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塔耳塔洛斯沒有去管瑟普斯的反應,他伸手拍了拍在睡夢中也因為疼痛而整張臉都皺起來的腦袋。
那顆看起來十分無害的頭順勢蹭了蹭,迷迷瞪瞪的看了塔耳塔洛斯一眼,眼一翻又睡了過去。
塔耳塔洛斯看著手裡那顆稍顯嬌小的牙,視線一轉,看了看瑟普斯脖子上掛著的那顆。
瑟普斯看他這番動作,便是仔細瞧了瞧塔耳塔洛斯手中那顆牙,頓時便發覺出不對來。
那顆牙從外在上來看,與他脖子上掛著的這顆並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被塔耳塔洛斯拿在手上,瑟普斯幾乎能夠想到那冰涼的觸感。
但這下細看,卻被瑟普斯看出了寫不同。
塔耳塔洛斯新拔下來的那顆牙比之他脖子上的這顆,要顯得更加小一些,大概是剛被拔下來的關係,那裡邊似乎還有毒液在流淌。
瑟普斯有些愣。
他脖子上掛著的這顆牙是被稱作善牙的,米諾斯也說過,這牙齒從到他手上起,就是這樣子的。
善牙是提豐身上與那些毒牙相反的珍貴伴生物。
這也是為什麼宙斯在制服了提豐之後還會特意把它的善牙弄來。
連宙斯都會特意收集來的,自然不會是什麼凡物。
瑟普斯作為最直接的體會了善牙好處的人,是最有資格說善牙好話的。
按理來說,這善牙里,怎麼想都不應該有毒液才對。
他抬抬眼皮小心的瞅瞅塔耳塔洛斯。
深淵之神視線從他身上掃過,沒做停留,只是自顧自的將提豐之牙收好。
瑟普斯撇撇嘴。
他還以為塔耳塔洛斯特意帶他來見提豐還給提豐拔牙是想給他升級金手指呢。
自作多情簡直難過。
塔耳塔洛斯對瑟普斯可不會像米諾斯和達拿都斯一樣細心,在將提豐之牙收好之後,轉身便繼續向深淵深處走去。
塔耳塔洛斯帶著瑟普斯一路往深處走去,讓已經清醒或者有清醒跡象的巨人與怪物重新陷入沉睡。
深淵之下深處的風景一成不變,最深處早已沒有了那些怪物與巨人的存在,光線也是越來越暗淡,即便是有著塔耳塔洛斯庇佑的瑟普斯,也覺得周圍的寒冷幾乎要透過塔耳塔洛斯給予的保護,從四面八方鑽進他的身體里。
「為什麼不把那些巨人與怪物趕到深處來?」瑟普斯問道,有些失禮。
塔耳塔洛斯並沒有計較,只是沉默了一陣,才嘆息著說道:「原本外邊跟這深處一般寒冷。」
黃昏的逼近讓深淵的存在和力量也跟著消退。
瑟普斯聞言,這才終於徹底的明白了冥府神祗的處境。
而一旦冥府與深淵不復存在,人類所要面臨的境況絕對會相當的糟糕。
想想曾經被剝奪了死亡的高加索山上的那些活在痛苦之中的人,瑟普斯幾乎不敢想象一旦達拿都斯陷入沉睡,這時間會發生什麼。
那真的就是末世提前了吧——怪物遍地走,喪屍多如狗。
光是想象一下就覺得不寒而慄。
「如果……如果達拿都斯沉睡了,生靈豈不是不再會死亡?」瑟普斯開口問道。
「會。」塔耳塔洛斯停下步子,左右看了看,轉了個方向,繼而說道:「死亡的規則不會因為神祗的隕落就停止,達拿都斯最主要的職責不是賜予死亡,而是引渡靈魂和主持輪迴。」
瑟普斯愣了愣,「輪迴……」
「達拿都斯沉睡之後,生靈死了就是死了,不會再有之後。」塔耳塔洛斯說道。
瑟普斯聽明白了,卻是鬆了口氣——不是不會死就好。
「但哈迪斯和我如果沉睡了,大地之下的冥府和深淵將不復存在。」塔耳塔洛斯看了一眼放鬆下來的瑟普斯,輕哼了一聲,「那就不是不再死亡的問題了。」
哈迪斯身為冥府之主,除卻財富之神的神職之外,在冥府的神職含糊不清。
