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驕兵必敗(10189字)
第三十八章驕兵必敗
不遠處,一名騎兵孤零零地出現在淇水河堤上,身披玄甲,手挽硬弓,得勝鉤上掛著長長的鐵矟。於扶羅驚道:「漢人騎兵!」由於此處地形平緩,並無樹林和山谷,匈奴兵就放鬆了偵察,沒想到漢人竟然埋伏在此。
那人一勒韁繩,胯下戰馬人立而起,他一聲大呼:「於扶羅小兒,爺爺已經等候多時了!」滿月般的硬弓驟然彈回,三支利箭破空射向於扶羅。於扶羅手忙腳亂地揮刀將箭劈落。那人手一揮,河堤上無數騎兵冒出頭來,發一聲喊,從坡度並不很大的河堤上洪流一般瀉下。於扶羅叫道:「放箭!放箭!」匈奴兵紛紛彎弓射箭。剛才那名騎士正是傅石。賓士中,他已經又搭上三支箭。眼看已經進入射程,他一聲令下,漢軍騎兵手中的硬弓一齊發射,如同一片黑壓壓的烏雲罩向匈奴兵頭上。相比而下,匈奴兵射出的箭實在是太稀疏了。
漢軍騎兵的陣形也較為鬆散,不像匈奴兵一樣聚在一起。而且最重要的是,匈奴兵是靜止的,而漢軍則在狂奔中。如此短的距離,兩方一般士兵都只射出一支箭。傅石、淳于通等從赤菟營過來的騎兵本是以騎射功夫當選,射箭速度很快,不少都射了兩箭。這輪對射,匈奴兵立即折損上千人,漢軍傷亡不到三百。
漢軍鐵騎挺著長長的鐵槊如一道閃電,瞬間沖入匈奴兵陣中。一寸長,一寸強。配備了高橋馬鞍和馬鐙的漢軍騎兵槍猛力沉,摧枯拉朽般將幾千匈奴兵戳了個對穿。盤馬回來,岳驃帶著虎豹騎中央突破,傅石和淳于通帶著方天營和疾風騎兵分兩路,從兩側包抄。虎豹騎仍舊是挺槊突刺,方天營則乘機再射出一輪箭雨,然後殺入匈奴兵側翼。傅石長槍帶著奪目的電光,勇不可當,所到一處無不披靡。於扶羅垂死掙扎,催馬揮刀撲上。長槍當地擊在馬刀上,火星四濺,鑌鐵槍桿上多了個豁口,刀刃也卷了口。於扶羅奮不顧身,刀刀奪命。兩人一個照面間硬碰了七記,錯馬而過。於扶羅勉強擋住傅石快如閃電的槍招,面上流汗,暗道勁敵。
對面又是一名漢軍騎士挺槊刺來,嗚嗚怪風呼嘯。於扶羅大驚:漢軍竟然儘是這等高手。馬刀間不容髮之際將鐵槊砸開,虎口微微發麻,欺身向前,舉刀攔腰向那名騎士劈去。那騎士豎槊擋住這一刀,嗚地一聲當著長棍使用,摟頭向於扶羅砸下,變招奇快無比。於扶羅向上奮力格開,鐵槊一縮即回,哧地一聲刺向於扶羅心窩。於扶羅勉力側身,鐵槊刺入他右肩。於扶羅虎吼一聲,揮刀向那騎士砍去。那騎士怒吼一聲:「呔!」雙臂叫力,直接將於扶羅從馬背上挑了下來,用力向地下一摔,隨即躍馬上前,一槊刺入他咽喉,再次挑起。於扶羅眼前一黑,登時斃命,臨死前只看到那騎士年紀很輕,長得黑瘦,骨節稜稜,長手長腳,宛如一塊鋼鐵。那騎士大吼道:「爾大將已死!還不束手就擒!」匈奴兵頓時士氣大落,亂成一團。有人扔下兵刃投降,有人乘亂潰逃,少數人負隅頑抗。方天營將要逃跑的人一一射殺,騎術再好怎快得過利箭。那些困獸猶鬥的被團團圍住,每人身上都穿了幾支鐵槊,慘死當場。
太史慈對傅石一行全殲於扶羅的戰果十分滿意,對擊殺於扶羅的丁奉也勉勵有加。於扶羅的首級被示眾后,那些忍氣吞聲的匈奴人都低下桀驁不遜的頭,眸子里的光芒更加黯淡,反抗的意識基本上被掃光。這段時間美稷城抓緊練兵,附近塢堡在許褚的勸說下也紛紛來投,實力大增,共有騎兵過萬,步卒兩萬,在漠南牢牢站住了腳跟。太史慈偵騎四齣,重點偵察定襄和雁門兩郡,尋找鮮卑人的影蹤,同時飛報高順最新戰況。
