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山谷

第六章山谷

鱷坐在一塊青色的巨石之上，手中把玩著一顆黯淡無光的石子。在他的指力蹂躪之下，那顆原本稜角分明的石子早已被磨得光滑無比，若不是石子自身色澤黯淡，早已可反射出奪目的光華來。

赤狐筆直地站在鱷的身後，冷眼看著山坡下正在休息的數千人，嘴角不時哼出聲來。

鱷他們現在所處之地，乃是自鬼方通向塗方的必經之地。此處乃是一處幽深峽谷的入口，自鱷所坐之處向西遠遠看去，正見兩道有如斧劈刀削般聳立的陡峭山崖遙遙相對，山崖之間，便是大軍即將通過的那處峽谷。這峽谷倒也不算狹窄，盡可以讓四五匹馬並排而行。而此時雖已是初秋時節，漫山的樹木卻還未被霜雪染盡，深綠之中摻雜著斑斑點點的點點紅雲，端得是如畫風景。

可在鱷的眼中，那處奇松怪石漫布其間的峽谷，卻是殺機重重，一股肉眼可見的殺氣衝天而上。原本鱷並不能察覺到這些，但那一日那一箭射出之後，鱷隱約間感到自己功力又有所增加，這肉眼察覺殺氣便是新增的能力之一。

「大人，你為何執意要大軍停留在此處？那處山谷有什麼要緊的地方嗎？」赤狐終於忍不住出口相問。他張口說出這些，似乎還有些話，卻不知為何又咽了回去，終是沒有說出來。

鱷也不回頭，淡淡回道：「赤狐，你可是也覺得我這般舉動太過異常？的確，我鱷縱橫北方，從沒有怕過什麼人。可山下那三千戰士，卻比不得你我。葉宇既然將他們交到我的手上，我就要為他們的生命負責。」

「可是……」赤狐支吾著，「可是那些人不是我們四方的族人，大人你有必要這樣費心儘力嗎？」

鱷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兩步，看著山下稀疏著分散在山坡之上的三千戰士，面上沒有一絲表情。「赤狐，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其實我何嘗想擔當這個先鋒呢？可是那天的情況你不知道嗎？葉宇話都已經說到那個份上了，我再不答應，恐怕我們四方就是第一個倒霉的了。」

赤狐神色一黯，鱷說的這些他自然明白。但他還是有些不死心地說道：「但是大人，既然葉宇執意要你擔當先鋒，為何又把那個伯祝也派過來呢？前些日子那個傢伙可沒少給我們臉色看。」

「因為這三千戰士都是雒水聯盟的族人。」鱷一揮手止住赤狐，隨手將那顆石子輕輕一彈，只見一道黑色的弧線向著遠處的山崖上飛去，好久之後驚起了一群飛鳥。「好了，我看大家都休息得差不多了，我們下去吧。」不待赤狐回話，鱷當先大步奔下山去。

數日之前，葉宇不顧眾人反對，強行任命鱷為神意先鋒，率領三千士卒先行開拔。原本按著葉宇的打算，這三千人最好都是鱷的手下，一來這樣便於指揮，二來嘛，葉宇也存了藉機削弱西北各部的念頭。只是鱷雖未直接反對，暗地裡卻說服了星塵，又鼓動伯祝等人，終於迫使葉宇將雒水聯盟的三千士卒派為先鋒隊伍，伯祝更是成為了鱷的副手，同時也是實際上的先鋒官。

只是這樣一來，這一路上伯祝免不了對鱷與赤狐的冷嘲熱諷。他雖然不敢明著違抗葉宇的命令，但這陽奉陰違的勾當自是少不了的。鱷又是一昧退讓，連普通的雒水族人也有些看不起鱷二人。若不是鱷極力壓制，恐怕赤狐早已找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殺死伯祝幾人了。

