清楚,到現在也能很清晰的用語言表達出來完整的故事。
那本小說叫做《隱身人》,講的是一個科學家發明了隱身術,利用它與人類為敵,最終眾叛親離,含恨而終的故事。
他那時候就覺得,這個科學家很蠢,有那麼好的資本在,無論是公開或者不公開,想要的東西都很容易得到,為什麼蠢得要去與人為敵,甚至是殺人呢?
只是後來他逐漸長大,也逐漸的成熟,楊錦榮明白了一件事。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座高山,我們站在山頂,俯視著這個美麗而充滿誘惑的世界。然而當你輕輕一步踏下去,等待你的就是萬丈深淵。
順帶一提,楊錦榮平時最熱愛的運動,就是登山。
「我看你很面善,」衣冠齊楚的楊錦榮微微一笑,白面無須,風度翩翩,看起來不像個警察,倒像個金融公司里的成功人士,他看著對面鬍子拉碴與自己形成鮮明對比的陳永仁,推了推臉上架著的反射出白光的無框眼鏡:「我們以前好像見過。你認不認得我?」
「是嗎?」陳永仁本以為「白斬雞」攔住他是為了放狠話,沒想到居然問了這麼個奇怪的問題,他瞟了一眼遠遠地已經奔到溫子君身邊的兒子,那小傢伙還做了個握拳的加油手勢,孩子他爹忍俊不禁了一下,回過頭來面對「情敵」煞有其事的道:「我大眾臉來的,可能你見過跟我相似的人也不一定?」
其實陳永仁也很莫名,因為他也覺得「白斬雞」好像在哪見過似的,但是想一想,有可能是哪天被抓進警局時見過,嗯,還是不要自曝其短了。
楊錦榮露出了見面以來的第二個笑容,這個笑比起之前,愈發的古怪,總有些意味深長。
「以前無所謂,現在我認識你了,那麼小心點。」
「……」陳永仁一時無言,原來真的是放狠話的,有個招人的老婆也很無奈。
「那我先走了,下次見。」楊錦榮打了聲招呼,朝著溫子君擺了擺手,就這樣走了。
陳永仁走到溫子君身邊,沒來得及說話,後者先好奇地問:「你們兩個談什麼談那麼久?」
「哦,他說我太靚仔,長得好似電影明星似的。」陳永仁信口開河。
溫子君與他對視,臉上浮現出一種微妙的表情,我們阿仁哥現在真是越來越會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了哈。
她半仰起頭,斜視著陳永仁:「這麼巧,我也覺得你長得像明星仔。」
陳永仁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穫:「誰啊?」
手裡拉著兒子的小嫩手,溫子君邊走邊道:「梁朝偉。」
「梁朝偉?」陳永仁重複了一遍,表示疑惑:「沒聽過。」
溫子君忍住笑意:「劉嘉玲她老公。」
「呃……」與是陳永仁繼續問道:「劉嘉玲又是誰啊?」
「曾華倩的前情敵加閨蜜。」溫子君爆料。
「行了行了,」陳永仁趕緊阻止,他已經不想再問下去了:「你等陣是不是要說,這個曾華倩的大姨媽,三舅父,七表姑什麼什麼之類的了?行了,我明白。」
溫子君轉了轉眼珠,道:「你猜?」
陳永仁:「……」他其實沒那麼想猜的。
看了半天好戲的溫天佑小朋友拽他mum的衣角:「媽咪,你不是在玩老豆吧?」
溫子君「呵呵」一笑:「沒有,我說真的呢。」
溫小盆友抬起頭,看了看笑眯眯的老媽,又看了看苦瓜臉的老爸……
忽然有點同情他。
——
【周末,赤柱監獄】
他身上穿著咖啡色的獄服,坐在玻璃窗前,依舊是那副金絲邊框的教師鏡,依舊是神色坦然,氣質溫文儒雅,彷彿不是在坐牢,而是在圖書館里瀏覽書籍。
倪永孝——一個永遠都不會驚慌失色的人。
溫子君拿起話筒,耳邊傳來那有些柔軟的聲音:「最近過得好嗎?」
「ok吧。」溫子君給了一個萬金油的答案。
「阿仁怎麼樣了?」如同往常一樣,倪永孝緊接著問道。