騫曼因敗於高順之手,又不敢直接攻打重兵守衛的晉陽城,便在太原郡北部諸縣進行洗劫,為了報復,所過赤地千里、雞犬不留。高順等人得知消息,又是憤怒,又是無可奈何。雖然晉陽城因俘虜了不少鮮卑馬匹,擁有騎兵過萬,加上步卒四萬多,實力不弱,但與鮮卑十萬大軍平原爭勝不異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眾將議論紛紛,張燕等建議就在晉陽休整,等候皇甫嵩六萬大軍到來;軍機掾隨軍參謀幹隆乾子響則建議分兵偷襲馬邑,憑藉馬邑城逐步壓縮鮮卑人的生存空間,等到鮮卑人糧草不足,自然退去;還有人建議師法故智,派騎兵挑逗鮮卑人到晉陽城下,然後憑仗堅城與他們決戰。正在難以決斷之時,晉陽城來了一個人,頓時改變了當前形勢。
那人拿著大將軍府軍機掾製作的秘符求見高順,並對上接頭暗號。高順是高級將領,自然知道法正領導的軍機掾負有刺探情報的作用,忙命請進來。屏退閑雜人等,只高順、劉政、張燕以及乾隆三人在座。劉政的軍銜雖然沒有高順高,但也是并州兵的首領,一方大員;張燕更是歸附不久,不易心存芥蒂;乾隆則是大將軍專門派來的參謀人員,上次擊敗於扶羅就有他出謀劃策的功勞,也是肯定要參加的。
那人表明身份,姓邢名覺,字子察,乃是幽州一販賣馬匹的商人,被法正軍機掾北疆分部發展為情報人員,專門負責幽州公孫瓚、遼西公孫度以及鮮卑、烏丸、扶余、高句麗等勢力的情報。原來,幽州公孫瓚目前正在中部鮮卑、遼西烏丸、劉虞殘部以及袁紹的打擊下搖搖欲墜。各路勢力一看公孫瓚撐不下去了,紛紛爭權奪利,遼西烏丸首領蹋頓不忿袁紹偏向中部鮮卑大人柯最、闕居等人,對袁紹陰懷不滿。邢覺自從得知騫曼帶領西部鮮卑進犯中原后,就一直留意各族情況,現在敏銳地覺察到這是一個良機,如果能與蹋頓聯絡,重利誘之,使他襲擊鮮卑後方,當能收到奇效。
高順等人聽了邢覺介紹,都大喜過望。不過這是邦交大事,高順不敢擅專,忙派人飛騎回去請示;同時又覺得機不可失,遂命邢覺趕緊與蹋頓接觸,不要吝惜錢財。身材魁梧、心思細密的乾隆眼睛轉了一轉,計上心來,向眾人道:「既然鮮卑人有這個隱患,我們何不將計就計,動搖他們的軍心,再敗他們一次?等到他們明白過來,自以為我們乃是虛言恫嚇的時候,我們也許就已經跟蹋頓完成結盟。呵呵,這叫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連環設計,看他怎麼應付?」高順等人都是拍案叫絕。雖然沒有私心,但為將的誰不想殺敵立功,所以最穩妥的等待皇甫嵩大軍的建議高順等人壓根就沒有考慮。
在并州待了幾日後,鮮卑人缺乏後勤的弱點充分暴露出來。開頭還可以通過燒殺搶掠維持生計,但十萬大軍人吃馬喂豈是小數,那些容易搶劫的百姓都是弱勢群體,根本就沒有多少糧食,而有糧食的都是大戶、豪族,都構築起堅實的塢堡,攻破並不容易。鮮卑人於是跑得更遠去搶吃的,甚至有的還跑入冀州境內。