「喲？這不是我們的先鋒大人嗎？」伯祝那有些陰陽怪氣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他方才一直坐在水邊吃食休息，臉恰好面對著鱷的方向，故此鱷方一下山便被他察覺到了動靜，忍不住出口相譏：「怎麼？我們的先鋒大人休息夠了？是啊，就連最不中用的三歲小孩這麼久也該休息好了，一個棒小夥子怎麼著也該爬起來了。不過我們的先鋒大人畢竟不是常人，需要多休息一會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赤狐臉色一沉，右手不自覺地握緊成拳，只要鱷稍有怒意，他就要出手教訓一下這個混蛋。雖然不敢真箇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擊殺伯祝，但讓他飽償一頓皮肉之苦，赤狐自忖還是可以輕鬆做到的。

鱷卻毫無反應，淡淡說道：「伯祝酋長，我看前方那處山谷之內殺氣騰騰，想來必是有塗方大軍埋伏其中。為了穩妥起見，我們還是再次紮營，等待大軍的到來為好。」想到這招還是自己說與少昊的，鱷便一陣苦笑。

只是鱷這番話聽在伯祝耳中，就是畏首畏尾的表現了。「哈哈！」伯祝大手一揮，滿臉鄙視神色，不屑地橫掃了鱷一眼，回身對著還在休息的眾人大喊道：「各位弟兄！我們的先鋒大人說前面山谷裡面有塗方的埋伏，大家相信嗎？」

伯祝的心腹急忙答話道：「哈哈哈……怎麼可能！那塗方都是膽小如鼠之輩，聽說我們雒水大軍前來，恐怕早就嚇得躲在女人的大腿下面了，還敢出來和我們沙場對陣嗎？大傢伙說是不是啊！」

幾個人一起鬨，帶動數千人齊齊喊了起來。這些人雖是不信塗方會被嚇成那樣，但若要他們相信塗方會設伏，恐怕就是葉宇親自說出，他們也會付之一笑。這個時代的人們，只會在戰場上面對面地廝殺，從來沒有想過還有各種戰術可以採用。

伯祝轉回身來來，似笑非笑地看著鱷，嘴角微微挑動，道：「我看先鋒大人是自己膽小吧？不要緊，我會派人好好保護大人的。哈哈哈！弟兄們，你們可要好好照顧我們的先鋒大人啊！大家跟我來！」一揮手臂，伯祝當先走向山谷。

鱷看著伯祝的背影，面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側首輕聲對赤狐說道：「這個伯祝雖然自己身手不錯，可是腦子不好。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若不是我這些日子一直故意示弱，他又怎可能這麼輕易地落入陷阱呢？」

赤狐聞言不禁渾身一陣哆嗦，對鱷的手段既佩且驚，不由暗自慶幸自己不是鱷的敵人。「大人，那山谷之中，真的有塗方埋伏嗎？」赤狐仔細看了下山谷的入口，怎麼也看不出半分異樣，「若是沒有埋伏，大人又打算如何呢？」

「沒有埋伏不是很好嗎？難道你希望我們的盟友都死在這裡？」鱷有意無意地掃了眼赤狐，臉上神色平靜，卻是看不出半分異常。只是赤狐的心臟卻隨著鱷的目光狠狠跳了兩下。

「好了，人走得差不多了，我們也跟上吧。」鱷看看身後的雒水族人所剩無幾，也不再停留原地，招呼赤狐一聲，跟在一隊戰士身後向著谷中走去。

昊山站在一棵雪松的樹頂上，遠遠地看著山谷的入口。他的腳下，無數古銅色的健壯身軀隱伏在茂密的樹林之中。這一次，他奉了少昊的命令，帶領五千士卒和五十名塗戚厲埋伏在神意必經的一處山谷中，已經有整整三天了。這裡距離塗方只有三百里不到，以塗方戰士的腳力，只用了不到兩天的時間便趕到。倒是距此不到兩百里的鬼方大營那邊，先鋒三千人卻足足用了五天的時間才晃晃悠悠來到谷口。眼睜睜地看著那三千人優哉游哉地躺在地上休息了好半天功夫，昊山的眼睛急得都快掉出來了。

