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淡淡著煙濃著月,深深籠水淺籠沙(上)
還有一日便是除夕,向府總管向貴早早便起了床,這幾日王府里事多著呢。開了門,瞅見園子假山上竟然有位比他還早,走近看,是王爺。冬日的晨霜很濃,山石上,房屋上都好像是下了一層薄雪,就連常綠的柏樹上也都是一色銀白。王爺的頭髮也似沾了點,想來已起床很一會。
向貴呵著手,忙近前,「王爺,天冷著呢,你進屋我給你生個火盆,讓廚子做點熱湯暖暖。」
向斌臉色很是凝重,不象往日的輕鬆隨意。他沒有答話,只是定定地看著天邊。不知從幾何時,有種莫名的無力感困惑著他,他找不到著力點,只得被纏著擾著;找不到根由,又說不清何事,煩著憂著,睡不寧又靜不下,早早起床,看看冬晨的寒意能不能冷卻一顆浮燥的心。今晨的霜好濃,這也意味著今天一定是個大好的晴天。此時一抹霞光正染紅了東方,千萬條金線普照著田野人家,沒有一絲一縷雲彩的攪擾,晨霜皎皎,彷彿是銀河光芒閃爍。」向貴,這樣的晨景真是秀美壯觀,難得見到,雖然因事困擾小王一夜不能好睡,但卻意外地讓我看到了這麼美的日出,小王還有什麼不快呢?」向貴摸不著頭腦,王爺這是講的什麼,但看著王爺象解開了什麼心結,臉上又盪出那種暖陽般的笑意,他也就開心了。」是呀,是呀,王爺,我們進屋吧!」這天冷得人直抖。
「好啊,今日我在屋內看摺子寫奏章,誰來都講不在。如母親再來問何時進宮,你說晚些時候我會回。」向斌抖落一身寒意,大步走向假山。向貴應著,看著王爺進了屋,這才放心做事去了。
柳園的丫頭和廚娘今日也都早早起了床,這麼艷的太陽,衣物被單要洗要曬,屋子要清掃整理,廚房裡過年的食物要煮要蒸,事情多著呢。小公子剛剛病癒,老夫人也還不錯,柳俊講今年尋夢坊尋夢閣生意不錯,公子為大家準備的紅包都很大。平時公子就待人不薄,過年時更會讓人喜出望外。其實在哪裡做事都是個做,但修到一個好主人那卻是很難得和哦。大家想著這些,手裡更是勤快些,臉上都洋溢著新年的喜悅。
小樓里的青言卻是一臉愁苦,從早晨開始,嘴裡念叨個不停,「公子,你才起床幾日,走路都出一身汗的人還要出門,不太好吧!」
藍語端著早點進來,也是斷言拒絕,「不行,這麼冷的天,要是再凍了怎麼辦,大過年的,再說人家向王爺說不定已回宮了。」
柳慕雲蒼白著一張臉,很是堅持,「我都息了好幾日,早就無大礙了,我可結實呢。只是去看下向大哥,又不是出遠門,有必要這樣緊張嗎?」
青言忍不住笑了,前幾日是壯實,今天又結實,看來這個小姐是真急了。」我覺著還是不行。人家王爺前呼後擁,家僕成群,還是皇上中意的臣子,要見的的人很多。我們還是吃飯要緊,對吧,藍語。」
柳慕雲無語地低下頭,知道她們講得都對,其實,他們也只見過二面,可不知為何,那種親人般的熟稔,讓她見了還是想見。」我就去一會,作為禮節也應該回訪的,好嗎?」她輕輕嘆了口氣,仍不放棄地繼續求情。
藍語心疼了,小姐時時都充大人樣,為他人著想,很少有這樣的口氣。」青言,你就陪小姐去吧,不然,她怎會安心呆在柳園。」青言無奈地攤攤手,認命地去拿披風、手爐,吩咐備轎。
柳慕雲歡喜得臉都綻開了一朵花,「青言,我要那件珠灰的皮袍,珠灰的狐帽。」
「被你打敗啦!」典型的得寸見尺,居然還敢提要求,青言真是欲哭無淚。
柳慕雲有幾日不出門了,一路上忍不住從轎簾縫裡看看街景,也許天暖了幾許,她小臉紅潤,神采飛揚,眉目間有藏不住的喜悅,感染了一邊的青言心情也輕快起來。主僕二人說說笑笑,不覺著路遠,一會便到了向王府。向王府,高大的門樓,威武的石獅,亭台樓閣掩映在樹木間,驃悍的家丁分站在氣派的大門邊,猛然很能把人震住。青言送上貼子,家丁看她一眼,喝道:「我去稟報,你在此候著。」
約一會,向貴走了出來,上下打量著柳慕雲,有點意外,但一會便換上和氣的笑容,「柳公子,你是……」心中很沒底,這個客人第一次見到,不知該不該告訴王爺一聲。