這裡畢竟是大漢的土地,鮮卑人燒殺搶掠,不得人心,人民都向著漢軍,鮮卑人的動向漢軍是一清二楚。尤其是南匈奴內遷以來,漢族與蠻族交流頻繁,懂得匈奴、鮮卑、烏丸等蠻族語言的漢人也找到不少。所以偵察起來更加容易。經過仔細偵察,高順終於選定了實力相對較弱的宴荔游部落作為襲擊對象。
鮮卑大帳內氣氛緊張,日律推演正與騫曼劍拔弩張,冷冷道:「騫曼,宴荔游大人英勇戰死,屍骨未寒,你就吞併他的部屬,不怕白狼神懲罰嗎?」騫曼高坐主位,端著酒樽,嘿嘿道:「日律推演兄弟說的是哪裡話?什麼叫吞併?我正是感於宴荔游大人戰死,讓人敬仰,令人感佩,才大公無私地照顧他的部屬,以便今後有機會為他報仇。日律推演兄弟自己天天想著吞併別人部落,就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么?」
日律推演年紀遠大於騫曼,見他如此無禮兼無恥,頓時大怒道:「你這個小人不配做檀石槐大汗的孫子!大汗在天之靈,必以你為恥!」騫曼勃然大怒,將酒樽一摔,長身而起,喝道:「莫以為你是元老,就敢如此放肆!來人!給我拿下!」數十名騫曼的親衛沖了進來。日律推演花白的鬍鬚如鋼針般立起,吼道:「誰敢拿我?」鋼刀出鞘,一股凌厲的殺氣轟然爆發。騫曼冷冷一笑,手按在刀柄上,跨上一步,喝道:「不過是一個老朽,有何能為!可敢與我單身決鬥?十招以內就要你人頭落地!」
置鞬落羅連忙踏上一步,攔住騫曼,從容道:「大人!如今漢軍步步進逼,我們不一心對敵,反而自相殘殺,白狼神必然失望,不再佑護我等,請大人三思!」騫曼眼角瞄了一眼帳內其他各部落大人,見他們雖然沒有站起,但目光中都閃爍著一絲敵意,頓時心生警惕,決定見好就收,反正自己已經吞併了宴荔游部落,獲利最大,於是哼道:「就看在置鞬落羅大人的面子上,不跟你一般見識!」退回主座。日律推演帶著他的幾個護衛拂袖而去。片刻后,眾大人也各自告退。一場聚會不歡而散。
「什麼?」兩日後,騫曼聽了逃回來的一個宴荔游部落的大將的報告,不由大吃一驚,「你確定自己沒有聽錯?」那大將十分肯定:「不會錯,我能聽得懂漢語,另外那人確實說的是烏丸語。」騫曼又詳細問了半天,覺得應該是真的,便道:「你先下去吧。」命人快去請各部落首領。各部落首領陸續到來,不過這次來帶的親衛比剛才多了一倍不止,大帳內顯得十分擁擠起來。騫曼心中惱怒,但形勢比人強,也只得放下臉色,向眾人道:「各位!我剛剛接到一個非常驚人的消息!烏丸狗賊對我族心懷不軌!」眾大人都是大驚失色,紛紛七嘴八舌地詢問詳情。騫曼表示這乃是自己細作探聽得到,消息確鑿無疑。眾大人頓時亂了,道:「那還猶豫什麼?趕緊拔營回去吧!」
連步度根也有些慌亂,暗罵烏丸狗賊不是在好好地與中部眾大人攻打公孫瓚么,怎麼卻打起自己族的主意?但現在單于庭和中西部果然是兵力空虛,烏丸卻擁有十萬甲兵,萬一心存覬覦,危害不小。同時又想:中部大人雖然一直與坐鎮單于庭彈汗山的魁頭單于交好,但利益勝過感情,在烏丸蠱惑下,未始沒有歪心。想到這裡,步度根不禁魂飛天外。眾人見步度根神色有異,紛紛詢問。這個當口,步度根也不敢藏私,苦笑著說出自己的擔心。眾人更是臉色大變。
騫曼雖然希望烏丸能夠將魁頭給幹掉,但卻不希望他們把自己這些人的根基毀掉,婦女老弱都在大後方啊,這是鮮卑人的後備力量,一旦被毀滅,自己這區區十萬兵馬又有何用?何況前後烏丸,後有漢軍?
