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偶遇故人

第十一章 偶遇故人

周成一覺睡到晌午,起床后洗簌一番,正覺無事可做,突然聽到門外男子輕唱聲由遠及近。周成一下就判斷出正是周仁的聲音。周成對於他父親的熟悉,甚至可以從腳步的輕重緩急就可確定周仁心情。

周仁晃晃悠悠的走進家門,嘴裡還唱著小曲。周仁近一年來可謂春風得意,無論是姑蘇大小官員,儒林仕子,亦或是販夫走卒,無不給他幾份薄面。這自然得益於他有個好兒子。

周仁自二十幾年前過了童試,往後卻屢試不第。而那會過童試卻是用錢多過用筆,周仁對光耀門楣早已有心無力。但自從兒子出生后,家中便驚喜連連,這自然激起他年輕時的雄心。兒子幼年得神童之稱,周仁同輩中人便經常向他請教育子之道。兒子出外讀書後幾年內雖然不盡如意,但在兩年前他拿兒子一張手稿便使各大才子剎羽而歸。

「時無英雄,竟使豎子成名」。他清楚記得當時站在高台上,大聲叫出這句話,招來的不是漫罵聲,而是陣陣驚嘆聲,還有那一張張羨慕的臉。幾月後兒子歸來,便得第一才子之號,

又引來各方賀喜。他心中雖然高興,回答眾人卻只是不痛不癢地說了一句:「實至名歸而已,何喜之有?」在他人瞠目結舌之餘,便揚長而去。

其後兒子竟成刺使女婿,更讓姑蘇縣令折節相交。現在他在姑蘇一句話,比縣令三句話還管用。周仁也了解縣令的心思,無非是想攀上刺使這棵大樹,還有縣令對兒子的前程看好,以使他多條後路。周仁不在乎別人是否對他別有用心,他知道只要周成保持強勢,不會有人輕易招惹他。

「人生得意,莫過如此。」周仁常常發出這樣的感慨,很多時候他睡著了都會笑醒。

「爹,孩兒有事找你。」周成見父親得意的笑容,暗暗皺眉。

周仁的沉思被兒子打斷頗為不悅:「臭小子,沒看見你爹正在想事嗎?」見周成臉色不善,忙補充道:「說吧,什麼事。我午後已和人約好一起喝酒,此趟回來只是看你到家了沒有。」

周成又把老人印象說了一遍,周仁翻遍記憶,最後影象與一人重疊。想起那人,周仁頓時惱羞成怒。

那位老人是周成的爺爺輩人物,在當時姑蘇書法界小有名氣。靠著一點沾親代故的人情,周仁就喜滋滋的找他學習。他自然豪爽的答應,讓周仁先學會編燈籠。

周仁當時十六七歲,年少氣盛,幹了半年多的苦力,別說沒學到書法,甚至工錢都沒領到。周仁大怒之下一通狠罵,從此與其斷絕來往。此時重提那人,周仁臉上自然不好看。

「他和你爺爺同輩,叫趙側,為父曾經與他相處過幾日,也不算太熟。恩……聽說此人人品不佳,你還是少打聽為妙。」周仁壓住怒火,把不該說的事全隱去。

周成聽出了別樣的味道,父親故作平靜,言辭閃爍,肯定是有所隱瞞。「昨晚此人幫過孩兒,且言詞之間似乎又有邀請孩兒再次拜訪之意,反正孩兒下午無事,去一次又何妨。」周成可不敢說父親曾經做過趙側學徒之類,他看地出父親早已怒火中燒,隨時會發作。

「他就住在硒村,從村口向西走半個時辰就到了。」周仁可不想在這話題上牽扯不清,於是招了招手,把周成拉到身邊:「成兒,你也老大不小,應該多多與人交流,以彰顯周家。想我周家也是名門世家,更是周文王的後代……」

聽到這周成身子一顫,想發笑又不敢,忍的全身發抖,見周仁依然喋喋不休的說著話,還是喏喏地插了話:「爹,周文王其實不性周,如唐太宗不性唐一樣。」

周仁也是一楞,本來這周文王後代也是那些販夫走卒硬加在他身上,當時他也未曾細想,期后對他人介紹時也以文王後代自居,說的多了自己也以為是真的了。想到這,周仁難得老臉一紅,他可是很多次向人說過了,那些人竟然從來不說破。也許暗地裡正取笑著自己的粗鄙不文。

