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
056
傍晚,天邊下起了小雨。
火燒似的晴空被洗凈了似的,漸漸明透起來,像上了釉彩的青花瓷。
付瑤帶著滿腔的心事回到屋裡,不料有人在等待她。
沈風眠放下茶杯,從客廳里站起來,走到她面前說:「歡迎回來,付工。」
付瑤被他這稱呼給寒磣到了,白了他一眼,正要擠兌,忽然意識到一個更加嚴峻的問題:「你怎麼進來的?」
沈風眠抬起手指點了點陽台:「防盜窗都沒有,爬進來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付瑤簡直震驚了:「你這是私闖民宅!」
「你會去告發我嗎?」他笑眯眯地看著她,有恃無恐的模樣,料定了她不會去計較。
付瑤真是無奈,一股火氣此刻卻漸漸散了。這人一打岔,她的心情竟然好了很多,自己也覺得鬱悶。怎麼會這樣呢?
付瑤挫敗地一屁股坐到沙發里,拿過茶杯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猛灌好幾口。
沈風眠走過去拿走了茶杯,放到另一邊的餐桌上。付瑤問他:「你幹什麼?」口氣不善。
「這要是酒,你也這麼一口口地灌下去不成?」
「這要是酒,我這麼喝到好了。」
沈風眠嗤笑一聲,抬眼瞥了她一眼:「煩心事?為什麼不說出來?」
「說出來?你能幫我解決嗎?和你說沒用,和別人說也沒用。」付瑤煩躁地跺了跺腳,又一腳踢到茶几上。
沈風眠走過來,低頭看著她的眼睛,語氣平淡:「難道憋心裡就有用了?」
「總比說出來的強,解決不了,你還要笑話我。」她心裡也是這麼想的,私心裡不想讓沈風眠知道。她心裡,早把他當成無話不談的知己了。但越是這樣,就越是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感情世界。至於他對自己那點小心思,她也沒有放在心上。這人真真假假,性情難辨。
「怎麼這樣看著我?」沈風眠從旁邊的果籃里捏了顆葡萄送入嘴裡。
付瑤收回目光,微微一笑:「沒什麼,覺得你帥唄。」
他這次可是差點被噎住了,拍了拍胸口,後知後覺地慢慢抬起頭望定她,笑容很是奇異:「你發燒了?」
「我今天被狗咬了。」付瑤咬牙切齒地說,狠狠地咬了咬牙。
「被狗咬了,哪裡?」沈風眠站直了身體,要走過來看她。
付瑤伸手制止他,撫摸著腕上的手錶說:「沒什麼好看的,這是條瘋狗,看了也白看。算我倒霉,流年不利。」
沈風眠也意識到了,「此狗非彼狗」,低低地笑了:「你也留點口德,指不定哪天有求得到他的地方。」
「求他我真不如去求一條狗。我現在多看他一眼,都覺得備受煎熬。」
「那你可能活不下去了。」沈風眠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深沉,唇邊的笑容更加深沉,帶著掩飾不住的促狹和玩味,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感覺。
「怎麼?」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孟總覺得大家辛苦了,後天全體旅遊。」
「……」這可真的是流年不利了!
天氣明朗是顯而易見的,真過了兩天,萬里無雲,連風都變得輕微不見。付瑤本不想去,但是一想,裝修公司、木飾面什麼的人都會去,如果她不去,就顯得她氣短。
孟西沉組織的,自然是他包車,據說連住宿和餐飲都包了。沈風眠拉著她上了後面一輛車,在她耳邊說:「土豪。」
付瑤回道:「有病。」
沈風眠笑得很開懷,路上和她打了一盤麻將遊戲,付瑤輸得心服口服,丟了手機轉頭打開了窗戶。車子弛進了山區,遠遠望去,半山腰上升起裊裊的青煙,不知是哪戶人家在燒火煮飯。山中有歌聲,像更遠處的山崗上傳來的。
「以前沒來過這兒?」梁欣茹忽然在她身邊開口。
付瑤坐回來:「環境很好。」
對於她不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梁欣茹只是輕輕地嗤笑了一聲,不大不小,正好車裡人都能聽到。
付瑤覺得這沒有什麼好笑的,回頭看著她,目光很奇異。梁欣茹起先還能氣定神閑,漸漸的,面上就有些掛不住了,輕哼了一聲。
付瑤卻說:「你們的木飾面都裝完了?」
「差不多了。」
「一樓都沒動靜,差很多吧。」
梁欣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說:「石頭都沒裝,怎麼做木飾面?該加快的是你們吧,別耽誤了工期,到時候大家都難和孟總交代。」
「之前還是『西沉』,現在就是孟總了?」付瑤輕輕地笑了一下,沒有什麼火藥味,但是梁欣茹分明覺得她是在嘲笑自己。她的臉色就更加不好看了:「你不是和我說工作的事情嗎?」