眾人計議已定,布置下去,立即拔營遠遁。本來不少人建議從夏屋山(馬邑城東南)東側繞過,經幽州境內,向北直撲彈汗山。但步度根自作聰明,恐怕烏丸人在恆山、白登山埋伏,建議還是從北山、累頭山(馬邑城南)原路,經定襄郡北行,然後東趨彈汗山。眾人聽從。
早有偵騎和百姓將鮮卑人的動向報告給埋伏在北山和累頭山之間的高順。原來,在攻破宴荔游部落之後,高順立即率領一萬騎兵繞了個大圈奔到鮮卑人的後路。在晉陽城的乾隆則故意安排了一場接待烏丸使者的戲,讓俘獲的宴荔游部落的一員大將聽得,裝作戒備疏忽,放他逃走,鮮卑人果然中計。高順等人埋伏在山谷中靜靜等待鮮卑人的到來,他的打算是:放鮮卑人前鋒過去,然後銜尾大殺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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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慈很快得知鮮卑人在北山再敗於高順手下的消息。據說要不是步度根警惕,力挽狂瀾,鮮卑人損失更重。就這樣也損失了上萬人。太史慈是自己探測得到的消息,尚未收到高順派來的偵騎發來的詳細戰報。他將軍情提交眾將討論,眾將一致同意傅石在定襄伏擊鮮卑人的主張。太史慈也決定要打出自己的威風,不讓高順軍專美於前。陳宮同意伏擊,但建議一定要小心謹慎,寧肯少些斬獲,也不要被鮮卑人反包圍。
太史慈本來要親自帶騎兵前往定襄郡,陳宮力諫:「帥不離位,將軍應在美稷主持大局,一旦事情有變,也不至於滿盤皆輸。」許褚等人支持陳宮的意見。太史慈只得命傅石帶領一萬多騎兵出擊,包括傅石帶來的方天營,計一千六百騎;楊蕭帶來的無當軍疾風騎,計兩千七百三十騎;岳驃帶領的虎豹軍虎豹騎(營司馬張韜在攻打美稷城時負傷,尚未痊癒,所以由副司馬岳驃代領),計兩千七百三十騎;太史慈帶來以及在美稷新徵集的並不滿編的兩營騎兵,夏澤領兩千騎,許武領兩千騎,共計一萬一千零六十騎。
望著山下黑壓壓的鮮卑大軍,傅石心中沒有一絲緊張。相反,更多的是莫名的興奮。斬將奪旗、殺敵立功正在此刻!當年祖上傅介子提三尺劍斬樓蘭王,今日傅石率鐵騎斬殺鮮卑大汗,輝煌應該是差相彷彿吧。
傅石一舉長槍,吼道:「殺!」一萬鐵騎滾滾馳下,如巨石翻滾,狂潮奔涌,鋪天蓋地,地動山搖。尚未接戰,已是一波箭雨向鮮卑人灑去。鮮卑人只覺頭頂上一片烏黑,大雨傾盆,又能往哪兒躲避?慘叫聲連成一片,人喊馬嘶,亂成一鍋粥。
太史慈一把抓過傅石派人送來的戰報,許褚、陳宮等也伸長脖子,這一戰可謂美稷可謂是盡出主力,不由眾人不緊張。太史慈便快速讀下去:傅石大破鮮卑軍,陣前斬鮮卑大人日律推演及大將、豪帥數十人,殺敵近萬,俘獲戰馬上千,繳獲輜重無數……眾將都大喜,互相祝賀。又往下看,太史慈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住嘴不讀。陳宮心中一突,道:「太史將軍,難道我軍也損失很重么?」太史慈搖搖頭,將戰報遞給他,道:「公台自己看吧。」陳宮看完傳給許褚等,望著太史慈的眼睛道:「太史將軍,必須速速派人把傅司馬追回來!鮮卑人既然已經丟棄輜重,哪有比我軍騎兵跑的更慢的道理!如果真如傅司馬戰報中所言正在追擊鮮卑人,則其中必然有詐!」太史慈深以為然,命人持自己的令符速召傅石迴轉。