「爹,你還是收斂些,少和一些偽君子交往,他們未必按好心。」本來周成還想說讓周仁多讀點書,目光不經意掃過周仁鬢角幾屢白色,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周仁正反省自己得失,而周成卻有些自責,一時間父子兩都沒說話,氣氛有些尷尬。

「你們爺倆別說了,飯好了,快來吃吧。」周母恰倒好處的叫飯。其實周母自父子倆剛說話時就站在了門外。

※※※

齊飛在自家門前劈著柴火,入春的天氣剛剛轉暖,他沒動幾下就汗流浹背。齊飛今年日子過的不錯,他現在是姑蘇第一名妓的幕僚,每月都能從雲煙拿領到不少的工錢,比起往年連溫飽都難解決,到處借錢連吃閉門羹,現在的日子已算天堂了。

雲煙知道自己文化修養不夠,所以接待一些仕林才子和達官貴人都要叫上齊飛以便幫襯,齊飛相信就算日後取仕不第也能靠結交的那些有識之士糊口。作為姑蘇四大才子之一,齊飛的課業自然也沒丟下,他是吃百家飯張大,心志剛毅,不會輕易被外物腐朽。書法最重筆力,齊飛每天都要在家中劈數十斤柴火鍛煉臂力。

齊飛抬起頭擦了下汗水,眼角瞥見一個熟悉的背影從家門口走過。「周兄,周兄。」齊飛衝出門外。

「咦,齊兄,原來你家也在這村。」來人正是周成。周成打量著一別十月的齊飛,衣服五成新的,沒有任何補丁。眼中更是神采飛揚,自信許多,不似初見時的躲躲閃閃。

齊飛見到周成,驚喜交加。對於周成,齊飛把他納為知己,仕為知己者死,只要周成一句話,齊飛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去年含蓄的接濟,還有幫助雲煙,其實也同樣幫助了他。

「周兄,難得你來此地,先到小弟家中小坐片刻。家中雖是簡陋,熱茶還是有的。」齊飛連連挫著雙手,臉也不自然的漲地通紅。

「自當如此,就算齊兄不說,小弟也會不請自來。」周成了解齊飛窘況,自然不會讓他難堪。

進入屋內,周成看似隨意的掃了眼,齊家大概情形便瞭然與胸。屋頂用茅草鋪就,點點陽光順著小洞灑落。家中只有一案,一登,一床。除了案上乾淨外,其他面上都有是灰濛濛的一層。案上整齊地擺滿了書籍紙張,書籍有些發黃,而那些紙塗滿了字,直到沒有空白處才會被齊飛扔到地上。

齊飛用衣袖擦著唯一的一隻凳子,周成見了倒是慌了:「齊兄,你我君子之交,不需如此客套。」說著就搶過凳子,隨意的坐下。

「怠慢了怠慢了。」齊飛掀起被子坐到床檐上,屁股還沒坐熱,又站起來道:「小弟這便去燒水,周兄請稍待。」

周成本想拒絕,見他一臉認真,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周成知道象齊飛這樣的自尊心極強的人物,和他越是客氣,他就越會覺得別人瞧不起他。

齊飛家所謂的廚房,也就是在屋檐下幾快壘高的磚頭,上面再架著一隻鍋。齊家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柴火和水。柴是他自己砍的,水是門口井裡打的,齊飛不斷的把柴扔進火堆,他的心也如火焰一樣熱切。

周成隨意的翻著書籍,這些書籍大部分都是手抄本,根據筆力漸剛之勢見證著齊飛成長的足跡。周成知道齊飛肯定是幼年買不起書,向人借了再抄下。如此毅力,早晚一飛衝天。相比自己……周成又不勝噓唏,自己似乎只靠前人餘蔭,資質有餘,用功不足。

沒過多久,齊飛便端來一杯白開水。杯乃竹子一節,倒也清雅。齊飛爬到床上翻尋,翻便被褥不見所尋之物,他急的滿頭大汗,最後終於在床底下找到一個鐵皮罐頭。

齊飛擰開蓋子,從裡面取出幾片茶葉放入杯中,憨厚的笑了笑:「這茶葉乃是明月樓之物,雲煙贈送於我。平常小弟很少在家中飲茶,所以不曾留意藏處。周兄請放心飲用,保證乾淨。」