但地位稍高點的神祗卻是都知道的,哈迪斯是跟塔耳塔洛斯一同支撐著整個大地之下的黑暗世界的存在。
哈迪斯跟塔耳塔洛斯的關係相當不錯。
所以對於哈迪斯平日里到底是在做些什麼,他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除卻支撐冥土之外,哈迪斯平日里還得巡查是否有陽光從大地的裂縫裡透進來。
大地裂縫的形成無非就是因為地震或者是地面上那些神祗的爭鬥,哈迪斯往往會在發現裂縫的第一時間將之補上。
大地之上的裂縫會因為哈迪斯的填補而停下震動,神祗們知道給冥王造成了不便,也會停手或者是離開。
除此之外,哈迪斯也負責在某些特殊的時候撒播死亡以及在達拿都斯忙不過來的時候引渡靈魂。
總而言之,乾的是一些雜亂卻相當重要的活兒。
在冥土的主人還是塔耳塔洛斯的時候,這些事情是塔耳塔洛斯來做的,可塔耳塔洛斯可沒有這麼強烈的責任心和耐心來把這些事情一一處理好,而哈迪斯來到冥土之後,將塔耳塔洛斯扔給他的職責完成得妥妥帖帖的,沒有出任何問題。
光是這一點,就足夠塔耳塔洛斯相當看好哈迪斯這個冥王了。
瑟普斯只能從塔耳塔洛斯提起哈迪斯的時候猜測這兩位的關係應該不錯,但在這種牽扯到隱秘的事情上,他卻是不能夠多問點兒什麼的。
可瑟普斯不問,塔耳塔洛斯還是要表態的,「我不要求很多,但冥土和深淵要倒在最後。」
深淵之神早已在黃昏降臨的時候順從了世界的意思,坦然的接受了這樣的結果,事實上他對於這個世界和身為神祗的權勢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否則也不至於從自己誕生以來就一直蹲在自己的地盤裡不想出去。
瑟普斯琢磨了一下塔耳塔洛斯這話,最終覺得這是深淵之神在敲打他。
「待我拿下雅典,便為您建造神廟。」瑟普斯說著,抬頭看了一眼塔耳塔洛斯,尊貴的深淵之神沒有表現出高興也沒有多討厭,瑟普斯想了想,「到時候雅典城也會改掉名字。」
瑟普斯這話說得很滿,塔耳塔洛斯卻只是看了他一眼,沒有出言嘲諷或者是讚揚。
連贊同與否的話也沒說。
瑟普斯摸了摸鼻子,也沒有那種誠恐誠惶的感覺。
塔耳塔洛斯並沒有給瑟普斯施以什麼壓力,他給瑟普斯的感覺近乎於平和,雖然態度冷淡了一點,但瑟普斯卻沒有感覺到什麼來自於深淵之神的壓力。
就連最初開始發現他,並且相當看好她的黑夜女神尼克斯,在對待瑟普斯的時候也是端著一分架子的——這一點,瑟普斯從尼克斯身上感受到的威壓看得出來,那是十分的明顯。
一人一神又沉默著往前走了許久,瑟普斯看著塔耳塔洛斯的後腦勺,也沒再說什麼。
塔耳塔洛斯的心思顯然不怎麼好猜,瑟普斯擔心馬屁拍到馬腿上就不好了。
「要到了。」塔耳塔洛斯說著,腳步又停下來,轉身直面瑟普斯,開口問道:「你對這個世界怎麼看?」
瑟普斯一愣,不知道為什麼深淵之神會問他這麼深奧的問題,略微斟酌了一下,便開口道:「很好。」
塔耳塔洛斯一挑眉,看起來有點想笑,卻沒有多說瑟普斯這敷衍的態度,「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我是真的覺得很不錯。」瑟普斯頓了頓,「但還是缺少安定。」
「也缺少像你這樣敢直面神祗的人。」塔耳塔洛斯這麼說,卻讓瑟普斯心裡拔涼拔涼的。
「我並沒有不敬神的意思……」
塔耳塔洛斯要笑不笑的看著他,「這話你說著不虧心?」
瑟普斯看了深淵之神好一陣,才垂下眼不吭聲,算是默認了。