傅石指著前面平原上狼奔豸突、隊形凌亂的鮮卑騎兵,意氣風發、慷慨激昂地向太史慈使者道:「敵人就在眼前,此乃天授,怎可不取?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請使者歸告太史將軍,我心中有數!」使者堅持,瞪著傅石道:「我持將軍大人令符,大軍必須迴轉,你敢違抗軍令?」他是太史慈從兗州帶來的親兵,對傅石孤芳自賞、方天營飛揚跋扈的樣子一直很看不慣,所以堅決不肯通融。淳于通怒道:「敵人就在眼前,戰機轉眼即逝,你膽敢故意阻撓我等立功!?」他也發現鮮卑人隊形不整,以為抓住機會追擊將能更大限度的擴大戰果。使者橫了他一眼,將太史慈令符一舉,道:「軍令如山,別說前面是鮮卑大軍,就是前面只鮮卑單于孤身一人,你們也必須退兵!」淳于通乃當朝大臣淳于嘉之子,武功高強,仕途順利,對上級和同僚還能彬彬有禮,對下級則充滿高人一等的感覺,見一個小小的傳令兵就敢如此囂張,頓時勃然大怒,嗆啷拔出腰刀,踏步上前,刀架在使者脖子上,森然道:「現在你還堅持要求退兵么?」使者一個不提防被淳于通制住,感覺到頸后鋒刃的寒氣,雖然心中驚懼,但並不屈服,哈哈大笑道:「違抗軍令本是大罪!脅迫使者,二罪歸一。我看你如何收場!」淳于通不料使者如此強硬,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疾風騎司馬楊蕭資歷較老,從容勸解道:「大家都是為國為公,不過是誤會罷了。淳于兄弟把刀撤了吧。」淳于通就坡下驢,哼了一聲撤刀入鞘。使者也給楊蕭面子,口氣放緩下來道:「不是我故意與各位為難,實在是太史將軍嚴令,我奉命行事,不敢不如此。」傅石環顧眾將,岳驃雖然謀略過人,但自知根基淺薄,且又出身於虎豹軍,還是兩邊都不得罪好,採取明哲保身的態度,一言不發;許武乃是一個莽漢,眼巴巴地望著越行越遠的鮮卑人,一心想殺個痛快,但見氣氛微妙,也不敢說話;夏澤在傅石剛才領兵追擊時,就曾發表過反對意見,這時挺身而出,道:「鮮卑人雖然敗退,但走得不慌不忙,恐怕其中有詐,還是見好就收,聽從軍令回軍的好。」
傅石冷冷望了他一眼,道:「我軍偵騎四齣,小心查探,銜尾追擊,一旦不中,立即飄然遠引,鮮卑人能奈我何?夏司馬何其怯也!」夏澤頓時臉色漲紅,就想發作。傅石卻轉頭不理他,向兩邊親兵使了個眼色,喝道:「使者鞍馬勞頓,且請下去休息!」兩個親兵迅速上前將使者夾了起來。使者大怒:「傅石!你想幹什麼?」傅石道:「押下去,送往回美稷的輜重隊。」使者大罵著被押下去。眾將面面相覷。傅石昂然道:「此次行動既然以我為主,我意已決!繼續追擊鮮卑軍!若日後太史將軍怪罪下來,由我一人承擔!若立功,與諸位共享之!出發!」許武高興地吼道:「是!」興沖沖地縱馬奔回自己的隊伍。
公元194年二月,太史慈派傅石率一萬鐵騎伏擊鮮卑十萬大軍於武州縣外中凌山,斬殺近萬,大獲其輜重攻具。傅石不顧軍令,銜尾追擊鮮卑敗軍,至中陵縣,連戰,皆破鮮卑軍,但斬獲不多。
漢軍從凌晨四更伏擊鮮卑人,到現在已經連續追了一個上午,大家就在馬背上簡單用餐。許武邊吃邊咧著大嘴嚷嚷道:「這幫兔崽子膽子真他媽的小!我們剛剛衝殺一番,老子還沒過癮,他們就夾著尾巴躥了!」手中的鋼刀已經卷刃,身上血跡斑斑,儘是鮮卑人的鮮血,仍舊覺得不過癮。接連勝利之下,軍中洋溢著一股盲目樂觀、自高自大的情緒。聽了許武的抱怨,眾將也都哈哈大笑著表示對鮮卑人的鄙視。夏澤冷眼觀看,深為憂慮,雖然與傅石不睦,但仍舊提醒他:「傅司馬,敵人不戰而逃,當心有詐。」傅石心中飄揚的滿是大勝蠻族、封狼居胥的夢想,擺擺手道:「胡虜姦猾,我豈會不知?我們偵騎四齣,周圍數十里都已經偵察清楚,這幫蠻夷還能玩出什麼花樣?」夏澤只得無趣地退下,心中只是念叨:驕兵悍將,自有取敗之道,唉,美稷城,我不知是否還能回得去?