「大家準備！」昊山魂力畢聚雙眼，終於看到最後一個神意戰士也進入了山谷，急忙跳下雪松，低聲向著身邊的戰士喝道：「給對面山崖上的原戚發信號，等我的手勢一起，大家就按我先前說的做！快，大家先隱蔽好！」

隨著一陣低語傳開，山崖之上的樹林之中閃過一道道人影，很快又安靜了下來。但那一雙雙閃爍著血色精光的雙眼，卻說明這裡隱藏的無限殺機。

伯祝走在最前面，眼角不住地向著兩側的山崖上撇去。他雖然看不起鱷，倒也知道這裡地勢險要，雖然不信塗方會那麼無恥地設下埋伏，但小心無大錯，伯祝可以成為雒水聯盟的首領，自然知道這些。是以他臉上滿是毫不在乎的神色，目光卻絕不放過任何一處。

但伯祝他們畢竟是走在谷底，山崖之上的情形又怎可能看清楚？伯祝走了好些時候，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之處，這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也就慢慢放了下去。「哼哼，那個鱷也太過小心了。殺氣騰騰？殺氣是人眼可以看出來的嗎？真是笑話！我也是年紀大了，竟然會被他一番胡話嚇住了膽子。看來這次剿滅塗方之後我要把位子傳下去啦。」

其時已過正午。這處山谷兩側的山崖極是陡峭，谷中樹木又極其茂盛，雖是剛過正午，但陽光已然漸漸消失，伴著一陣陣涼風迎面撫來，一股涼意自谷中生起，讓眾人免去了午後的燥熱。只是這涼風吹得久了，人不免有些發寒，又看不到陽光，身側的樹林又是那麼的陰森，雒水戰士的心中不知不覺間感到了一絲恐懼。

「我說，這山谷里是不是太靜了？」一個戰士偷偷扯了下身旁同伴的裘衣，小心地四下打量了一圈，輕聲說道。

他的同伴也正有些害怕，被他這麼一說自然大點其頭：「是啊是啊，你說這兩邊的樹林怎麼就那麼黑乎乎的呢？裡面會不會有什麼……」

那個戰士急忙捂住了自己同伴的嘴，低聲道：「你不想活啦！萬一被山鬼聽到了，我們可就都活不了啦！」

那個同伴驚恐地瞟了眼身邊的山林，小心翼翼地向一旁挪了兩步。兩人正在那擔驚受怕，忽然眼前一亮，卻是已然來到了一處稍顯寬闊的地方，西邊的最後一縷陽光正從山頭射下，罩在人的身上，是那麼的溫暖。

「呼……」便是伯祝，也暗自長舒了口氣。他起先自是不懼那陰森的環境，但身後那麼多人在竊竊私語，聽得多了，他也不由不怕。眼前忽然出現了久違的陽光，饒是伯祝一向自詡大膽，也感到一陣暖意。

眾人鬧紛紛地散了開來，爭相向著東邊的山崖之下跑去，以求可以多曬會太陽。就在眾人心神鬆懈之時，劇變陡生！

只聽身後的山崖上忽然傳來一陣轟隆巨響，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一股巨大的煙塵已然騰空而起。人們亂紛紛地向著來路看去，只是那煙塵極大，一時卻看不真切。就在此時，眾人身後又是一陣巨響傳來。數千人一時間驚疑不定，茫然無措，不由將驚恐的目光投向了伯祝。

伯祝心下也是驚疑萬分，腦海中霎時轉過無數個念頭：難道真的如同鱷所說的那樣，這裡有埋伏？那兩陣巨響，分明是巨石落地激起的。聽那聲音，再看那煙塵，恐怕我們的來去之路都已被堵死了。這裡又是山谷之中寬敞之處，正適合廝殺，莫非真箇有埋伏！想到這裡，饒是伯祝經歷過不少風浪，也有些手足無措之感，一時間失了主意。