「我知道你從哪裡來。」塔耳塔洛斯說著轉過身,往前邁步,「那是個相當安定的世界,沒有神祗,少有戰爭,那世界被人類佔據,雖然沒有徹底窺得宇宙之間的真相,但照那勢頭下去,將手伸向本源,也不過就是千百年的時間。」
塔耳塔洛斯每說一句話,瑟普斯心就沉一分。
「沒有太陽與月之神,太陽和月亮的升降卻十分有序,沒有豐產女神,人類的莊稼收成卻相當的不錯,沒有火神,人類卻也能夠依靠自己的手段創造火種,沒有雨水之神,人類在乾旱的時候甚至能夠掌控降水……」
瑟普斯安靜的聽著,只覺得手腳冰涼。
他覺得自己這是下一秒就要被創造這個世界的深淵之神切吧切吧剁成肉末喂提豐的節奏。
深淵之神就是再不管事,知道有那麼個世界,而自己還是從那個世界來的,也是相當危險的事情。
瑟普斯知道自己那個世界的存在,對神祗幾乎就是一種否認。
就跟一個人類有一天突然發現,有一個世界其實是被各種各樣的昆蟲統治著,而人類不過是那些蟲子圈著的食物或者人類根本就不曾存在。
這樣的世界看久了呆久了,人多少會有點懷疑自己的存在。
這跟少年們總是犯網癮或者沉迷於虛幻世界是一樣的道理。
人類總是臆想著臆想著,就把自己想象的東西當了真,還開始懷疑起真正的世界。
「人類還真是相當神奇的存在啊。」塔耳塔洛斯這麼說著,用的卻是一種讚歎的語調。
他看著塔耳塔洛斯的背影,徹底被深淵之神的態度弄迷糊了。
「那是個很不錯的世界。」塔耳塔洛斯停住腳步,回頭看了瑟普斯一眼,「來自那個世界的你,怎麼才習慣這裡的生活的。」
「……」瑟普斯看著塔耳塔洛斯的神色,半晌,誠實的說道,「都一樣,為了活著努力而已。」
塔耳塔洛斯聞言,莫名的笑出聲來。
尊貴的深淵之神抬起手,在虛空中輕輕點了點,他指尖所及之處,一道波紋蕩漾開來。
陽光刺破虛空灑進地底深處的深淵,鼎沸的人聲與夏日的蟬鳴傳入耳中,還能聽見什麼東西呼嘯而過的吵嚷。
高樓,小巷,車水馬龍。
瑟普斯凝神看著畫面中的一切,呼吸幾乎要停滯下來。
塔耳塔洛斯看著瑟普斯的神情,還有瑟普斯周身幾乎與對面的世界融為一體的氣息,嘆息道:「你來自這裡。」
「……是的。」瑟普斯聲音有些乾澀。
「年輕人,我帶你來這裡可不是為了看你熱淚盈眶。」塔耳塔洛斯指著那片畫面,「你現在只需要往前走幾步,就能回到曾經安定的世界。」
瑟普斯一愣,不敢置信的看向塔耳塔洛斯。
「這是你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機會。」塔耳塔洛斯看著瑟普斯,面色平靜無波。
瑟普斯怔住,霎時陷入兩難。
他知道塔耳塔洛斯要說什麼,但實在是讓人難以抉擇。
他懷念以前那安穩的世界,卻並不想捨棄這邊已經建立出來的名望和勢力。
男人,總是更加希望自己能夠建功立業。
何況如今在這個世界,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但朝不保夕的日子也實在讓人不安,若是圖安定,自然還是曾經的世界要好得多。
何況瑟普斯相信經過了這個世界的磨礪,他回到了原來的世界,絕不會如同從前一般庸碌。
瑟普斯目光落在眼前明亮平和的世界上,有些意動,心中卻突兀的閃過一張笑臉。
塔耳塔洛斯看著這個被寄予厚望的人類,目光沉沉。
「你是離開,還是留下?」
作者有話要說: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