下午申時(3點到5點),傅石軍在定襄郡治所善無縣外再次追上鮮卑敗軍。但是這次鮮卑人不再是一觸即潰,作戰勇猛,前仆後繼,戰鬥非常激烈。傅石軍苦戰一個時辰方將鮮卑軍擊退,但自己也折損了一千多人馬,騎兵司馬許武重傷;相當一部分沖在前面的將領都負輕傷,包括傅石本人在內。傅石臉色鐵青,簡單包裹左臂傷勢,不顧夏澤、岳驃等人勸阻,帶領漢軍咬住鮮卑軍不放。
一個逃,一個追,宛如兩片烏雲在大地上移動,太陽漸漸西斜,將騎著戰馬的矯健身影拉的很長。方天營騎術和箭術都是萬中拔一,能夠在疾馳中彎弓射箭,鮮卑軍的尾巴不時有人慘叫著落馬。
不知不覺中,暮色四合,寒風漸起,吹在臉上冰冷,眾人都眯起眼睛。傅石被寒風一吹,總算清醒過來,舉目四望,枯草連天,冬樹三三兩兩,大地一片蒼茫,高帝曾經被圍的白登山就在前面。傅石立即命令全軍暫時停下休整,著斥候屯屯將劉蛟劉海龍上來。大軍放緩馬速,很快停下,人和馬的口鼻中都呼出白氣,戰馬身上出了不少汗。劉蛟打馬跑到傅石面前。傅石問道:「海龍,這裡是什麼地方?」劉蛟道:「這裡馬上就出并州界,進入幽州,前面就是平城了。」傅石思索片刻,向眾將道:「多追無益,不如就此回軍,你們看如何?」地形不熟,天色漸晚,眾將也都發覺根本追不上鮮卑軍,都同意迴轉。還未等發令下去,前面的鮮卑人像是發覺漢軍想走,也勒馬停下,突然發一聲喊,向漢軍撲來。夏澤急道:「毫無疑問,鮮卑人是想纏住我們,不要戀戰,快走!」
漢軍乃是一人一馬,疾馳這麼長時間,已經疲憊;鮮卑軍則半數有馬可換,所以很快追上漢軍。斷後的騎兵損失慘重。傅石大怒,高呼道:「漢家勇士怎能如此受胡虜欺辱!隨我殺回去!」運盡平生力氣,聲音高亢如雲,傳遍整個曠野。方天營隨著他撥馬迴轉,挺長矟向鮮卑軍迎上去。楊蕭率疾風騎、岳驃率虎豹騎緊隨其後殺回。鮮卑軍吼聲如雷,舉馬刀直接硬撼漢軍。兩軍轟隆隆撞在一起,交鋒處血肉橫飛。傅石、淳于通、楊蕭、許武、丁奉等猛將身先士卒,勇不可擋。
這時,遠處蹄聲傳來,漸漸雷動大地,漢軍背後兩支鮮卑騎兵像兩個巨大的鉗子向漢軍兩翼伸展過來,想把漢軍困在當中,予以全殲。傅石見情勢危急,大吼道:「為國盡忠正在此刻!突破前面敵人,向北突圍!」雖然背後敵人沒有面前敵人多,但轉頭已經來不及,還不如破釜沉舟、一鼓作氣把正在廝殺的敵人突破的好。傅石長槍宛如狂風暴雨,不求殺敵,只求突破。所有漢軍也都十分清楚,如果等到背後敵人夾擊上來,就必死無疑。在這生死關頭,漢軍爆發出強大的戰鬥力,個個效死,人人拚命。在付出巨大代價后,總算在背後兩支騎兵到來之前突破了鮮卑軍主陣,向北逃奔。這也有鮮卑人沒有考慮到漢軍居然不向南、反向北突圍的因素。
兩支生力軍被鮮卑主陣擋住,一時無法追趕。但是鮮卑人下定了決心,除了五萬多人就地休整外,派三萬多力量較為充足的騎兵死死叨住漢軍尾巴不放。形勢與開頭時完全反了過來。