周成吹開葉瓣,輕泯一口:「好茶。」周成完全能體會齊飛的一片誠意,就算他真的只是端上一杯水來,周成也不會吝嗇自己的讚美之詞。這便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齊飛終於鬆了口氣,虛晃著腳步坐到床上。剛才一番忙碌,精神又集中過度,放鬆下來就覺得疲憊。喝了口茶定定神,齊飛便道:「周兄,小弟年前去過你家,說你未歸,所以過年時就未曾去拜訪,請周兄見諒。」

「無妨。小弟才回家幾日,就算齊兄來了也未必見到。」周成這時撒了謊,他此時覺得自己沒來拜訪是件很失禮的事,不如來個扯謊應付。

「對了,周兄來此所謂何事,是否需要小弟幫忙。」齊飛似乎讀懂了周成的心事,避開了那個話題。

「啊,差點忘了正事。」周成想到齊飛也是硒村人,對於趙先生應該有所了解,「我是來找人的……」

齊飛聽了周成的介紹,思索片刻就有了答案。「周兄,你所找之人便在村北一里處。不過…」齊飛猶豫了很長時間,一咬牙又補充道:「不過周兄盡量少與此人來往,我聽說,聽說……」

齊飛說到一半就停了,這樣更吊起了周成的好奇心,忙道:「齊兄,你我皆是君子,何事不敢對人言?」

齊飛向門口張望,不見任何人走過,這才湊到周成耳畔,盡量壓低聲音:「小弟聽鄰居說此人家中經常鬼影重重,陰氣極重。此般說法定是幾位無知村婦胡言亂語,不過小弟倒是真見過鬼影,據小弟判斷,定是那些高來高去的草莽。所以周兄還是少與此人交往。」

周成對齊飛的說法不以為然,草莽之中亦有豪傑。官府與江湖之間,不單單是警察與黑社會的區別,江湖也包括所有習武之人,不能一棍打死。

「多謝齊兄指點,只是此人對小弟甚為友好,與我家中關係非淺,等下小弟就會去拜訪。」周成對齊飛的評價下降了許多,畢竟是讀書人,官員的後備人選,早把自己歸為上層人物。

「周兄既然心意已決,小弟也不便多勸。」齊飛神色複雜的看了周成一眼,幽幽一聲長嘆:「其實小弟與那人亦有來往,他曾經教過我三年的書法。後來見到那些人,就……就……」

周成明白了齊飛的意思,齊飛曾經從趙先生那受到過恩惠,只是見到了江湖中人後關係就斷絕了。周成聽到趙先生曾教授過書法,頓時來了興緻:「怎麼回事?可否明說。」

「小弟七歲那年,在家門口拿了堆沙子撿根樹枝練字,剛好趙先生從旁經過,他對我說了兩句話:劈柴六十載,另開天下書法一派。自此後他就三不五十的逼我劈柴,整整劈了五年多的柴,不過小弟書法也是在那時奠基。後來就與他關係生疏了。直到現在,小弟一天不劈柴就不舒服。」齊飛說著說著,眼中就露出神往之色。

周成對於趙先生的評價只能用驚嘆來形容,就憑那一句話,就算一代宗師也會自嘆不如。周成想起了自己父親周仁,竟然錯過拜此類人物為師。不過又想到周仁的耐心,周成又無奈的苦笑,人家劈柴一個階段就五年,就父親能堅持一年就已不得了。

周成恨不得現在就與趙先生見面,只是不好意思馬上離開。

齊飛自然看地出周成一副躍躍欲試神情,齊飛也不好再挽留,就算留下也未必有心和自己談話了。「小弟與周兄敘舊已久,周兄之心怕早已飛出此處。小弟也不再多說,請周兄有空多來坐坐,還有,雲煙對你也甚為想念,望周兄這幾日去見她一次。」

「這是自然。」周成其實根本沒聽清齊飛在說什麼,只依稀聽到他在和自己話別,哪還會說不。

「齊兄請留步。」周成連告辭還禮都忘了,急著向北方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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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文採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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