不好意思講是王爺的義弟,怕有攀比之嫌,又講不出有什麼交情,柳慕雲急得小臉通紅。正在這時,青言見到門內走出一大漢,正是那「惡仆」,忙大聲喊道:「喂,麻煩你通告下向王爺,我家公子在門外等著他的召見。」她真不喜歡這些官府人家,規矩大如天,怎麼比較,都是柳園好。
「柳公子!」向全一看到柳慕雲,忙下台階施禮,還偷眼意味深長的看了看青言,浮起一絲笑意:「怎麼站在門外呢?向總管,這位是王爺新認的義弟尋夢坊主柳慕雲公子。」
「柳公子,對不住,小的不知哦,你莫怪罪,快,裡面請。」向貴暗喜剛才沒有打發他走人,急急上前帶路。
柳慕雲優雅地欠身道謝,隨著向貴走進向府。青言隨在身後,對一邊陪著的「惡仆」說道:「『惡仆』,你今日到很大方嗎。」
他嘿嘿地一笑,「我不是惡仆,我有名字的,我叫向全,是王爺貼身侍衛。不要總講我,你對你家公子不也是一幅老母雞樣。」
青言一聽,氣不打一處來,急得直跺腳,「你才老公雞呢。」
「哈哈,行,我是老公雞,你是老母雞,行了吧!」
一向很會講話的青言沒想到他會這樣子講,一時急得沒有話駁回,只牙咬咬地狠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是關心我家公子。」
「我也只是保護我家王爺呀,錯了嗎?」不知為何,向全覺得這眼前這個單薄的小傢伙對他總是一腔敵意,可他卻覺得有趣,遇到了就想多瞧瞧他,逗逗他,他生氣的樣子真是可愛。
「不和你這種人一般見識。」看著公子快消失在門庭,青言忙快步追上去。向貴開心地看著那俏麗的后影,怎麼覺著象個姑娘家呢,就是嘴凶了點,不過不討厭,向全一個人傻傻地笑了。
向貴引著柳慕雲走進花廳,送上點心和茶,又送來一盆火爐。」公子,已讓人喊王爺去了,你先喝點水。」欠身向總管道了謝,方坐下,就聽到迴廊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柳慕雲欣喜地站起身。
「向大哥。」
向斌一看到這抹纖細的身影,浮燥了幾日的心瞬間定了下來,他終於明白那莫名的情緒緣於何處了,都是這個小小的人兒惹起他從未有過的牽挂。」慕雲。」握在大手裡的手冷得沒有常人的溫度,再細看他清秀的面容,「你怎麼瘦成這樣?」
「還好吧,只病了幾日。」摸摸面容,不著痕迹地淡淡扯開話題,「我給向大哥做了幾件衣衫,託人打聽了尺寸,應是能穿的。」
「我對什麼衣衫沒有興趣,告訴我,是幾日,還是十幾日。」向斌冷濘而又悲憤的語調讓人不敢抗拒,一邊的向貴和青言都嚇蒙了。
只柳慕雲還能輕笑如風,「我現在不是好好站在這裡嗎?」說話間,突然一陣頭暈襲來,想必這一路顛簸,再加上體虛吧,想撐著,卻還是徐徐倒向青言。」見鬼。」一雙大手及時撈住了他,厚厚的冬衣也遮不住身體的單薄,很少有十六七歲的男孩會瘦成這個樣子。向斌怒容滿面喝斥著青言:「你們這些下人做什麼去了,他到底怎麼了。」
青言手中包袱都嚇掉地上了,結結巴巴地回道:「病了近十幾日,剛起床兩三日,身子虛得很,飯也不吃,便嚷著來見你。」
雖然心裡很是感動,但卻不願看到這樣子的慕雲。」你們下人就這樣由他嗎?」
柳慕雲氣喘喘地穩住身軀,強調道:「哪有那樣子久,只幾日。」
向斌怒視著柳慕雲,目光里有不舍有生氣,「你給我閉嘴。」他忽地抱起柳慕雲,大步向外走去,青言想跟上去,卻被他一個眼神嚇得停下,「向貴,去,煮一碗肉粥,做些小點和清淡的小菜送到書房。至於你,即然不能好好照應你家公子,那就讓我來吧。」
「我,我……」青言淚在眼中轉著,有無限的委屈卻又不敢說,明明是公子他自已不聽話,怎會是我的錯呢?
「不要擔心,王爺會照顧好柳公子。我第一次看到王爺這樣重視一個人,你隨我到園子里一邊散散步,一邊等吧!」向全不知何時來到青言的身和,溫聲安慰著。青言看到他,淚更是止不住,「我沒有照顧不好公子,是公子裝可憐樣,我捨不得才來這裡的,沒想到,沒想到……」
「我知道,我知道。」向全點著頭,找出方巾遞給哭得很沒形像的人,哎,男人也可以這樣哭嗎,真是越看越象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