其實,傅石第一次伏擊鮮卑人,鮮卑人確實是沒有防備,丟棄輜重,大敗而逃。騫曼等人本欲直接逃回大本營,但步度根力排眾議,建議採取「三面包圍、誘敵深入」的計策將漢人這支孤軍誘入埋伏圈予以全殲。步度根一是希望騫曼與漢軍繼續廝殺,最好殺得血流成河、兩敗俱傷、結下深仇、不死不休;二是為漢軍的戰鬥力所懾,一心想進行重創,不然就算魁頭和自己一統草原,也無法與漢軍相抗。這時消息傳來,烏丸並未背叛聯軍、偷襲單于庭,一切都是漢人的陰謀詭計。騫曼等人惱羞成怒,遂一致同意步度根的建議,決定拿傅石軍進行報復。
十幾名騎兵自東方狂奔而來,很快奔到美稷城下,守兵向下看去,全是漢軍騎兵,為首一人還認識,疾風騎屯將丁奉。個個盔甲歪斜,身上帶傷,衣服上血跡斑駁,汗水血水混在一起,狼狽萬分,胯下戰馬渾身冒汗,口鼻中噴著白氣,喀喇一聲前蹄跪地,將這十幾個人摔了下來。這些馬顯然是廢了,今後再也無法騎乘。丁奉高舉傅石的令符,大呼道:「快開城門!有緊急軍情!」守城的是剛剛傷愈、但仍舊有些虛弱的張韜,聞聲走過來,忙命打開城門,自己奔下城門樓迎上。丁奉奔入城內,向張韜借了匹戰馬,飛一般向城主府奔去。張韜自去命人照顧其餘或脫力、或重傷的騎兵。
太史慈等人雖然自從使者和輜重隊到達后早就有不祥的預感,但看到丁奉呈報的緊急軍情,還是宛如晴天霹靂一般。軍報上傅石寫的很簡單:我軍追擊鮮卑賊虜,連戰皆勝,不防賊虜狡詐,意圖三路包夾我軍,我軍突圍,但由於戰馬疲憊,被賊虜圍於定襄郡武成縣東之黑風山、亂石坡。
丁奉喝了一口水後向太史慈急急道來的戰鬥情況卻並不簡單:黃昏,漢軍突破鮮卑主陣后,只有大約六七千人。鮮卑人尾追不放。漢軍后翼多被射死。入夜,傅石帶領漢軍假裝北上直指單于庭,然後突然繞高柳城南下。鮮卑人被漢軍調動。傅石乘機擊破第二路包抄過來的鮮卑追兵,迅速西行,直指美稷。不料,步度根早料到漢軍最終都是要回美稷,以不變應萬變,早早派一萬騎兵向漢軍必經之路飛馳,終於在黑風山口追上漢軍。此戰,漢軍大敗,許武戰死。漢軍四千多人被圍於黑風山之陽、一個地形險要的亂石坡上。步度根把守要路,用箭逼住漢軍,並不強攻。漢軍凌晨突圍失敗,損失上千人,只逃出丁奉等一百餘騎。步度根派一個千人隊追擊,丁奉一路逃亡,最後只十七名生還。說到慘死的同袍,丁奉這個向來少言寡語的錚錚鐵漢也不由眼睛通紅,流下眼淚。
太史慈負手踱了幾步,神情堅毅,道:「傳令!整頓兵馬,我親自帶兵去救援傅石。」陳宮目瞪口呆,猛地跳起來道:「太史將軍你瘋啦?現在美稷不過兩千騎兵,步卒跑到武成,鮮卑主力大軍早就與步度根回合,將傅石重重圍困了。如果他們想攻,現在傅石軍肯定已經殉國,你去也沒用;如果傅石軍還未殉國,那就是鮮卑人想利用他們引我們的援兵上鉤,圍點打援。不管怎樣,你去都是送死!」太史慈擺手制止他,道:「明知三千多漢軍將士被困而不去救援,我做不到。」陳宮怒極反笑:「真是婦人之仁!你不去我們美稷還能保全,去的話不但救出傅石軍是痴人說夢,就連美稷都將陷入危險之中!你就是大漢的罪人!你對得起大將軍么?」還沒等太史慈說話,丁奉拍案而起,怒道:「吵什麼吵?你們不去,我自己去!天下間難道缺少慷慨赴義的男兒嗎!」陳宮對著他的背影冷笑道:「匹夫之勇!匹夫之勇!」丁奉猛地回身,一股冷厲的殺氣鎖定陳宮。陳宮嚇了一跳,退後一步,道:「你想幹什麼?」望了太史慈一眼。