「那我現在和你說說私交唄。」
「無可奉告。」梁欣茹冷下臉,從旁邊抽出一本雜誌假裝翻閱起來、
付瑤回頭和沈風眠說:「開不起玩笑。」
沈風眠笑了笑說:「你過分了。」
「是嗎?我不覺得。」付瑤的笑容擴大,爾後,倏然收起了笑容。窗外的風景越來越秀麗,她的臉卻在微風的吹拂中逐漸冰冷,神思恍惚,深深呼吸,有些忘乎所以。
沈風眠看著她這樣反常,心裡沒有心痛是假的的。但是他能怎麼樣呢?這是她的劫難,他幫不了她。他多麼想幫她?但是他幫不了,他只是嫉妒,嫉妒那個能牽動她每一根敏感神經的男人。
他讓她變得像只刺蝟一樣攻擊別人,他讓她變得這麼衝動易怒。
這些日子,她分明不再是那樣的人了。直到這一刻,他才覺得,付瑤真的一點都沒有改變過。
汽車在一處坐落在半山腰上的村落前停下,全體休整。附近沒有別的地方,只能在這個地方借宿。大家商量了一下,每人每夜出70塊前,對方也同意了。
村子不大,只有四口人家,也只能勻出三間房。幾個大男人分佔了兩間,付瑤只能和梁欣茹擠到另外一間二樓的閣樓。
山鎮的晚上格外安靜,林間的鳥鳴聲都清晰可聞。月光自頭頂的天窗灑進,地板上流動著一層如水的華光。
付瑤睡不著,隔壁梁欣茹的呼嚕聲震地驚天響。
她坐起來,回頭狠狠地往梁欣茹的方向瞪了一眼,心裡想,要是給她錄下來會怎麼樣?
等到半夜,這人也沒有消停的樣子。付瑤實在受不了了,穿上衣服躡手躡腳地下了樓,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倒是安靜了,她深吸口氣,覺得精神好了很多,掀起裙子一屁股坐到平時村民殺魚用的樹墩子上。
身後有人在此刻笑出來:「這不是美女的模樣。沒人的時候,原形畢露。」
付瑤回頭,看到的是月光下修長的身影。
她此刻心境竟然非常平和,不知道是安靜的夜色和周圍的蟬鳴混淆了時空,給了她這樣的錯覺,還是這個人在這個時候顯得格外溫和,沒有那種咄咄逼人的味道。
她抬頭望著他,呼吸平穩,沒有起身的打算:「我可從來沒說過我是美女。」
「口是心非。」孟西沉彎下腰,近距離望著她,鼻息間的熱氣像是故意噴在她的臉上,「你就是這小矯情的模樣。瑤瑤,你承認不?」
「承認。」付瑤點點頭,笑容明朗,帶著那麼點兒尖酸刻薄地斜著眼睛看他,大刺刺地伸開腿兒架地上,「我就這樣子。本來性格就不好,後來遇到了一個人渣,就更加沒有下限了。是他讓我變成一個□□,為了錢、為了地位、為了表面的光鮮可以付出一切。」
「不要這樣說,你不是這樣的人。」孟西沉看到她安靜平淡地說來,心裡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情不自禁的疼痛,放緩了聲音,「你失去了親情、友情和基本的生活保障,你為了過得更好而努力,你沒有錯。」
「可我並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付瑤望著他,目光中是那種隱隱的仇恨,刺痛了孟西沉的眼睛。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女孩。
她不哭不鬧了,用這種眼神看著他,忘不了,放不下,愛不能,恨又恨。這麼複雜,卻代表了她對他所有的傾注的感情。
他在她心目中終究是不同的。
她22歲的時候委身於這個男人,他讓她從一個有點小心機卻純粹的女孩變成了一個女人,一個野心與*日趨膨脹的現實的女人。
她有時候問自己,心裡的凈土是什麼?
這一刻她才明白,他就是她心裡的那方凈土——看得見,摸不著。他就是鏡中的花,她永遠也摸不到他的心。
他對她微笑,她也不知道他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但他在她心裡終究還是不同的。
他英俊、富有、慷慨、風度翩翩,任何美好的辭彙都沒有用在他身上。她不了解他面具下的靈魂也不要緊,不管是這個男人的哪一面,其實都深深地吸引她。她真的是無藥可救。
但就是這種得不到,讓她雖然恨著,也依然愛著。
她為什麼這麼努力?努力得創業,努力地成為人上人?有多少原因是想站在和他同樣的高度,讓他對她刮目相看呢?
心裡甚至是有一個不可思議的念想——如果有一天,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她可以披荊斬棘,成為人上之人,那麼,她是否足以和他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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