「首領！我們怎麼辦？」一名心腹湊了上來，「是不是……問問鱷大人？」心腹偷眼觀察著伯祝的臉色，怯怯地說道。

伯祝便如那溺水之人，忽然發現了一根救命的樹枝，眼前猛然一亮，急忙四下尋找起鱷來。「快！大家快把先鋒大人請過來！」此時此刻，伯祝也顧不得什麼了，高聲呼喊起來。

眾人一陣忙亂，卻始終沒有見到鱷與赤狐二人。不但沒有找到他們兩人，還有幾百人沒有見到人影。當伯祝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只覺一道寒意自下而上，沿著脊柱直直湧上後腦，腳下一個不穩，險些倒了下去。

「哈哈哈！」昊山在山崖上方看得分明，眼見下面領軍之人如此不濟，不由放聲大笑起來。自從遇到鱷之後，昊山幾乎處處被他打壓，不但手下死傷殆盡，便是自己的手足也折損一人，自己也險些命喪其手。這一番挫折雖是使得昊山成熟了許多，卻也折了他的銳氣，回到塗方之後更是受了許多白眼。此時見到自己對頭的手下如此情況，他自是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不過昊山若是知道山谷之中被包圍的不是鱷的部下，不知是否還會有這般好心情。

昊山這一陣長笑中氣十足，山谷之中自然聽得一清二楚。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山崖之上不知何時已然密密麻麻站滿了手持石斧的戰士，將自己緊緊圍在了當中。有些膽小之人，當時便嚇得腿腳發軟，癱軟在了地上。

昊山眼中精光一閃，手中石斧重重向下一揮，一道肉眼可見的波紋向著山谷之中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激射而去。與此同時，五十道人影也自山頂一躍而起，撲飛而下，殺入人群之中，正是那五十塗戚厲。這些人不愧是塗方最精銳的戰士，每個人都受過少昊的親手指點，絕大多數都有了基礎的魂力，出手又是狠辣無情，哪裡是雒水聯盟那些普通戰士所能抵擋的？所過之處，頓時驚起一片血雨腥風。

緊隨在那些人身後，其他塗方戰士紛紛攀著山崖下到山谷之後，加入戰團。這裡山勢平緩了許多，小心一些便可順著山崖下到谷中，這也是昊山選在此處設伏的原因。隨著愈來愈多的塗方戰士下到山谷，雒水的戰士們愈發不濟，原本便已被塗戚厲嚇破了膽的他們忘記了自己身邊的同伴，紛紛調頭向身後逃去。那些塗方戰士也不著急追趕，只是將那些跑得慢的圍成一個個小圈，慢慢砍殺。

可是這裡的兩頭道路都已被巨石堵死，雒水諸人又能逃到哪裡去呢？眼見自己的族人部下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塗方人追殺，伯祝隨著年歲的增長已經有些消退的血性又被激發了出來。拔出石斧，伯祝運起魂力，一聲大吼激蕩而出：「我們雒水男兒，難道就這樣膽小懦弱嗎！有膽量的，都隨我殺敵去！這裡的出路都已被封死，我們只有拼盡全力殺敗敵人，才可以逃出生天！想活下去的，就拔出石斧隨我殺敵啊！」

這番話回蕩在真箇山谷之中，聽在雒水諸人的耳中，不由讓眾人羞愧不已：我們也曾經是叱吒雒水邊的大好男兒，難道真的會怕了塗方的人嗎？而且這裡兩邊去路都被堵死了，只有拼盡全力才可以活下去。想到這些，背水一戰的雒水諸人心中的戰意被激發了出來。雖然還不能對抗塗戚厲，但是面對普通戰士，這些人已經不再毫無還手之力了。

隨著伯祝的衝殺，愈來愈多的戰士圍攏在他身旁，在山谷之中往來衝突，不斷衝破塗方的包圍，救出更多被圍住的族人。漸漸地，伯祝身邊已經圍攏了近千人，一時間塗方也吃不下他們。但其他千多人卻也損傷殆盡，所剩無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