太史慈心中悠悠嘆息一聲,向丁奉道:「丁奉,你少安毋躁,我馬上會提兵救援傅石的。你先休息一下吧。」丁奉大喜,拱手道:「這才是我心目中的太史將軍!」轉身而去。陳宮朝他的背影撇撇嘴,向太史慈道:「太史將軍,你真的要去?」太史慈淡淡道:「我必須去!」
「三千漢軍鐵騎是朝廷精銳中的精銳,就算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也不能放棄。何況這三千人牽涉太廣,既有定西將軍徐榮、鎮東將軍高順的愛將愛兵,又有直接受主公指揮的方天營。傅石乃是北地傅家人,傅家善射,族人眾多,威震北地郡,關係著今後涼州攻略的成敗;淳于通乃當朝九卿之一光祿勛淳于嘉之子,淳于家族在兗州、青州都擁有極高聲望,影響很大,也屬於主公拉攏的對象,以牽制曹操的發展。所以,是不得不救啊。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太史慈心中也十分無奈。
兵出北門,陳宮送別太史慈,道:「子義!保重!」太史慈深深望了陳宮一眼,道:「公台,守城的重任就落在你身上了!」陳宮慨然道:「子義儘管放心,我在城在!」太史慈翻身上馬,舉長槍道:「出發!」兩千鐵騎、一萬二千步卒浩浩蕩蕩向東而去。太史慈雖然知道傅石軍必須得救,但更明白美稷城不可失,於是留下八千步卒給陳宮;同時命人飛騎去聯繫高順軍,告知他最新軍情,請他立即馳援。許褚強烈要求隨軍出戰,不願鎮守美稷,太史慈只得帶上他。
高順在累頭山和北山伏擊鮮卑人後,立即挺入馬邑城,晉陽城的步兵陸續趕到,修葺城牆,浚通城濠,堅守等待皇甫嵩的六萬大軍。同時派兵收復雁門和太原諸縣,宣揚政策,招撫百姓,重建家園。滿目瘡痍的兩郡讓高順絞盡腦汁,很是頭疼。幸好朝廷正在委任善於政事的官員到來,也就熬這麼幾天吧。
當太史慈的傳信騎兵到達馬邑時,高順正帶兵南下陽曲巡視。袁紹軍袁譚、高幹部在「太行八陘」之一的井陘外探頭探腦,窺探太原動靜。因此高順帶兵前往,以示威懾。留守晉陽的于禁見茲事體大,不敢擅專,連忙派人護送傳信兵直奔陽曲。
高順接信后大吃一驚。他可以想象太史慈伏擊鮮卑人,卻怎麼也無法想象太史慈會派傅石與鮮卑騎兵在平原上野戰。高順立即意識到不但傅石軍有危險,就是趕去救援的太史慈軍恐怕也有被包了餃子的危險。他立即留下新任營代司馬龍令率一千騎兵鎮守陽曲,等待楊定率三千步卒到來后,以楊定為主將,防備袁紹;自己帶領五千鐵騎飛速向馬邑城狂奔。
太史慈的傳信騎兵和太史慈步騎混合軍隊同時出發,雖然他用儘力氣飛馳,找到高順后,高順也毫不耽擱立即北返,無奈路途遙遠,高順還沒到馬邑城下,太史慈已經與鮮卑人接戰。
太史慈甫一看到鮮卑人的陣形,就知道事情果然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鮮卑人是張網待雀、守株待兔,他們不但要吞掉傅石軍,還要對付自己這條大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