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我的六叔

王勇獨自走在街道上，臉上帶著刻意的微笑，很是勉強的和周圍的人打著招呼。作為一個性格極為內向的人來說，這種場面是他最不願意經歷的。

可人是所以成為人，那就是因為他身處的這個社會。為了不讓自己成為被人背後非議的對象，哪怕是他也不得不屈從於某些約定俗成的慣例和傳統。

為了讓自己好受一點，他不由的就加快了自己的腳步。很多時候，他都在想，自己是不是要在某一天突然消失，去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做一做真正的隱士？

「王勇？你怎麼還在這瞎逛呢？你六叔回來了！趕緊回家吧！」

王勇聽到這個聲音的一剎那就愣住了！

六叔？

好陌生的名字啊！不過很快，沒容他多想，都不到一秒鐘的時間，王勇的臉上立刻就出現了狂喜的表情。

六叔，這是一個深深的藏在於他記憶深處的名字。六叔其實在家裡排名老三，叫他六叔，那是因為在村裡的老王家這一大家子里他排到了老六。

關於六叔的記憶，王勇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每次六叔回來了，自己總會能吃到一頓或者幾頓好飯好菜！這裡的好飯好菜也僅僅是有魚有肉罷了。

上集市上買三塊錢的五花肉，再出點血買上一條便宜的白鰱魚，這樣的伙食，哪怕是過年期間也只有三十中午能夠吃到了。

而且六叔總會偷偷的給自己一些零花錢，五毛，一塊。最多的一次，他偷偷的給了王勇五塊錢！

五塊錢啊！

要知道當時上好的五花肉一斤也不過一塊多錢！五塊錢足夠王勇一家三口一個月的花銷好可能有富餘了！

這讓王勇怎麼能不對六叔另眼相看，怎麼能不讓他欣喜若狂？

只是六叔已經好幾年沒有消息了，最後一次關於他的消息，是聽人說他在煤礦挖煤的時候被埋在了地下。

可是當王海急匆匆拿著家裡最後的積蓄趕到六叔打工的那家煤礦的時候，聽到的卻是另一個讓他喜憂參半的消息。

六叔在那次礦難的時候並沒有在井下，所以一點事都沒有。六叔沒事，這無疑讓王海在這個當哥哥的立刻喜笑顏開，弟弟沒事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可接下來，聽到六叔因為這次事故，心裡對於下井有了陰影，已經從這裡辭職不幹了。舉一個工友說，他去了南方一個城市投奔老家在那邊的一個工友去了。

人海茫茫，對於千里之外的那座城市，兜里只剩下幾塊錢的王海只能望而興嘆，在心裡默默祈禱著，希望老天保佑這個苦命的弟弟一切都好！

關於六叔的事情，王勇知道的並不多。哪怕是最近幾年，無論是在家裡還是在村裡，他的地位都高到了一個普通人難以想象的地步。

但是，關於六叔的話題，似乎全村人都把這當做了一個禁忌一般，從來沒有人會同他談起這個事情。

王勇知道的那一點點還是偷偷聽別人聊起來的時候偷聽來的，似乎記憶里隱約也記得奶奶還在世的時候也總是唉聲嘆氣的說起過六叔。

在咽氣的時候還瞪大了眼睛在人群里尋找著，所有人都知道老人家是在找她的小兒子。

當年，六叔似乎是因為一段感情姻緣，幾乎和全村人都鬧翻了。之後，他就很少回村，哪怕是回來，也只是在哥哥王海家裡住上兩三天，在母親面前儘儘孝道，之後再次從村裡消失。

當年，王海種大棚賺到了第一筆錢，還清了讓他好幾年都沒喘過氣來的所有債務之後。馬上就拿著剩餘的錢，帶著王勇和他老媽的期盼，踏上南下的列車，在那個傳說中有六叔的城市一找就是半個多月。

等到錢花完，他不得不遺憾的踏上回家的火車的時候，透過車窗的玻璃，看著外面那個陌生的城市，年已不惑的他也禁不住淚如雨下。

「沒找到老六！」

回到家裡，王海撂下這一句話，就躺倒炕上，蒙上大被睡了足足一天一夜。只是，他那依稀不停聳動的身影，讓王勇知道，他的內心並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平靜。