溫子君有一瞬間的感慨,事到如今,阿孝仍是如此關心著他的弟弟,哪怕是那個親手送他進監獄的弟弟。
但也只是一瞬。
阿孝進了監獄后,三叔也被韓琛殺了,倪家在江湖上仇敵太多,為了保全全家,其他想要替倪永孝上訴的倪家人在倪永孝的強烈要求下,不得不背井離鄉,移民國外。
陳永仁也來看過倪永孝,兩兄弟具體談了什麼,沒有人知道。溫子君所能了解的就是,那天的陳永仁,出去了一整天,他最後是被鼻青臉腫的抬進醫院的。
後來陳永仁就再也沒有去看過倪永孝。
而溫子君,她會去看他大概是因為,她知道阿仁還是在意這個哥哥的。
也許是監獄里能說得來的人太少,某一天,溫子君去探望阿孝的時候,他開始說起了很多事,很多關於陳永仁的事。
阿孝和溫子君兩人的交集,大概也就在陳永仁了。
他說起了他所知道的陳永仁。
在社團里的陳永仁很沉默,他默默地幫著倪家拆賣白·粉,默默地帶著人去砍人,默默地教導著一個又一個的手下,怎樣更好地成為一個黑·社會。
倪永孝說,他那時覺得阿仁是很出色的接班人——作為一個話事人的接班人。
心狠,手辣,冷靜,有決斷,更重要的是他還很年輕,還有成長的空間,只要阿仁坐穩了這個位子,而他成為了政法委員,一黑一白,他們倪家將坐擁大半個香港的江山。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中偶爾會閃過欣慰的神色,倪永孝那時真的是那樣想的。
可是溫子君卻聽得無比心揪。
「你有考慮過他的感受嗎?他願不願意,想不想做個被人當過街老鼠一樣喊打喊殺的黑·社會?」她忍不住刺他一刺。
倪永孝怔了一下,他下意識地說了一句話,聲音很低,幾近呢喃,不仔細聽幾乎聽不到。
「那……我的感受呢?」
溫子君聽到了,但是她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說,在倪坤死之前,倪永孝雖然是幫派里管賬的會計,也只是會計而已,他沒有殺過一個人,也沒有賣出過一包白·粉,他甚至連過馬路,都一定要等著變綠燈。
在倪坤死之後,他不得不扛起這個家,這個幫派,這個重擔,忍著喪父之痛周旋於父親的手下和警察之間,有誰替他考慮過呢?
當然,他從不後悔。
「無論是殺了那四個人,還是羅雞,又或者是韓琛的女人,我都不後悔。」
「我唯一的遺憾,就是阿仁。如果我們一早相認,他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
「始終是太年輕,所以心不夠硬。」
溫子君聽不下去了:「他只不過是想做一個好人!」
「好人?」倪永孝充滿諷刺的一笑:「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
「你便宜老爸教唆韓琛的女人殺死我親生父親,這叫做好人?」
「還是你男朋友我弟弟一邊做白·粉拆家,一邊出賣身邊的兄弟,這叫做好人?」
「還有你,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麼,為了幫阿仁,你替多少個黑·社會打贏了官司,強·奸,殺人,販賣毒·品,這叫做好人?」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好人,壞人,只有中間人,我們都是中間人。」
「一個中間人,想做好人,太難。」
倪永孝這樣評價陳永仁,似痛惜,似感懷,似悲哀,似憐愛。
「你錯了,」溫子君斬釘截鐵地說道:「他可以做得到,是你不相信他而已。」
陳永仁是一個可以為了信念而付出生命的人。
「只要他想,他一定可以做得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