六叔，從此就成為了老爸心裡的一個心結！

從字裡行間，王勇都能聽得出來，老爸是在怨恨自己當年那個時候，沒能幫上六叔這個弟弟。這才導致了六叔這些年有家不回，常年的在外漂泊。

甚至有時，連老媽都常常不經意的就會望著南方發獃，一站就是十幾分鐘一動不動的發獃。王勇知道，那是老媽在想念她的小叔子，王勇心裡最挂念的那個六叔。

當年老媽剛嫁過來的時候，就是因為老爸王海有六叔這個一個在外面掙錢的弟弟，要不然家徒四壁，上面還有一個卧病在炕的老母親的王海，恐怕還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娶上媳婦呢！

家裡有錢之後，父母從來都沒有提過像村裡人一樣翻蓋一下房子。為了加固這座已經有了十幾年歷史的老房子，王海花費的金錢已經足以在村裡蓋上一棟二層小樓了。

「這是當年你六叔出錢蓋起來的！花了三千多塊呢！在整個鄉里都是數一數二的！」

說起這事的時候，老爸王海總是神情興奮，頗為自豪。這棟條石打地基，青磚砌成的房子，可想而知在當時的村裡造成過什麼樣的轟動！

這算是唯一的王勇從老爸嘴裡聽到的關於六叔的過去的事情吧。除此之外，一提起六叔，王海總是會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沉默好幾天。

六叔是老爸心裡的一個傷疤，每次揭開總會有鮮血冒出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個傷口不僅沒有好的跡象，似乎還在加劇惡化著，因為隨著錢越來越多，王海心情不好的時候也越來越多了。

想念六叔的時候，老爸總是拿出一張他貼身收藏的發黃的老照片看個不停。有時候還會滿臉淚水的自言自語，對著照片傾訴著他的思念和擔憂。

這張被重新塑封的照片是他最珍貴的物品，哪怕是王亮這個最受寵的小兒子也曾因為偷偷拿了他這張照片去跟老媽顯擺而被老媽老爸兩人聯手，混合雙打了一頓，下場極其慘不忍睹！

那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慘狀，讓王亮在幼年的時候就牢牢記住了一件事情——老爸兜里的那張相片是不能摸的！

每年過年的那幾天，家裡自己一家人吃飯的時候，飯桌上，總會多擺上一副碗筷，一家人，包括幼小的王亮都知道，那是給那張照片上的人準備的。

因為那頓混合雙打，讓王亮對於這個從來沒見過面的六叔，從心底就產生一股沒來由的怨恨，以至於從來沒有從他嘴裡冒出過六叔這個詞。

其實，那張照片，王勇也偷偷看過。只不過他比王亮幸運的是，沒有被人發覺罷了！

照片上的六叔英姿勃發，身板壯實，可實際上，王勇僅有的幾次見到六叔，都感覺六叔一次比一次要瘦弱，有那麼一點弱不禁風的感覺。

「鈴鈴鈴……」

一陣電話鈴聲將王勇從回憶中驚醒，掏出電話剛一接通，就傳來老媽那抑制不住的興奮的聲音：

「大兒子，在哪呢？你猜猜誰來家裡了？」

從聲音里王勇清楚的感覺到了老媽一定是渾身發抖的再給自己打這個電話，恐怕她到現在還不敢相信六叔回來了這件事情吧。

「我六叔回來了！」

王勇的聲音里充滿了平和，似乎有一種獨特的神奇的能力，讓電話那頭的老媽感受到了兒子話語里的堅定，讓她意識到，自己的小叔子老六真的是回來，自己沒有在做夢。

「嗯，你六叔真回來了，就在咱家的班車上，你李叔給我打電話了，馬上就要到家了！」

「西屋那邊給我六叔收拾出來沒？」

「哎呀！」

老媽大叫一聲之後，電話立刻就斷了。

自家西屋，自從奶奶過世之後，就再也沒住過人。但是西屋的火炕並沒有拆除掉，甚至是擺設都沒動一絲一毫。每年臘月二十三，老媽都會認認真真的打掃一邊。

哪怕是葉老太太要到王家莊定居的時候，王海夫妻倆的第一念頭也不是讓老太太住自家西屋，而是幫她另選一處房子。

因為，在他們夫妻心裡一直都認為，這處房子的西屋，甚至是這處房子都是屬於六叔的。從前是，現在是，未來也必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